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懲戒場周圍有高高的圍牆遮蔽,這可難不倒赤,她帶上粘粘手套,像敏捷的猿猴一般攀上高牆。
然而當她踏上牆的瞬間,雙眼猛地睜大,腳下一滑,要不是有粘粘手套,就從城牆上摔下來了。
赤趕緊爬上牆去,直到在牆頂站穩(wěn),她總算敢重新看向懲戒場中了。
與外面祥和的景象、乾淨整潔的街道判若兩界。
佈滿刀鞭痕跡和飛濺血跡的牆面,高高的絞刑架和寒意森森的刑具,以及——
吊在牆頭一絲不掛的屍體,有的很新,還在一滴滴地落下血液;有的則已經(jīng)被秘法特製成了乾屍,在風中像破布一般搖曳著。
觸目驚心!
就算見慣生死的赤,也不忍直視此處的慘狀!
東方翻出魚肚白,天快亮了。
赤趕緊縮下城牆,當她壓抑了情緒,從陰影中轉(zhuǎn)出時,卻見懲戒場緊閉的大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
他們要做什麼?想必是要求拆除這個可怕的地方吧?在平和的城市中,連鬼磨錢莊都無法立足,怎麼能允許有如此血腥的場所!
她下意識地向這羣人走去。
“爹,我怕,我聽說懲戒場力道東西很嚇人。”赤聽一名少年恐懼地對身邊的男子說。
男子卻微笑著摸著他的頭,柔聲道:“先生一定教過你,只要永遠堅持‘正義’和‘道德’,就不必擔心會像懲戒場中的那些畜生一般下場。懲戒場必須存在,沒有它,人們總會心懷僥倖地去試探底線。挺起胸膛來,不要恐懼,我們家世代清明,你也要做正直的人。”
聽了父親的話,少年緊咬下脣,卻挺直腰背重重地點了點頭。
朝陽從地平線上升出的瞬間,懲戒場的大門也同時敞開!
父母帶著孩子,先生帶著學生,跨步走入懲戒場中。
赤雙手發(fā)抖,也跟在了人羣最後。
“啊!”
當孩子們看到懲戒場中慘烈狀況的瞬間,許多孩子驚叫著將臉埋入父母的懷中,卻被大人們強制掰著看向那些可怖的屍體。
赤此時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了。
在一個人人都覺得應(yīng)該把自己的虛獸孩童交給仁頌門做奴隸處理的地方,還期待著什麼的她纔是最蠢的蠢材。
這裡和邪修唯一的區(qū)別,恐怕就是披上了仁義的外皮吧。
微暖的陽光下,赤卻感覺到陣陣冷風。
這裡比幽府之淵谷底更加黑暗,比冰晶洞更加陰寒。
這裡的寒風吹拂的不是身體,而是心。
“你看,這是孔由初,是隻虛獸,身爲仁王大人的寵物,竟然趁仁王大人休息企圖潛逃,還放走其它畜生!仁王大人惜才,寬宏大量地原諒它的愚蠢,只要它說出其它虛獸的下落就放過他,誰知它敬酒不吃吃罰酒,最後落得個車裂的下場。”
“這是韓秋,也是虛獸,被主人懲戒居然敢動手反抗。主人會打虛獸肯定是因爲虛獸有錯,它真是死不悔改,罪不可赦!”
“這是常久久,又是隻虛獸,所以說,畜生就是畜生,怎麼教都不知道守規(guī)矩,揹著主人迷惑幾個未經(jīng)世事的書生幹不能見人的勾當,真是傷風敗俗,有辱斯文,而且竟敢反污幾名書生,主人一怒之下將它吊死。”
赤混在來來往往的人羣中,神情木然地聽著人們的講述。
“哦?總算是輪到她了嗎?這可是個人類呢,稀罕玩意,她叫柳星落。”
赤渾身止不住的一顫,比起憎恨,心底涌出更多的確實恐懼。
她的目光緩緩擡到乾屍的腳步,卻始終不敢再向上移動分毫。
“這個墮落的女人,你猜她幹了什麼?和虛獸畜生混在一起,還不自量力地襲擊了小仁王大人的車隊!”
“那虛獸還是個邪修呢,真是墮落到了極點!”
“說起來,這女人還真給小仁王大人惹了不小的麻煩,都是因爲她,那邪虛獸逃掉了!仁頌門花了三十多年的時間,都沒能抓到那邪虛獸,還讓它結(jié)嬰了!”
“唉,又是多少無辜的人慘死在邪虛獸的手下!”
“不過一切都該有個了結(jié)了,前些日子的,小仁王大人設(shè)下計策,將邪虛獸騙入網(wǎng)中,並將其重傷,雖然還是被它逃了,但四聖會的人已經(jīng)集結(jié)在了無望沙漠邊緣,有他們的幫助,邪虛獸絕無逃走的可能,被捉住是遲早的事情。”
“要不是這個女人,哪來後面這些事?要不是她當場死亡,懲戒場的這些刑具有她好受的,真便宜她了!”
修士們罵罵咧咧地說著,看下一具示衆(zhòng)的屍體去了,唯有赤像雕塑一般直挺挺地立在風中,袖中的雙手死死地捏在一起,胸口絞痛。
爲什麼呼延虯會在她追問柳星落遺體下落的時候岔開話題,她終於得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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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視線逐漸上移。
“閃開閃開!懲戒隊到!”
嚴厲的聲音。
懲戒場中的人羣紛紛讓道,只見五個面無表情的男人拖著一個少年快步走進懲戒場中,緊隨其後的是大量打扮或儒雅或賢淑的男女。
人羣像潮水一般從赤的兩側(cè)涌過,每個人都很注意,不會撞到、擠到她,每個人都很注意儀態(tài),每個人都懂禮節(jié)。
當赤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身處千百人之中,前後左右都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羣。
“啊——!!!”淒厲的慘叫陡然從人羣前方傳來。
赤記得,那是放刑具的地方。
“很好!懲罰它!懲罰破壞規(guī)矩的畜生!”
叫好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鋪天蓋地的喝彩聲幾乎將赤的耳朵震聾,赤再也聽不見那個少年的吆喝聲,她只能看見人們不斷揮舞的手臂和周圍人虔誠的表情。
是的,他們從未虐待過任何人,他們只是讓他們接收該有的懲罰罷了。
赤僵硬地立在原地,什麼也說不出來。
入夜,大頌懷仁城又恢復了平靜和祥和,彷彿白天的一切從未發(fā)生過。
赤背靠在冰冷的牆上,緊閉著眼睛。
軟軟的黃色小鳥偷偷從赤的衣襟中露出頭來,尖尖的鳥喙在赤的下巴上輕輕啄啄。
赤睜開眼睛,手指乏力地撓了撓它小小的腦袋。
“小雞,我好冷。”
鳥兒歪了歪腦袋,展開羽翼,周圍的溫度慢慢變得溫暖起來。
赤疲倦地笑笑:“謝謝。”
腳下風生,赤翻過牆去。
懲戒場中一片寧靜。
赤落在地上,走到白日裡停留的位置,雙目望向黑暗中隨著風搖擺的乾瘦雙腳。
“星落,對不起,我來晚了。”
赤輕聲說道。
風吹起地上幾片落葉,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就像女子細碎的啜泣。
赤擡起左腳。
結(jié)嬰後,赤的左腳也覆蓋上了暗紅的骨甲。
沒有人知道,她會變成怎樣的怪物,而世界又將迎來怎樣的風暴。
踏。
赤的左腳穩(wěn)穩(wěn)地停留在了空中。
接著,她擡起右腳。
如果有人在附近,一定會震驚無比。
赤就像踩在樓梯上一般,一步步穩(wěn)穩(wěn)地在空中前進。
隨著赤走得越來越高,女子赤裸的屍體在她面前越來越清晰。
小腿、小腹、胸口、臉頰、眼睛……
當赤對上屍體雙眼的那一刻,兩行清淚已然滑落。
她顫抖的雙手捧起她的臉頰,就像捧著一件易碎的寶物一般,她從她失去焦距的眼中,只讀出定格的擔憂。
直到死的那一刻,你依舊在擔心著他嗎?
“我?guī)闳フ宜貌缓茫俊背噍p柔地問道。
骨甲的倒刺在鎖鏈上一劃,屍骨劃入懷中,赤伸手在她無法閉上的眼眸上輕柔地一抹,虛夢化實,一塊黑色的長布蓋下。
這片腐朽的天空,無需再看。
豔紅的袍子將她的遺體裹住。
一滴滴鹹鹹水珠墜落在越縮越小的紅袍上,最終,赤的手上只留下一個小小的黑球,如黑珍珠一般。
將它小心地收入瓷瓶揣入懷中,赤踏空而出,離開大頌懷仁城向西邊急速飛去。
“走水啦!懲戒場走水啦!”
後方原本溫馨的城市裡響起嘈雜的聲音,豔麗的火光將整個城市都照得透亮,今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