當然,從理論上來說,此時在東羅馬帝國名下的地產,除了首都君士坦丁堡之外,還有幾塊遙遠的飛地。最大的一塊地盤名叫莫利亞,大致上就相當于后世希臘的伯羅奔尼撒半島,或者說極盛時期的斯巴達城邦。但由于跟首都相距遙遠,隔著大片土耳其人的地盤,而這地方又是天天打仗月月開戰,若是沒有什么鐵腕強人坐鎮,馬上就是顛覆崩潰的下場——所以君士坦丁十一世無法對這片土地進行遙控直轄,只能把莫利亞分封給了他的兩個弟弟,托馬斯和德米圖斯,希望他們能夠為首都分擔壓力。
但問題在于,這兩位“御弟”全都不是省油的燈,暗中覬覦皇位不說,還一個反土耳其一個親土耳其,奧斯曼土耳其的大軍還沒打來,就已經自己掐得死去活來,根本沒能對君士坦丁堡的皇兄提供半點幫助。
然后還有小亞細亞半島北部,黑海沿岸的特拉比松,但這片領地的距離更遠,獨立性更強,僅僅是向君士坦丁堡表示了口頭上的臣服罷了。具體關系大致上可以類比明清時期的中國和泰國——沒事的時候,或許會派人來跟皇帝說點好話,討點好處,當皇帝有麻煩的時候,基本上只能當這個臣屬根本不存在。
除此之外,東羅馬帝國在馬爾馬拉海和愛琴海上還有幾座島嶼,但這些島嶼能夠提供的人力物力實在可憐——其中最大的利姆諾斯島,也只有區區兩三千人口,相當于一個村莊的級別,剩下幾個海島干脆只有幾百人。東羅馬帝國能夠守住它們,并不是因為擁有足夠的武力,而是因為地方太窮太破沒人要!
當然,如果有朝一日君士坦丁堡陷落,這幾個破島子倒是可以充當避難地——前提是逃得出去的話。
盤點了一遍自己名下的全部產業,這位悲催的皇帝發現自己在還能管得著的轄區內共有十萬人口——城外三萬,城內七萬。但郊外的耕地幾乎天天都在被土耳其人“打草谷”,完全沒法指望。真正屬于他的帝國只有一個小碟子那么大,正好有一座環形大墻,把破敗的教堂、宮殿和雜亂無章的住宅圍在里面。
這就是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東羅馬帝國——沒有盛產糧食的農業區,也沒有礦山和鹽場。雖然得益于君士坦丁堡得天獨厚的地理交通位置,碼頭的貿易市場尚算繁榮,但問題是油水最豐厚的海關稅收,早已被熱那亞人和威尼斯人徹底把持,只剩下城內的少許工商業和服務業稅收,可以用來勉強維持國家運轉。
更要命的是,屬于奧斯曼土耳其人的地盤,已經從四面八方將這個蜷縮在君士坦丁堡的微型帝國團團包圍。哪怕是最遲鈍的人也能看出,這座基督教世界最堅固的盾牌,幾乎注定要插上宿敵的新月旌旗了!
“……上帝啊!古往今來的亡國之君還有比我更悲催的嗎?這種完全一邊倒的死局究竟該怎么破啊?”
被換了靈魂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無限苦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仰天發出一聲絕望的嘆息。
——由于在靈魂穿越附身的時候,被嚇出了一身大汗,所以他原本染著的感冒風寒倒是減輕了許多,已經基本上算是不藥而愈了——當然,在旁人看來,這都是因為上帝保佑、圣母瑪利亞賜福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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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東羅馬帝國已經撲街成大坑的可悲國勢之外,讓這位穿越者感到更加不爽的是,就算不提東羅馬帝國已經快要完蛋,這一次穿越損失的壽命,對他本人來說也實在是夠悲摧——穿越之前風華正茂的22歲大學生,穿越之后眼睛一眨就變成了47歲的中年大叔(君士坦丁十一世生于1404年)……整整二十五年的人生就這么沒了啊!更別提這位大叔還是個無兒無女,一連死了兩個老婆的晦氣寂寞老光棍……
雖然這位君士坦丁大叔有一個羅馬皇帝的尊號,但實際含金量說真的跟中世紀的日本天皇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不管日本的諸侯大名們如何征戰,身為天皇一般都是沒有生命危險的。但羅馬皇帝可沒有這樣的幸運——自從奧古斯都(屋大維)開創羅馬帝國以來,羅馬皇帝就是一個險象環生的高危職業,能夠平平安安老死床榻的羅馬皇帝,在歷史上滿打滿算連三分之一都沒有!
更加悲催的是,就算換了靈魂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已經對前途命運徹底絕望,想要自暴自棄、臨死行樂一番,在這個奄奄一息的帝國內都很難做到——這個垂死的帝國之所以到了現在這等絕境還能苦苦支撐,沒有自行解體,差不多完全是靠君士坦丁十一世寬厚仁慈、清廉正直的人格魅力在勉強維持。東羅馬帝國政府能夠搞到的最后一點財富,都被投入了無止境的軍備黑洞之中,宮廷的開銷早已被削減到了最低限度。
所以,在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寒酸宮殿內,如今既沒有錦衣玉食,也沒有如花美眷,甚至沒有可以用來置辦酒池肉林的金幣。君士坦丁堡城內的雇傭兵因為長期拖欠軍餉,幾乎每個月都要鬧事,如果在這種一片絕望的情況之下,皇帝陛下還想要鋪張浪費、奢侈享樂的話,失望的大臣們恐怕立刻就會按照處置歷代廢帝的舊例,把他刺瞎眼睛關進修道院,然后去莫利亞請他的某個弟弟來當東羅馬皇帝了……
望著桌上淡而無味的燕麥粥,還有硬得好像石頭一樣的黑面包,皇帝陛下失望地嘆了口氣。
“……算了,坐在這里空想也是無用,接下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實在不行就流亡到意大利去,看看羅馬教皇是否愿意養一個吃閑飯的拜占庭皇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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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君士坦丁十一世在破敗的宮殿里自怨自艾的同時,一名土耳其使者也帶著來自宮廷的密信,匆匆渡海來到小亞細亞的布爾薩城,給穆拉德蘇丹二十一歲的長子,送來其父辭世的消息。
這位狡黠而精力充沛的土耳其王子在聞訊之后,立即飛身躍上駿馬,狠命鞭打著胯下的純種良駒,疾馳一百二十英里直抵博斯普魯斯海峽。隨即,他又繼續尋找船只渡海進發,準備以最快速度踏上歐洲的陸地,趕往位于巴爾干半島的首都阿德里安堡,與幼弟爭奪其父遺留下的奧斯曼土耳其蘇丹寶座。
當他乘船渡過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時候,王子抬頭眺望著遠方君士坦丁堡的高大城墻,不由得豪情大發,用馬鞭指著君士坦丁堡,對身邊的親信說道,“……等我成了蘇丹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征服它!”
這位年輕的土耳其王子,就是未來的穆罕默德二世蘇丹,以及土耳其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征服者。
這一天,是公元一四五一年的二月五日。
歷史的車輪,開始了緩緩的轉動,并且即將駛向一條完全不同的岔道……
——因為,有一群相當彪悍的穿越者將要來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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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萬國萬民,齊聲贊美圣父、圣子、圣靈,
三位一體,同榮同尊,萬有之源,萬福之本。阿門。”
在君士坦丁堡大主教搖著銅鈴的頌禱聲中,蹣跚而行的東羅馬帝國即將迎來公元一四五三年的新年。
當然,也很可能是東羅馬帝國歷史上的最后一個新年。
嫣紅的夕陽從西方的天際邊徐徐滑落,艷麗的晚霞覆蓋著整個天穹,也照耀在君士坦丁堡的城墻上。
公元1452年的最后一天傍晚,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站在君士坦丁堡最東側的城墻上,心情復雜地俯瞰著前方波瀾起伏的馬爾馬拉海。
暮色之下的馬爾馬拉海,旖旎的風景浪漫無限,金紅色的云絮在暮光中燃燒著,夕陽的余光灑落在海灘上,與斑駁的黃沙融為一體。粼粼的海潮卷上來又退下去,無休止地沖撞著黝黑的古老海堤,卷起無數碎散的白沫。海上的熏風吹起了皇帝的紫袍,并不怎么寒冷,反而讓他感到一陣陣舒適的清涼。
然而,此時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卻根本無心感受冬日夕陽的靜謐,享受難得的安詳時光。
再過不久,這片海面上就要出現掛著新月旗幟的土耳其艦隊了!
——又是兩年的時光過去,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原本筆挺的脊梁開始變得傴僂,而曾經濃密的黑發也出現了斑白。這一方面是歲月不饒人,一方面則是心力交瘁的緣故。
在過去的兩年里,他努力了,掙扎了,也確實對歷史做出了改變,但卻還是諸事不順,處處受挫。
而東羅馬帝國的前途命運,也依然在通往毀滅深淵的坡道上一路疾馳——甚至是在朝著比歷史上的境況還要更加糟糕的方向急速發展。
首先,原本歷史上那位毀滅東羅馬帝國的征服者,好戰的奧斯曼土耳其蘇丹穆罕默德二世,還是如同歷史上一樣順利地登基了。1451年春天,這位心狠手辣的年輕人一邊和顏悅色地安慰著新寡的繼母,一邊暗中派人把自己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弟溺死在浴缸里,從而掃除了登上皇位的最后障礙。同年秋天,他又率軍遠征小亞細亞,鎮壓了卡拉曼酋長易卜拉欣的叛亂,基本穩定了國內局勢。至此,能夠牽制土耳其人集結大軍圍攻君士坦丁堡的內部因素,已經被殺伐果斷的穆罕默德二世迅速消滅。尤其是在穆罕默德二世跟北方的匈牙利人簽署了停戰條約,暫時穩住北方邊境之后,再次圍攻君士坦丁堡的征兆已經十分明顯。
其次,而在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這邊,形勢卻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絕望——外交工作依然毫無進展,東羅馬帝國的使者竭盡所能地游走于歐洲各國宮廷,卻沒能拉到一兵一卒的援軍,只換來一堆廢紙般的承諾。
羅馬教皇尼古拉五世雖然很熱情地表示,自己不會坐視基督教世界的東大門就此陷落,但此時的羅馬城本身都處于暴亂和內戰的邊緣。這位教皇在穩住自身地位之前,實在是無力援助遙遠的君士坦丁堡。
為了爭取援兵,這位穿越者皇帝甚至親自坐船趕赴羅德島,向目前堅守在亞洲地區的最后一支十字軍——羅德島的醫院騎士團求助,但最終除了一些信誓旦旦的空話之外,皇帝還是什么東西都沒能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