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大結(jié)局(上)·必看精章
他再次醒來時,眼前一陣刺眼的光芒,伸手去擋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束縛的無法動彈,周圍傳來陣陣喧嘩聲,似乎有什么東西重重砸到身上,眼睛被凝固的血塊遮擋了部分視線,他勉強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場景,豎瞳微縮,干裂的唇角露出一抹不知是諷還是笑的表情。舒榒駑襻
一百年前的場景似乎奇異地再現(xiàn),只是此時的自己更加狼狽。
云止山西面,中州的正南方,也是西蜀至高地,經(jīng)過廣袤的叢林,青宗與天道門的中央之地。這里是人口密集的地方,也是南冥寨子的祭神地點。
九名白袍祭祀長老負責主持這場誅妖引火的任務,數(shù)丈高臺之上,烏青色的鐵索每一節(jié)的重量即使是南冥最有力量的獵手也無法舉起。烏鐵十字架上,緋玉晗雙手分別被兩柄冰冷的釘骨釘釘死在鐵架上。**的胸膛上血肉翻卷,鎖骨兩側(cè)烏紫的傷口已經(jīng)發(fā)炎發(fā)白,白骨森然,看不清原本的皮膚是何模樣。
那條巨碩華麗的赤尾此刻已是千瘡百孔,鱗片削落大半,萎靡的垂落在冰冷的高臺之上,尾端不知是受了何等酷刑,生生削斷一節(jié),垂死如同砧板上掙扎的魚。燒傷、劍傷遍布,還有不明的傷口不計其數(shù),沉重的鎖鏈緊緊箍住血肉模糊的長尾,傷口深可入骨,不復當初凌霄傲然的赤蚺王雄風。
寬闊的高臺之上,十字架的地面上,古老而繁復圖紋如燒紅的烏鐵發(fā)散出詭異的暗芒,圖紋以九星拱月形狀向四周擴散,延伸數(shù)丈之外,九位長老面容肅立各守其位。
在接下來的一節(jié)臺階下,站滿了圍觀的人群,叫囂聲不絕,甚至還有人抄起石塊砸向緋玉晗,咒罵聲夾雜著憤怒,人群赤紅了雙眼,爭先恐后的向高臺吐唾沫扔東西,一張張興奮而扭曲的臉,好像在舉行一場盛大的篝火盛宴。
“燒死他!”
“燒死這條蛇妖!”
呼喊聲貫穿耳膜,連三四歲的孩子都揀起尖利的石子往緋玉晗的身上砸。
“砸死這害人的妖怪!”
“燒死他!”
人群暴動,幾乎要沖破堅固的鐵索。
緋玉晗垂眉不語,長長的發(fā)絲拖垂至地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隱隱看到慘白的唇邊勾起一抹難以言明的弧度。
“你們看!這害人的蛇妖笑什么!”
“他還笑的出來?砸死他!”
人群的憤怒似乎來得有些莫名,棱角尖利的石塊砰的一聲砸中了緋玉晗的額角!
臟污凝固的血塊下,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再度裂開,鮮紅的液體流下來,襯得那張臉更加狼狽而陰冷可怖,一片妖異血紅之色。
人群中眾多熟悉的面孔,這段時日南冥寨子已逐步恢復生機,因這誅妖臺與寨子相距不遠,村寨中眾多的民眾也到此圍觀。
對于蛇妖的厭惡,是西蜀眾多村寨部族的共通性,西蜀奇華大叢林造就了這種陰暗狠厲的仇視心理,經(jīng)過上一次的蛇潮,如今這種仇恨更加變本加厲,只是,此時的緋玉晗與當時曇花一現(xiàn)出現(xiàn)在南冥村寨的赤蚺王相比已是天差地別。
當初的他,寨民恐懼中更有莫名的敬畏,而此時的赤蚺王早已失去了當初的意氣風發(fā),對于他們沒有絲毫的威脅,眾人心中只有多年來對蛇類積聚的焚天仇恨與極端厭惡,下手更是沒有絲毫的情面,倘若不是有結(jié)界阻攔,恐怕人群早已沖上前去。
“他就是上次的赤蚺王?”
“就是他!卑賤骯臟的蛇妖,竟然還敢強搶容姑娘!活該今日如此下場!”
“容姑娘傷重后到現(xiàn)在還沒有消息,燒死這條蛇妖為容姑娘報仇!”
“報仇!燒死他!燒死他!”
南冥寨子里的村民更加暴動不安,一雙雙眼睛充滿怨毒,恨不得將高臺之上奄奄的緋玉晗剝皮抽骨,人群沖擊的粗重的鐵鏈搖晃不止,哐當哐當?shù)恼饛貐擦帧?
人群后方,幾名天道門的道士與青宗的眾位獵妖師冷眼盯著眼前暴動不安的人群,人群中已有幾名獵手搭弓張劍,挽弓如月,指扣翎尾,瞇眼盯著釘在十字架上的緋玉晗。陡然間,殺意彌漫,凜冽冰冷的箭鋒如流星疾馳刺破空氣,直逼緋玉晗的胸口而去!
滕羅容顏異魅,已不是當初落魄的少年,星眸微瞇,見此情形,身影如鬼魅般倏然上前!動作快如閃電!
“住手!”
滕羅嗓音冰冷陰戾,猛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離弦的弓箭!冷冷的瞥了一眼旁邊的幾名獵戶。
幾人眉頭緊皺,不服道:“你別以為仗著醫(yī)術就了不起!竟然維護這等妖孽!”
“他也是蛇妖!當然本性難改!”一名中年獵手一把掃開滕羅,拉開長弓,不理會他的阻攔,數(shù)只羽箭嗖的一聲,齊齊射向緋玉晗!
滕羅碧瞳妖豎,正要去接,不曾想,周遭已有數(shù)人連連射出數(shù)箭,他匆忙制止,冷厲道:“誅妖臺豈是你們能放肆的地方!還不給我住手!”
滕羅厲聲吼出,周圍幾里幾乎都能聽到他憤怒的聲音,他是這附近瘋狂的人群中唯一清醒的人,也清楚緋玉晗的另外一個獨特的身份,即使是為了人群口中所言的容姑娘,他也不能坐視不理。坐鎮(zhèn)的九位長老眉宇微凜,冷眼瞥了一眼垂著頭的緋玉晗。
他好像什么都聽不到,一只破風箭羽“噗”的一聲悶響,直直插入他的胸口也毫無所覺。
蒼白的唇角溢出血絲,緋玉晗緩緩抬頭,看了一眼喧嘩的人群,墨藍的豎瞳穿過人群,看到停在不遠處的青宗和天道門弟子,沙啞的嗓音干澀而輕蔑,冷笑道:
“卑賤的螻蟻,有本事即刻殺了本王,難道只有這點本事?”
緋玉晗話一出口,猶如冷水澆入沸油之中,立刻引起強烈的反彈!
“殺死他!”
“殺了他!燒死這條蛇妖!”
噼里啪啦的石塊如雨一般砸向緋玉晗,潺潺的液體流淌,眼前一片血紅,整個世界都是血的顏色。
“燒死蛇妖!燒死蛇妖!”
“燒死他為容姑娘報仇!”
人群中這個熟悉的名字再次出現(xiàn),引發(fā)強烈的波動,人們幾乎是目眥欲裂的呼喊著為當初的容姑娘報仇,這個催他命的名字似乎引起了緋玉晗的些微反應。
緋玉晗微微顫抖,緩緩閉上眸子,任由各種石塊樹枝砸在身上。
心頭升起一種荒謬感,很多東西在腦海中旋轉(zhuǎn),他曾經(jīng)甚至吃自己的吃醋,只因為夭夭那般的在意,在意那個子玉,她心心念念的夫君。
夭夭沒有死,她來找他了,她在意的人原來一直都是自己。
這個認知沖擊著他的神智,鋪天蓋地的狂喜幾乎要淹沒他。然而在他睜開眼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已經(jīng)看清了事實。
青修曾告訴過他,為何夭夭沒有心跳,沒有內(nèi)靈,卻和常人一樣。青修告訴他,夭夭不屬于這里,終究是要離開的,當上一世的命運再現(xiàn)時,她的任務就完成了,她便會回去,不用再停留在這里。
他一直不明白,可如今還有什么不知道呢?
她說,她來找她夫君,她說她夫君已經(jīng)死了,她還說過,自己與她夫君長得一樣,一樣是赤蚺……
她來找的,原來一直都是自己。
都是自己!
夭夭怎么可以這么傻,竟然跑到這樣的時空?稍有不慎,便永遠無法離開,隨著這破碎的不存在的時空消失。她是不一樣的,她不屬于這里,一旦時空崩塌,時間扭曲,不屬于這里的生靈,生魂將四分五裂,永遠無法轉(zhuǎn)世。
他一死,夭夭就可以恢復正常,她可以回去了,再不必在這一百年前的時空逗留徘徊。
意識到這一切,緋玉晗不自覺的露出笑意,從心底散發(fā)的甜蜜,無論如今是怎樣的情形,哪怕自己真的與上一世一樣的命運,他也沒有絲毫的怨憤,他已經(jīng)很感謝上天,讓他在最后這一刻明白這一切。
夭夭是愛他的,已經(jīng)沒有什么比這更好的,她一直想告訴自己就是子玉,她不自覺喚出的名字,每每想到那聲聲的低喚,再大的痛苦,他都能夠忍受。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幾日,當初喂給夭夭的迷神已經(jīng)夠夭夭睡七八日,他不希望她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他一死,夭夭醒來時就回到璃兒和凌兒的身邊。
他和夭夭的兩個孩子,如今不知他們長大了沒有?有沒有頑皮?他們那么黏自己的母親,沒有母親可怎么好?
緋玉晗沒有看一眼喧鬧擁擠的人群,目光瞥到烏銅般鐵黑的地面,繁復旋轉(zhuǎn)的花紋已逐漸幻化成烙鐵般的火焰鐵水的赤紅,在凹槽中緩緩化開,逐漸向四周擴散,溫度逐漸熾熱,隱隱有暗紅的光芒從地底升騰而出,緋玉晗唇色更加慘白無血色,沒有染血的半邊側(cè)臉與那浸染血紅的半張臉形成了森然的對比。
火焰驀然竄出!從層層疊疊的圖紋中跳躍而起,瞬間包圍緋玉晗的四周!
“啊呀!”
人群一陣驚呼,灼熱的溫度如同巖漿噴涌而出!將圍觀的眾人臉色映的通紅,躲避不及被殃及的寨民甚至能聞到發(fā)絲燒焦的糊味,紛紛驚叫著往后躲避。
火焰騰起,映的天邊的晚霞愈發(fā)璀璨,半邊天空的火燒云如血一般妖異。翻滾的火焰灼燒著每一寸肌膚,蝕骨的疼痛襲來,慘白的臉汗水和著血水混合,眼前是血和火的顏色,天地皆紅,好像他們成親的那一日,火紅的綢子熱烈美麗,新娘那一身火焰般的鳳冠霞帔,驚艷了一室光輝……
“娘……娘子……”
緋玉晗眼前更加模糊,只有爭鬧擁擠的人群喧嘩聲、叫嚷聲,推擠后退的聲音,還有咒罵歡呼的聲音……
怎么會想到死?子玉要是死了,我當然就改嫁了,誰要當寡婦?
你這么難看,我看著你就咽不下飯,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晃悠!
傻子,以后誰欺負了,你就告訴娘子知道嗎?
聲音逐漸遠了,好像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想,他是真的要離開了。
赤紅的火焰如巖漿淹沒了巨碩的蛇軀,高臺之上一片火焰的妖紅,他沒有絲毫的反抗,只等著這一切的到來。
遠處,凌云之上,青山看著這一幕,目光不自覺的看向一旁的雪衣銀發(fā)之人,凌亂飛舞的銀發(fā)如仙似霧,幽深淡漠的眸子映著漫天的火焰,那翻天的大火好似燃燒在他眼底,飛舞的長袍烈烈揚起。
“赤蚺王如此輕易被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青山冷聲皺眉道,總覺得這件事似乎哪里透著古怪,青宗與西蜀赤蚺王斗了多年,卻從未討到便宜,不知為何,上一次蛇潮之后,接到天道門的訊息,青宗數(shù)名二代弟子就將其輕易擒獲,怎么不叫他心中怪異?
墨淵靜靜看著遠處蔓延的火焰,頎長的身軀在風中透著冷冽與單薄,心底一片冰涼。何等相似的情形,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地方,也是誅妖臺,也是緋玉晗。那一場烈火燒盡了他的希望,掩埋了天道門不堪的秘密,也誅殺了他最愛的人。
青山見墨淵不語,不知想起什么,又道:“前幾日的桃靈應該快蘇醒了,她是你引來的吧?”知道利用自己的血來斷裂鎖妖鏈的人不多,而面前的墨仙尊明顯就是其中一個。
墨淵薄淡的唇微抿,透白修長的指微白。“是我讓璃兒去的”
青山濃眉擰起,他隱隱感覺到事情哪里不對,那位桃靈不要命般沖進青宗血池之地,甚至不惜以血解鎖,分明就是想救赤蚺王,雖然當時情形是蛇妖突然恩將仇報,但他總覺得后來的事件透著不明的意味。
厲師叔本來一劍便會殺了那昏迷的桃靈,但是好巧不巧的,當時千鈞一發(fā)時刻,他眼看無法救那位女子,這蛇妖卻突然掙扎著從黑水池中起來將厲師叔撞入冥靈血池,無形中救了那樹靈的命,不知是巧合還是別的什么緣故?
今日誅妖臺的冥靈骨火燒起,不知那位知不知道?而且西蜀赤蚺王被誅這么大的事,蛇群竟然沒有絲毫的動作,就連鳳氏的那條青蟒也完全沒聽到動靜,太不符合常理了,恐怕也是天道門暗中做了什么手腳。
墨淵雪白的長袖迎風漾起,寸寸銀絲環(huán)繞清皎絕俗的容顏,溫煦的眸子此刻深邃如寒潭,一眼看不底,他的目光與火焰中的緋玉晗直直對視。
緋玉晗只看到一抹刺眼的雪色,那凌風而立的身影依舊是數(shù)千年來高高在上,不可高攀的模樣。登臨神壇多年的墨仙尊,是眾多妖獸仰望的神詆。他曾經(jīng)甚至一心修煉,只為超越他,如今想來,在遇到夭夭的那一刻開始,命運才開始向不同的方向運轉(zhuǎn),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一個人站在巔峰,俯視眾生的感覺當真是蝕骨孤冷。
墨淵當初什么沒有呢?無論是權勢還是地位。人人稱頌,眾生尊崇的墨仙上,遙不可及。甚至,他當年不屑一顧的夭夭,那般將一顆赤子之心捧到他面前的夭夭,他卻狠狠摔碎,為了天道門的名譽,或者,只是為了他第七代掌門的位置。
師徒**?所以夭夭就該死么?!
她做了什么呢?她只是一心拼命的做她師父眼中天賦卓越的弟子,只是為了讓那位高高在上的師父能夠多注意自己一眼,她什么都沒做,卻陷入天道門諸位長老的圈套之中,她所有的一切都焚毀在那一場大火之中!
好像什么過錯都是夭夭的,她甚至還沒怎么弄明白這一切,就要承擔她師父的過錯。倘若不是她的身份被那刺猬精和云輕無意間知道,又怎會讓天道門的長老知曉墨淵暗中收了女徒?甚至,因為墨淵手中長空鏡中幻化的圖景盡是他的幺徒被長老閣知曉,曾經(jīng)幾近滅門的禁倫,曾經(jīng)沒有性別的桃靈幻化性別……
初化女態(tài)的夭夭,甚至搞不清楚為何自己會和她的師兄不一樣,他嫉妒的發(fā)狂,嫉妒讓她化為女子的人,卻又無可奈何,可惜墨淵明知這一切,卻作無知沉默。
天道門曾經(jīng)的歷史因為師徒禁倫幾近滅戶,自是無法忍受這一切再次出現(xiàn),為了遏制苗頭,生生逼死了夭夭,那個甚至還不明白這一切的夭夭。
如果不是墨淵,如果不是他自己一心躲藏的隱秘心思被天道門長老閣探知,如果不是他步步緊逼,夭夭不會走到后來的絕望地步,如今,墨淵設計這一切讓他被擒,目的是什么,他怎會不知?
他愿意走進這設計好的圈套,只要夭夭能平平安安的回去,只要她以后不要再重復曾經(jīng)的痛苦,他都愿意,靈魂四裂他也甘愿。
緋玉晗垂下眉,以無力再去爭辯什么、看什么。
皮肉焦爛燃燒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他的神智已經(jīng)隨著幾乎消失的軀體而四散,沒有血再可以流了,火焰沖天,愈燒愈旺,人群喧鬧的聲音也細微下去。
他沒什么可怨的,唯一難以放下的只有一人。
我的夭夭……
他舍不得,他好想看她一眼,他不希望她看到自己此刻面目全非的模樣,他不希望她出現(xiàn),可是他舍不得,他真的很想她,很想告訴她,他就是子玉,他就是她要找的子玉,他恢復了記憶,無論是什么時空,他依舊很愛她,他依舊能在人群中找到她。
他唯一娘子,他最愛的人,此刻自己要死了,卻無法見她最后一面。
“夭……夭夭……”緋玉晗五指已被火焰燒的扭曲,猙獰而恐怖如枯干的朽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卻什么都抓不住。這一次,他恐怕無法再去找她了,留夭夭一個人,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會不會怪他……
“快看!蛇妖是不是要被燒死了?”人群一陣驚呼,交頭接耳,緋玉晗身形在原型與半妖半人之間轉(zhuǎn)換,努力維持神智的清醒,空氣中皮肉焦灼的氣息令人喘不過氣來。
“他死了活該!誰讓他是蛇妖!蛇妖沒一個好的!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才這么厲害!”
“你看看他這副樣子真可怕,當初他還敢大言不慚的說容姑娘是他的妻呢,真是可笑,容姑娘可是神仙,怎么會看上他這種低賤丑陋的蛇妖呢!”
人群捂著鼻子,嫌惡的指指點點,好像多看一眼也是臟眼睛。
滕羅沉默的站在人群中,目光看著垂著頭、面目森然盡毀的緋玉晗,見其赤紅的發(fā)絲幾乎燒盡,心中一陣戚然。不知道人群中口口聲聲為容兒報仇的人知道這位蛇妖真的是她夫君是怎樣的反應?
這場祭祀似乎將要結(jié)束,所有人都在等著預料中的結(jié)局到來。
緋玉晗僅有一只眼睛勉強看清眼前不到半丈的距離,赤紅的長尾早已尋不到當初的模樣,更何況其他的地方,他死死支撐著,拼命睜著唯一存留的一只眼睛盯著前方眨也不眨。
即使知道她來不了,即使明白她不知道這一切,即使僅存的唯一一點理智拼命告訴他,夭夭千萬不要來。可是,血色的液體卻如同即將干涸的河流,化作細長的支流淌下來,沿著已經(jīng)燒的面目前非的臉滴落地面,發(fā)出滋滋的聲音,是他垂死前唯一的渴望。
好想再看她一眼,哪怕一眼也好啊……
赤紅的火焰漫上這唯一的眼,他的耳朵也不行了,好想只能聽到火焰的聲音……漫天的火焰燒上來了……
“子玉!”
凄厲的嘶鳴挾著肝膽俱裂般的驚駭在眾人的耳中如同晴空中響起的驚雷,乍然劈裂平靜的天空!
那耀眼的白衣如同藍空下最純粹的白云,潑墨的青絲凌空飄舞,皎潤剔透的容顏是大自然賦予的最精美的藝術品,然而此刻的她,唇色再不復那玫瑰花瓣般的殷紅,透出清泠泠的霜雪般的慘白,雪色的身影如同開在夜色中即將敗落的優(yōu)曇。
緋玉晗渾身都顫抖起來,眼睛明明已經(jīng)看不見了,可他看到了心里最美麗的夭桃,清晰到她的每一根如墨般的青絲,明白到她眸眼間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在場的眾人如同雕塑般失去了反應的能力,真正的桃靈,如斯魅絕,生生奪去了靈魂反應的能力。然而,無論是天道門還是青宗,亦或者是青山和墨淵。都生生呆楞住了。
墨淵墨色的瞳孔驟然緊縮!為何璃兒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他擔心她會醒來,施法到數(shù)日之后才能蘇醒,為何她會現(xiàn)在就醒了?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不可能的!
花容目光觸及誅妖臺上的身影,心神俱裂,不顧一切的撲入火焰之中!嚇醒了鎮(zhèn)守九方的長老,九人立刻結(jié)印鎖住陣法,禁止花容這般不要命般的撞擊。
“子玉!子玉!”花容幾乎崩潰,看到火焰中形體幾近燒盡的緋玉晗,瘋狂的沖擊層層結(jié)界,毫無章法的一味硬闖,她已然忘記了一切,她只知道,子玉要離開她了!他會死的!他會死的!
“趕快制止容姑娘!”
“容姑娘!速速住手!”
幾位長老此時已是魂飛魄散,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看到容姑娘,這里面是蛇妖啊!容姑娘為何會這般?
他們一說話,花容立刻清醒幾分,停下了沒有章法的攻擊,九位長老剛欲松口氣,卻不料花容臉色陡寒,素顏倏冷,森冷的殺意崩現(xiàn)!一掌劈向其中一位長老!
白色的熾芒爆閃,眾人尚未看清發(fā)生了何事,九位長老跌下誅妖臺,花容已然沖進了烈火之中!
墨淵心中一滯,心臟幾乎慢跳了幾拍,生生止住了幾乎飛奔的腳步。目光緊緊盯著火焰中的花容。
終于,事情還是到了這一步,是他最終的命運。
花容眼淚怎么也止不住,她赤足立于火焰中,腳下是怎樣的痛,她感覺不到,沖天的烈火好似當年一樣,炮烙酷刑也比不得眼前所見的慘烈情形,花容低嗚一聲,撲到已然奄奄僅存一息的子玉身邊,隔絕烈火對他的燒灼。
“啊——”花容無法成句,只有如同幼獸嗚咽嘶鳴,低悶而無助。臉頰貼著緋玉晗觸目驚心的臉,死死圈著他的脖子,流著眼淚吻他。
她渾身止不住的發(fā)抖,好似有千言萬語,卻怎么也說不出來,一雙眼睛默默的只有不斷涌出的眼淚怎么也無法止住。
為什么?為什么子玉會變成這樣?為什么要這樣對她?怎么可以對她這么殘忍?!
緋玉晗已經(jīng)無法再動了,焦爛的雙手長尾扭曲成可怖的形狀,他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他害怕會嚇著夭夭,他以為她會認不出自己了。可是現(xiàn)在,她伏在他懷里默默流眼淚,他卻沒有辦法說出話來安慰她。
緋玉晗喉嚨深處嘶咽著想要告訴她,他沒事,他想告訴她很多事,可是每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好似撕裂喉管,沙啞如干枯的粗木劃破砂紙,幾乎用盡他全部生命力。
“別……哭……我……我……會難……受”
我的夭夭,不要哭,我會難受,會心疼。
花容緊緊抱著他不松手,嗚咽的難以成句,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自己此刻她有多生氣,有多恨他如此狠心,為什么要這樣折磨她,在她以為一切都平靜的時候,再她馬上就要離開的時候為什么他要死!為什么要這么自作主張!為什么要這么輕賤自己的性命!
“我愛你!蠢蛇!你這條蠢蛇!我恨你!我恨死你了!”花容抽噎的幾乎無法喘氣,悲慟壓滿了胸口,很想像曾經(jīng)一樣打他,可是如今,她卻不敢了,她害怕他就這么消失了,從自己生命中消失。
緋玉晗唯一的眼亮出璀璨的光彩,墨藍墨藍的光澤在干枯的瞳子中流轉(zhuǎn),沙澀的聲音低笑。
他能嗅到夭夭身上獨特的馨香,他聽到了她說愛他,他能夠感覺到她溫暖的體溫,他知道了自己在夭夭心中的位置,再也不像當年那樣縮在黑暗的不知名的小角落默默的看著她,至少她的心底有一個位置保存著自己。
夭夭,我也愛你,很愛很愛你,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愛你。
緋玉晗伸出信子輕舐桃夭的臉,墨藍的眸子滿含溫柔的笑容,他很開心,這是他來西蜀之后最開心的時刻。他一直都在她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
“娘子……你回……回去孩……孩子們身邊……”緋玉晗的嗓音沙啞艱澀,聽不太清楚,花容踮足,微涼的頰輕輕摩挲緋玉晗的臉,薄唇落下的每一寸皮膚緩緩恢復,聽到緋玉晗的聲音,動作陡然一滯!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子……子玉?”花容墨瞳驟然綻放出驚人的光彩,似是不敢相信。
緋玉晗下巴擱在花容的頸間,目光掃到花容身后驚詫莫名的人群,看到人群之后的眾多道士和獵妖師,輕微一笑。
夭夭明白了么?他已經(jīng)恢復了記憶,他是夭夭的夫君,歐陽玉。
四周的火焰不息,沒有生靈祭奠,將永世不息。
花容唇色已然發(fā)白,微薄的力量無法抵擋那燒毀一切的火焰溫度,白色的衣擺在烈火中撩晃,她不想放開子玉,她不要他一個人離開。
花容素白的五指緊緊握住緋玉晗手臂上森冷的釘骨釘,低低笑道:“子玉,不要死”
緋玉晗突然露出一抹異魅的笑容,瑩白的犬齒露出,長信輕輕在花容的頸邊輕舐,破裂的唇瓣貼著她溫熱的肌膚,墨藍的瞳孔漾起笑意。他的目光盯著遠處的臉色蒼白的墨淵,沙啞的聲音卻是貼著花容說出的:
“娘子……我……愛你,不……不在乎那……那個孩子,你回……回到你師……師父身邊”那個墨淵和夭夭的孩子,只要是夭夭的孩子,他都很愛他們。
花容驀然使力,猛的抽出十字架上釘住緋玉晗左肩的一枚鐵青色的釘骨釘!正要退后奮然一博抽出另一根,聞聽此言,身子一僵,抬眸驀然看向緋玉晗!
不是這樣的,焰兒和魚兒不是墨淵的孩子,不是的!
“焰兒和魚兒是你……呃!”
花容話未說完,緋玉晗尖利的犬齒突然刺入花容細嫩的脖頸!艷靡的血絲驀然涌出!花容一滯,墨瞳陡然震蕩,秀長的身子緩緩萎靡下去。
“容姑娘!”
“妖孽!你干了什么!”
“快!快救容姑娘!”
誰也沒想到緋玉晗會突然反擊,竟然一口咬上花容!人群驟然沸騰,叫罵聲或者憤怒的呼吼,使得原本沉浸在神思中的人群驀然驚醒,目眥欲裂的盯著誅妖臺之中的緋玉晗!
九位長老爬起來,立刻上前阻止緋玉晗!幽冥的火焰好似有意識一般,陡然調(diào)轉(zhuǎn)勢頭,盡數(shù)沖向瀕死的緋玉晗!沖天的火焰轟的一聲竄出!
圈著緋玉晗脖頸的手緩慢垂落,花容渾身軟膩無力想要抓住什么,卻怎么也抓不住。身體不受控制的無力。
“不……不要……”花容在緋玉晗面前倒了下去,如同火焰中的荼蘼艷色。
緋玉晗溫柔的看著她,眼前逐漸赤紅,淹沒在一片火焰之中,心里眼里只看得到那一抹雪白。
你不能死,夭夭。我不能讓你陪我死。
孩子們需要娘親,墨淵會照顧好她的,他一定有辦法讓夭夭忘記自己,他們也有孩子了,他沒有辦法拉著夭夭一起死,他也想自私一回,拉著她一起死,哪怕是地獄,他也要和她糾纏至死,可是孩子們,孩子們需要夭夭,他愛的夭夭,沒有他的愛那么深,她是愛他的,卻更愛孩子們。
也包括了墨淵的孩子。
“璃兒!”
烈火中,雪衣銀發(fā)掠火而過驀然抱起跌落的身子,那落下的白衣如同枯葉的蝶,青絲飄揚凌亂,赤紅的火映著透白的嬌顏瞬間失去了光澤!
墨淵抱緊花容,迅速遠離沖天而上的幽冥骨火!
赤紅跳躍的火焰猛然騰起,嘶吼著翻滾,猙獰的要吞沒一切!瞬間淹沒了十字架上那一點墨藍的溫柔。
“不要!”花容凄嘶一聲,心臟驟然緊縮,瘋癲般掙脫墨淵,不顧一切地猛撲過去!“子玉!不要!”
“璃兒!”
“容姑娘!”
一干人變了臉色,花容驀然如展翅的蝶,雪白妖異的身影奮不顧身地縱身躍入火譚之中!沒有絲毫的猶豫與遲疑!生生驚呆了眾人的眼!就是一直冷眼旁觀的青山也是臉色劇變,飛速過來,意欲抓住飛蛾撲火般的花容!
我怎么會再丟下你一個人?
夭夭再也不要扔下子玉一個人了!
花容驀然撲入祭壇中央,窒息的疼痛襲遍全身,火焰妖嬈,燃起她墨緞般的青絲,凌亂飛舞,白衣烈烈,如同烈日下盛放的優(yōu)曇,撲火瀕死的飛蛾。漫天的桃花繽紛,絮絮如鵝毛大雪,席卷而下!
血紅的靈魂從她懷中逸散,赤色的巨蚺如同幻影,雄雄烈火中,繞著她哀婉嘶鳴,高亢的嘶吼不知是喜是悲,如游龍縈纏,久久不去。
“娘子……不要死……”游龍繞頸,緋衣魅惑,緋玉晗如芝蘭玉樹站在花容面前,微笑的看著她,指尖摩挲著她的頰,想抱一抱她,指尖稍稍一動,便穿透了過去……
他低下頭,垂落一頭妖艷的發(fā)絲,殷紅的唇微勾,輕輕吻她,低低的嗓音依舊如平日那般磁啞中透著淡淡的溫溺,狹長的鳳眸熾熱而癡迷:
“我好高興……真的……我的夭夭,我好高興,好想把你也帶走……”
她愿意來找他,她不顧一切的要陪著他,他真的好高興……
“夭夭要永遠和子玉在一起”花容踩在火焰上,似乎沒有感覺到那透心的疼痛,笑容莞爾清亮,墨瞳綻放出璀璨的光芒,踮起腳尖,好像依舊能感覺到他唇邊溫燙的溫度,輕輕的回應他。
緋玉晗低低的笑,身后,火焰如同大海泛起的巨浪席卷而上,祭祀神壇之上,來自幽冥的骨火逐漸散發(fā)出詭異的青碧,神壇后塌陷出巨大的黑洞,火焰如同一只無形的手拉著往下墜,直通幽冥地獄。
花容好像沒有看到,沒有看到這可怖的一切,沒有看到緋玉晗逐漸稀薄透明的身影,她歪首而笑,如同多年前那般,明媚而歡快,好像回到了玉樓城的時日……
她記得,玉王府中,她哄著一對雙生兒吃飯的時候,大傻瓜和一對小傻瓜,含著湯匙齊刷刷的瞧著她“爭寵”的模樣,突然間好想回去……哪怕子玉還是當初的子玉……哪怕所有人都說他是傻子,那般簡單而純粹的日子卻那么懷念……
如果回不去了,如果子玉沒有了,她便去陪他……
緋玉晗輕輕的擁著她,輕吻她溫潤的眸子,蠱惑般的吻,長長的袖攏起嬌小的身子,赤紅的青絲纏繞,沿著她敞開的衣襟絲絲入扣,緩緩繞遍她溫暖的身子。身后,萬丈深淵的深幽地獄,如同魔鬼張口貪婪的巨口,吞噬一切。
她溫軟乖順的嗓音如同罌粟之毒,雪白的桃瓣飄舞,美麗的不真實。
“子玉,帶我一起走……”
緋玉晗眸光赤紅妖異,陡然癲狂,驀然緊纏,猶如實質(zhì)般的禁錮,牽引花容走入他的世界。
夭夭是他的,誰也無法分開他們……誰都不可以!跟著他一起離開,永遠在一起……
永遠……
多么誘人的詞。
“我愛你……我愛你,娘子……”
陪我一起走吧……夭夭就永遠都是他的……
緋玉晗攏緊懷里的身子,幾乎要將她鑲?cè)胱约旱墓撬柩庵校P眸透出點點詭異的瘋狂與貪婪的愛欲迷情,驀然倒入身后萬丈深淵!
“不要!”一聲凄厲的嘶喊劃破天空!眼睜睜看著他們不顧一切的墮入深淵!
雪白的身影陡然消失在祭壇之上,甚至,一切還未來得及看清,她便隨著那蛇妖一起消失了!
人群詭異的靜寂無聲,時間好像靜止了,所有人的動作在那一剎那間被定格,駭然的盯著被緋玉晗箍著花容墮入幽冥火焰中的場景!驚恐的看著她被拖下另一個黑暗的世界!
滕羅沖出人群,站在祭臺之上的火焰之中,呆呆的看著空無一物的烈火,瞳孔瞬間渙散,伸出的手忘記了收回。
她沒了……她怎么會離開……怎么會死呢?為什么,寧愿陪著蛇妖?她要掙脫是如此容易,為什么要陪著一個蛇妖?
安靜的祭臺上,熱風拂過西蜀的天空,不知是否可以帶他們回去那座古老繁華的玉樓城。
她記得,玉樓城盛夏的雨季,那個傻子歐陽玉,她當初是那般的厭惡他,大雨天將他扔到大街上不管他,他就那般傻的在原處等著她,等啊等,等的雨都停了也不知道挪位置,她找到他時,他對自己說害怕她找不到。
她記得,成親最初的幾月,冰天雪地的時候,她不許他進房門,他就一個人縮在門外的角落,凍得人都僵硬了還不肯離去……
她記得,她曾經(jīng)一直都扔下他不管,從未想過真要永遠陪著他。上一世,背叛與不信任奪走了她全部的熱情,即使歐陽玉是怎樣的將熾熱的心捧到自己面前,她都不屑一顧,從來沒有真正的相信。
即使她恢復了前世的記憶,即使她明知他曾經(jīng)為了自己不顧一切的陪著她死,她也依舊無法全然交出自己的心,她明知子玉愛她,慣著她,什么都依她,卻不敢去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全然愛她勝過愛自己。
不知道什么開始的,她把自己的心遞給了子玉卻渾然不知,一直到子玉再一次因為自己的逃離而散逸靈魂元神盡滅,從她身邊消失,她才明白,這種痛苦是怎樣的刻骨銘心。所有的記憶沖上來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也要死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他了,可是為什么還要在自己面前再一次為了保全她而死?她如何能忍受這一切?!她再也不要丟下他一個人去承受!
前世,她甘心火焚,親手逼著自己最信任的人將自己送上誅妖臺,他卻沖上來陪著她一起,送出自己的內(nèi)靈保全她的靈魂,這一世,她亦要陪著他一起。
墨淵低笑,不可遏制,渾身都在顫抖!
“哈哈……哈哈!終于你還是選擇了他!選擇了他!”墨淵銀發(fā)飄舞,額心熾焰朱砂驀然出現(xiàn),長袖飄舉,風云變色!“璃兒!你休想!你休想就此擺脫我!師父永遠都不會讓你忘記我!只要生命存在一刻,你的心里將永遠有我!”
墨淵狹眸妖異,狂笑不止,周圍的民眾臉色煞白,看著烏云密布的天空,碗口粗的閃電劈裂天空!轟隆巨響,如萬鼓齊鳴,震撼森然!
砰然巨響,爆炸聲突然從人群的背后傳來,眾人嚇得尖聲叫喊四下逃散,叢林之中,高臺之下,一棵數(shù)百年的大樹被黑紫的雷電劈中樹干,燃起了熊熊大火!
九條長尾妖嬈魅惑,如冬日的厚雪,蓬松而華美,剎那間鋪天蓋地,覆蓋了整座誅妖臺,天空烏黑的濃云密布翻滾,醞釀一場即將到來的雷雨。
白色的蓬松長尾妖嬈纏繞,鋪天蓋地積聚盤旋,熾熱的幽冥骨火泛出詭異森林的青色,久久不息,墨淵瞳眸冷銳如寒冰,灼熱的火焰被生生箍纏住,不許它沒入地獄幽冥,火中隱約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火焰跳躍叫囂,逐漸現(xiàn)出大致的輪廓。
滕羅心臟狂跳,尚未來得及逃散的人群瞥到那熟悉的身影,驚呼一聲!
“快看啊!”
淡色的影子被雪白的狐尾層層纏繞,箍纏的長尾緊緊扣住她的腰肢,黯淡的靈魂掙扎下墜,墨淵拉住她不許她掙脫。
“璃兒,我不許你死!”墨淵碧瞳清絕冷冽,冰涼的嗓音沁骨。
兩人被強行拉回,青山見狀,一掌擊出,花容被猛的拉出緋玉晗的范圍。
緋玉晗赤紅的發(fā)絲妖異,豎瞳魅絕,看著冷戾的墨淵,唇邊勾出一抹奇異古怪的笑容,散失的靈魂逐漸消散,透白的手伸出,似乎想要抓住花容,卻只觸到她的衣袖,便緩緩垂落……
他逐漸萎靡,墨藍的鳳眸透出絕望與癲狂,執(zhí)著的凝著花容,似乎要將她的模樣刻入靈魂,磁啞的嗓音悲愴而自嘲:
“夭夭……你終究是愛他的,可……可笑我……才是那可……可悲的配角……”
天空突然響起一陣悶雷,烏黑的閃電劈裂天空,暴雨傾盆灌下,澆熄了花容心底那一簇細微的火焰。
花容渾身僵硬,呆呆的看著熄滅的骨火,看著眼前空空的祭祀神壇,怔怔的說不出話,甚至,臉上沒有半絲表情。胸口好似被猛敲了一錘,她無法動彈,唇邊血絲腥艷,溢出嘴角。
突然間心口空落落的,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為什么自己會站在這里?雨水沖刷干澀的眼角,不知道她為什么在大雨天要跑出來,這樣子玉又該要擔心她凍著,冷著,肯定又要念叨她了……
花容猛然嘔出一口血色,眼前一黑,直直的栽倒下去。
“容姑娘!”
“墨仙上!請一定要救救容姑娘!”
“容姑娘,你不要擔心,蛇妖靈魂已滅,南冥也沒事……”
花容什么也聽不到,周身只感覺到一股冷氣,從來沒有過的冷,她掙扎著想要起來,可是胸口卻悶悶的難受,心口好似有一團火,燒的她渾身如同落入火山巖漿。
她一味的向前走,怎么也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好像叢林中迷路的孩子,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迷茫的到處走。
她想回去,她想回去玉樓城,她想去玉王府,不知道子玉是不是還在宮里沒回來?不知道家里兩雙孩子是不是又哭鬧了?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她?花容沿著聲音走去,眼前一陣刺眼的白芒,刺的花容忍不住伸手去掩蓋。
尚未睜開眼,就感覺有人在扶她,花容勉強睜開眼看清楚眼前之人,有半晌迷茫。
墨淵端來一碗茶水喂給花容,花容已經(jīng)睡了近一個月,如今才醒過來,嘴唇已經(jīng)干裂的很嚴重。
花容有些木然的看著前方,無意識的吞咽,茶水到氣管,猛的嗆咳幾聲!
“慢點,別嗆著”墨淵輕拍花容的背,小心的將水端走。
花容雕塑一般反應全無,眼神沒有焦距。
墨淵伸手覆上花容的額頭,沒有發(fā)燒的跡象才安心,拉了拉被子,將她攬進懷里,輕輕捋開她頰邊的青絲,溫潤的眸子溢出點點星光。
“哪里不舒服?”墨淵棱唇輕輕擦過她的眉眼,清涼的氣息輕拂,好似一個月前轟動西蜀的那場祭祀誅妖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花容看著眼前的地方,機械的扭過頭,琉璃般的眸子朦朦朧朧的籠罩了一層迷離的霧氣,微啞的嗓音帶著初醒的澀然:
“九雪夫君?”
“嗯”墨淵低低的應了一聲,修長的指尖輕揉她的太陽穴,低聲道:“我們剛剛搬到這里,璃兒尚不適應,睡了幾日”
花容怔怔的看著左右的擺設,露出一抹笑意。
目之所及是一間精致的竹樓,幾展素凈的山水屏風遮擋了一旁的側(cè)門,室內(nèi)只有一方木桌和幾把竹椅,幾案上擺放著剛剛從外面摘下的新鮮的不知名的野花,陽光從窗戶射進來,映著花葉上的露珠閃耀著珍珠般的光澤。
門外傳來了雞犬的鳴吠,夾雜著幼鵝的叫聲,云璃透過窗戶望下去,眸光透出欣喜與驚訝。
彎彎曲曲的青色小堤岸分開一汪碧綠清澈的小池塘,池塘案上有一叢碧綠闊葉的芭蕉,六七只嫩黃嫩黑的小鵝左搖右擺的跟在一只黃褐色的母雞身后覓食,嫩嫩的叫聲很是有趣,母雞掏啄一個地方,幾只小鵝立刻湊上前。
如今正值盛夏,池塘對面的橘園中青中帶著淡淡的黃,空氣中有清冽的橘香,她突然想起九雪曾經(jīng)為她剝橘子時的情形。
云璃已經(jīng)走下榻,站在門口看著外面滿苑的枝葉茂盛的桃樹說不出話來。
“喜歡么?”墨淵瞧見她眉宇間的晶亮,輕笑。從身后攬住她,穿過她纖細的腰肢,雙手輕輕交疊在她的腹部,語氣不自覺間帶了絲呵寵。
“謝謝你,九雪夫君”云璃看著眼前的情形,有片刻的不敢相信,他們好像是在玉樓城中,九雪告訴她,他們要去永興城,找個依水而建的小院子,養(yǎng)幾只鵝,種一園的橘樹和桃樹,她們從玉樓城出發(fā),她好像很暈車,就睡了過去,醒來就到了這么一個地方……
墨淵一頭銀發(fā)不知何時已化作墨染般的瀑布,他輕輕一低首,如瀑的青絲沿著云璃的頸流瀉到她的胸前,墨淵輕輕摟著她肥肥的腰肢,眸光瀲滟如璀璨的星辰。
“要不要吃點東西,璃兒幾日沒吃東西了”
云璃聞言微怔,輕撫平坦的腹部,不知為何,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也說不上來,好像遺忘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咳咳……”墨淵食指抵唇,低低的咳嗽。起初云璃也沒注意,只是墨淵似乎越咳越厲害,怎么也止不住,原本溫潤的臉上咳出三分不正常的紅暈。
“怎么了?”云璃替他倒了一杯水,輕撫墨淵幾乎咳彎的背,幫他順了順氣,目光略帶擔憂。
“無……無事,只是嗆著了”墨淵右手負于身后,指尖淡淡的光芒微閃,勉強止住了咳嗽。“璃兒別擔心,我去做午膳,你乖乖的呆在這里知道么?”
墨淵輕撫云璃的嬌靨,唇齒間帶了絲溫暖的笑意。云璃垂眉,長睫卷翹,抿唇低笑。
午后,小竹苑內(nèi)安謐恬靜。
云璃用完午膳后便蹲在池塘邊的青苔石板上逗弄一群跟錯了母親的小黃鵝,毛茸茸的小鵝還沒有長大,小小的翅膀幾乎只有大人拇指腹大小,咿咿的聲音很是可愛,云璃捧著一只小黃鵝,眉眼間皆是歡喜與心疼。
小鵝的腳蹼很溫暖,并不是冷的,這讓云璃有些驚訝,忍不住摸了摸,扭頭看向一旁靜靜站在她身后的白衣人,他含笑看著云璃純粹的驚喜,并不打擾。
“九雪,你看它們多可愛呀!”云璃忍不住湊上臉去碰小鵝的尖喙,小巧的紅喙開合,云璃的臉癢癢的,忍不住咯咯笑出聲。
“璃兒”墨淵眸中滲透幾分無奈的笑意,雙手夾住云璃的腰,將她提到自己的懷里,語氣略帶責備,眸中卻是寵意。“看看,臉都臟了”說著,輕輕拭去云璃頰邊帶上的泥土。
云璃依依不舍的放開小鵝,小家伙一搖一擺的邁開兩只小腳蹼,咿咿叫喚兩聲,煽了煽只有一層細細黃絨毛的小翅膀,奔到母雞的羽翼下。
云璃看著笑出聲,抱住墨淵的脖子,安靜的靠在他懷里。“九雪,為什么我們沒有寶寶呢?”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自己好像在玉樓城時有寶寶的,好像還有些月份了,但是她現(xiàn)在明明沒有懷孕。
墨淵指尖微微曲起,坐在竹林旁的石椅上,長袖攏起云璃,讓她坐在膝上,含笑的眸中帶著不知名的柔情,溫涼的氣息熨熱,云璃感覺到頸邊柔軟的溫溫觸感。
“璃兒想做娘親了么?”
云璃聞言,面上陡然覆了一層暈紅,頓時羞惱。“璃兒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墨淵眸光深如幽潭,手心覆上的地方傳來璃兒溫暖的體溫,他也希望這里能夠孕育自己的孩子,只是,一切都是癡心妄想罷了。
“璃兒愿意為為夫生孩子么?”墨淵輕輕吻了吻她的眉心,溫和的氣息環(huán)繞。
云璃嬌靨浮了一層薄薄的紅暈,埋進墨淵的懷里。墨淵攏起銀邊滾邊的長袖,將她圈入臂彎,溫和的眸子凝視著她白里透紅的嬌顏,低低輕笑。
云璃有些惱了,琉璃般的墨瞳瞪了墨淵一眼,一口咬上他的溫熱的下巴!
墨淵指尖微顫,心底好似一圈電流竄轉(zhuǎn),淡雅的眸子邃然幽深。
云璃見墨淵沒反應,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瞟了一眼她咬的地方,有一排整齊的牙印,頓時又有些內(nèi)疚。乘著九雪還沒有反應過來,蹦出他的膝蓋,指著不遠處的橘林:
“我要去摘……”
她話尚未說完,心臟陡然間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住,痛吟一聲,眼前一黑,天地頓時顛倒,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璃兒!”墨淵驀然回神,一把將她摟入懷里,冷淡的眸中皆是焦慮與絕望。“璃兒,對不起……對不起……”
“墨仙尊”
冷淡渾厚的聲音在墨淵身后不遠處響起,墨淵眸光微冷,并未作出什么反應。
青山一襲深青色長袍,面部輪廓剛硬而冷凝,擋在墨淵的身前。“墨仙尊,六道輪回,不屬于這里的人,強留也留不住”
墨淵不語,抱起云璃,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俯下身,薄涼的唇帶了三分艷魅,雙唇貼合,銀色的琉璃珠散發(fā)著璀璨的光芒,沒入云璃的檀口。
看著她蒼白的唇逐漸有了血色,墨淵淡笑,仔細的掖好薄毯,這才走出竹樓。
青山眼光冷縮,眉頭皺了皺,雖然隱隱心中有幾分明白,但是也沒想到墨淵瘋狂到這種地步,與那蛇妖幾乎相同的癲狂。
如果當初他還有懷疑那條蛇妖,但是墨淵的弟子不顧一切的沖入誅妖臺,要與那蛇妖同生共死之時,他便也清楚是怎么回事。
“咳咳咳……”墨淵拭去唇邊溢出的血絲,淡淡的看了一眼青山。“西蜀鳳宸如何?”
“他現(xiàn)在還能翻起什么風浪?西蜀蛇潮早已被你強行驅(qū)趕了方向,鳳氏與緋氏兩族帶領蛇群,表面聚合,緋玉晗一死,緋氏失去護佑,兩部夙愿矛盾突出,爭搶領地,鳳宸如今疲于解決紛爭,恐怕也無暇顧及”
至于玄冥與良羽這兩條蛇蟒又豈是天道門與青宗的對手?
墨淵不置可否,思及當初璃兒精神崩潰的情形,眸光晦暗難明。
“仙上的徒兒支撐不了一個月,倘若還強留在此,恐怕永世無法墮入輪回”
“無須你提醒,本座自有分寸”墨淵眉間銀色的火焰掠過一瞬鋒芒。
青山并不想管閑事,但是涉及人命,青宗豈可視若無睹?何況這位桃靈天賦卓絕,隕落此地實非他所想。
墨淵目光停留在池塘的對面,滿苑的橘樹掛滿青色的橘子,零星的還掛著蟬蛻,這兩日璃兒沒事總喜歡粘知了,如今,不知他能否等到橘子成熟的那一刻?
云璃迷迷糊糊醒來時已近黃昏,周圍并未看到九雪的身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了?剛要走出去,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冷花容,真讓本王好找”
云璃轉(zhuǎn)過身,目之所及,是一位身著青衣,容顏冷峻的男子,周身透著冰冷的寒氣,碧色的眸子緊盯著云璃,滿含狠厲的殺氣。
云璃略帶不解的看著他,目光微冷。“你是誰?”
良羽看到她正面的剎那,瞳孔微縮,桃靈絕美的輪廓瑩透明澈,眉宇明亮,烏云般的青絲以一支梨花隨意挽起,容顏透徹,帶著初醒的嬌媚。只是那雙眼睛,如同浸入冰潭中的琉璃珠,潤澤明亮,卻沒有絲毫溫度。
這張臉,是陌生的。但是背影,卻是那個該死的女人的背影!
那個女人妖異如同開在彼岸的曼珠沙華,妖嬈中隱隱滲透出冰冷的寒意與殺伐之氣,眼前的少女卻如同自然孕育的寵兒。
白衣如雪,烏發(fā)如瀑,露出的赤足如同造物者精雕細琢,纖細的腰肢束銀色的緞帶逶迤墜地,空氣中有桃香彌漫。
這個季節(jié)本不可能有桃花,但是室內(nèi)突然出現(xiàn)雪白的桃花,只能說明眼前這位看似毫無危害的少女是身份!
這西蜀難道還有第二個桃靈?!
良羽收起眸中的復雜,思及緋玉晗,臉色驟冷!分明就是天道門與青宗勾結(jié),竟然使出這種卑劣的計謀,利用這個桃靈的美引誘赤蚺王落入陷阱!
緋玉晗將她當做心尖子上的人,甚至不惜以命相護,到頭來,這個冷血的女人竟然是在利用他!置他于死地!
“想不到堂堂的天道門竟然如此下作!”良羽毫無廢話,一掌劈向云璃!
云璃臉色一寒,沒想到這人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殺她!她根本還不認識他!
“不可理喻!”云璃飛速翻身躲開,細眸倏冷,素手邃轉(zhuǎn),滿是桃花瞬間化作利刃,如箭羽一般齊齊扎向良羽!
良羽厲嘶一聲,一陣青煙直撲向云璃的面門!
青煙到處,桌椅瞬間腐蝕,云璃狹眸冰冷,對上良羽豎直的冷眸,冷笑一聲,驀然消散,化作千萬朵雪白的桃花!
良羽眸光一瞇,原以為她會化作桃樹,沒想到竟然直接變成了細碎輕飄的桃花!
“嗤嗤嗤!”桃瓣瞬間化作利刃無孔不入,直直刺向良羽!
良羽一驚,一聲蛇嘶震天,青蟒瞬間出現(xiàn)在眼前,迅速穿過窄小的門竄出,云璃驀然現(xiàn)身,收袖半蹲于地,驀地抬頭看向高空中的青蛇,唇邊含了一絲冷笑,素手邃轉(zhuǎn),桃鞭瞬間出現(xiàn)在手心!
今日不給他一個教訓,真以為自己好欺負!
云璃立刻飛身欺上前,猛然揮動長鞭!原本細長的鞭子剎那間變長,直直襲向良羽!如一張大網(wǎng),成螺旋狀緊緊箍住良羽巨大的身體!
“嘶嘶!”
良羽碧綠的瞳孔妖異嗜血,突然撞向云璃的方向!
云璃飛快躍上他的脖子,死死捏住手中的長鞭!“妖孽!竟敢到此胡作非為,貧道今日便除掉你!”
“冷花容,你終于承認自己是天道門的人!你與墨淵定不得善終!師徒**,六界不容!”
“胡說八道!”云璃大怒,無數(shù)的桃瓣急速旋轉(zhuǎn),猛然擊向鳳宸的一雙只睜不閉的蛇眼!
猛刺下去,恐怕鳳宸不瞎也殘了。
“住手!”一聲厲呼從遠至近,云璃鞭子一抖,手腕上玉環(huán)的白芒迅速絞上長鞭,良羽低鳴一聲,強行化作人形。
云璃長鞭纏住他的四肢,拖下高空,膝蓋抵在他后背,將其壓在地上,這才看向來人。
“想來送死?”云璃看著眼前的黑衣男子,皺眉。又是一條蛇妖!
玄冥沒想到良羽這么容易被制,他聽說良羽殺氣騰騰的跑過來尋仇,便立刻趕來制止,只是希望他念在自己的面子上,在殺冷花容時能網(wǎng)開一面,沒想到形式倒轉(zhuǎn)?
云璃死死摁住掙扎的良羽,良羽沒想到這么一個小小的桃靈竟然能把自己纏住,那桃鞭不知為何,他竟然無法掙脫!枉他近千年的道行,竟然比不過一個不足百年的桃靈!
云璃反手一巴掌甩到不安分的良羽臉上!冷笑道:“我一向不喜歡乘人之危,只可惜你不問一切,便突然沖過來喊打喊殺,今日也留不得你這等歹毒卑賤的蛇妖!”
玄冥聞言,目光觸及良羽的腹部,不知何時他一身青衣已被鮮血染紅,明顯是受了重傷。這段時日,自從赤蚺王被青宗與天道門之人合謀誅殺,鳳宸便疲于解決兩方爭端,又被青宗乘人之危,良羽沖上去拼命,恐怕是受了重傷又跑來找冷花容報仇才會導致傷口崩裂。
玄冥立刻注意到那桃鞭之上的仙靈困妖氣息,神色一凜,這是天道門墨淵的氣息!
“冷姑娘,希望你看在緋兄的面上放過良羽”今日墨淵被青山邀走,良羽本欲借此機會殺了冷花容報仇,沒想到墨淵將護靈的琉璃珠放在她身上,沒有討到便宜,如今恐怕已經(jīng)驚動了墨淵,屆時,想走也是不可能!
云璃冷哼一聲,一腳踩上良羽的背。“對于要殺我的妖孽,你覺得我會縱虎歸山,等著他傷好再卷土重來?我早說過我不是什么冷花容,這廝竟然還想要我的命,當真是——找死!至于什么緋兄,更為可笑!我豈會認識你們這等低賤的妖孽!”
說完,一巴掌又招呼上良羽憤恨的臉上!
良羽怒意難消,沒想到自己失策,倘若是全勝時期,豈會怕一個小小的桃靈!
良羽被仇恨和怒氣沖昏頭腦,玄冥腦子卻清醒,看著已渾身化作緋紅的云璃,與當初的冷花容分明一模一樣,為何她不記得自己?竟然說不認識緋兄?
他已經(jīng)聽青修說起,緋兄被困誅妖臺之時,這位剛開始還撲入火中殉死,雖說后來為了墨淵,拋棄了緋兄,但是怎會完全不顧舊情?甚至說什么不記得這么一個人?
玄冥看著云璃的神色,并不似說謊。
這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良羽找錯了報仇的人,就是說中間似乎發(fā)生了什么事讓她將一切都忘記了!
“冷花容,你休要裝模作樣!你引誘緋兄鐘情與你,卻與天道門暗中勾結(jié),欲害他性命!可笑緋兄因你無情之言落魄,被青宗這幫道貌岸然之徒擒住!倘若不是因為你,緋兄怎會甘心被擒!又怎會被燒死在誅妖臺!如今他死了,你竟然還有臉與你師父行**此等骯臟行為!我們低賤?你也好不到哪……噗!”
“砰!”的一聲!
云璃一掌劈向胡說八道的良羽!打的良羽噴出一口血。
“妖孽!胡說八道!”即使自己失去了部分記憶,但是她心中厭惡蛇妖,身為桃靈,天性中排斥此類妖物,她就算不記得曾經(jīng)的記憶,也不可能與蛇妖為伍!“本人叫云璃,不是什么冷花容,記住了嗎!”九雪什么時候變成了她的師父?!
云璃說完,又踢了他一腳,良羽全身只有一張漂亮的臉是好的。
玄冥見此情形,驀然欺身上前攻向云璃!
云璃目光冷凝,猛然一腳回旋踢踩中良羽的內(nèi)丹位置!
“噗!”良羽渾身一抖,內(nèi)丹幾欲被踩裂,整個人在半人半蛇間轉(zhuǎn)換,瞬間連叫都沒力氣了。
“冷姑娘手下留情!”倘若良羽沒了內(nèi)丹,這無異于要了他的命!玄冥大驚,立刻不敢動作。
云璃冷笑,并未打算就此放過一個欲置自己于死地的蛇妖,別人都要殺你了,你還大慈大悲的放生?今日她是贏了,如果輸?shù)氖撬约海€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難道這位會放過自己?
“你真以為編出一個故事,以為我會饒了這蛇精的命?”云璃顯然不打算做爛好人。
玄冥看著她逐漸恢復原狀,緋紅如血的留仙裙逐漸變作她原本的雪白之色,光裸的赤足小巧精致,及地的青絲如烏瀑傾瀉而下,實在難以與剛剛的情形相比,就是一向溫吞的玄冥也不由微露驚艷。
他幾乎也要懷疑這位是那冷花容的姐妹,良羽找錯了報仇的對象,但是目光觸及她左腳腳踝上的蛇靈骨圈,神色陡然大變!
這……這是……
赤蚺王身上的氣息!是取原形蛇妖狀態(tài)時的肋骨雕琢,浸入蛇血之中,戴在蛇王認定的王后身上的東西!
如今這東西早已沒人去做,數(shù)千年前曾有出世的蛇王為無極山的主人白染上神套上了這蛇骨,本是保護她,只可惜白染為救無極山隕落,這東西也就成了傳言。
何況,這剔骨之事,痛徹心扉,如今有哪個蛇妖去為了討好一個女人做這般事情?
沒想到如今竟然在自己眼前見到?玄冥震驚的幾乎無法言語。這蛇骨要繞上去,必須是行房之時,她就是當初連云谷中赤蚺王金屋藏嬌之人!
云璃見他神色古怪,一直盯著自己的腳,瞥了一眼自己的腳,這么一瞥,臉色霎時微變。
云璃的腳踝上纏繞著一枚赤紅妖艷的腳環(huán),與別的腳環(huán)不同,它是螺旋狀的赤蛇形沿著小腿纏繞而上,如同一條真實纖細的紅蛇繞在瑩白的玉髓上,精致中透著迷魅的妖艷。
看著眼前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腿上的螺旋腳環(huán),云璃明顯怔住了。她根本就不知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你只有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這蛇骨圈才會出現(xiàn)片刻……”當然還有在與蛇王交合的時候,只是這后一句,玄冥知道已經(jīng)沒有必要開口了。
云璃臉色一陣變幻。
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有這種屬于蛇妖的東西?她自己根本不可能把這個戴在身上!
“蛇骨圈?到底是什么?”云璃一時之間無法思考,緋紅流轉(zhuǎn)的光芒讓她眼前出現(xiàn)莫名的場景,腦海中似乎有什么掙扎著破蛹而出!
良羽目光觸及,臉色也變了,不可思議地盯著這流光璀璨的腳環(huán)。
“冷花容,你現(xiàn)在還有什么可說的!以為不承認,本王就會放過你?”良羽憤恨的盯著云璃,剔骨守護,得承受多大的痛苦?這個女人竟然如此絕情!
云璃沉默,眸光凝聚在腳環(huán)上,小腿上傳來淡淡的灼熱感,緋紅如血的蛇環(huán)逐漸透明、隱沒。平時她并未注意到,但是現(xiàn)在她卻很清楚,視覺無法看到,腳踝上的溫燙感卻沒有消失。
云璃正欲說什么,腕上的玉環(huán)微光一閃,云璃墨瞳掠過一瞬迷茫,驀地抽回長鞭!一鞭子卷起良羽扔向玄冥!
“趕緊滾!再不滾,我殺了你!”
良羽重傷之下被她這么粗魯?shù)囊槐拮铀ο氯ィ吹臒o法出聲。玄冥飛快接住良羽,離開前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云璃,卻見她目光凝聚在手中的白玉環(huán)上,玄冥瞳孔一縮,轉(zhuǎn)身飛速離開!
墨淵趕回來時,云璃正躺在橘子樹上邊剝橘子,青澀的橘子尚未完全成熟,云璃使勁掰開一層青色的橘子皮才露出一層厚厚的橘絡,正要繼續(xù),橘皮上一層青色的薄霧浮起,青汁蹦出,云璃眉頭皺成了一團,墨淵一瞧此景,神色一凜。
“璃兒!”
墨淵匆忙捉住她要揉眼睛的手,制止她這種動作。
云璃眼巴巴的瞅著墨淵,眼眶紅彤彤的,刷刷地冒眼淚,精致的鼻子都皺成了一團!
“九雪夫君”云璃眼睛都睜不開,刷刷的眼淚被橘皮蹦出的汁水刺激的像小溪一樣嘩嘩流淌。
“璃兒別怕,一會兒就好了”墨淵飛速抱起云璃,浸濕衣袖一角,掬起清澈的泉水輕輕擦拭她通紅一片的眼睛。“睜開眼睛……”
“睜不開”
“璃兒乖”
“真的睜不開”
右眼緊閉,眼淚怎么也止不住,左眼明亮清澈,直直瞅著焦急的墨淵,墨淵無奈,拇指指腹輕撫她通紅的右眼,淡淡的光芒流轉(zhuǎn),墨淵攬起她的肩,淡紅的唇輕輕貼吻她的眸子。“還疼么?”
云璃搖了搖頭,小心的睜開眼睛,水汪汪的帶了些許血絲,不過沒有剛剛那么疼了。
“以后要吃橘子,告訴我知道么?”墨淵洗凈她沾滿橘汁的手,擦拭干凈,重新把她抱進懷里。
云璃瞄了一眼滿樹的橘子,嗅到剛剛那股子酸味,有些懼意,當初自己怎么這么喜歡呢?
墨淵捋順她墨色的發(fā)絲,清潤的嗓音好似清澈干凈的泉水,修長優(yōu)美的手握住云璃纖細的手腕,觸到長袖中冰涼的手環(huán)。“璃兒,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要告訴我知道嗎?”
云璃目光被葡萄藤下的攢珠般晶瑩剔透的紅葡萄吸引,感覺到九雪的動作,莞爾道:“今日有一條討厭的蛇妖跑過來要殺璃兒,被璃兒趕跑了”
墨淵沒說話,闊袖微緊,墨染般的青絲在陽光下幽暗如夜。
小竹樓的日子恬靜而安謐,云璃沒事時喂黃澄澄的小鵝,十幾日下來,似乎極度嗜睡,夏日的熏風暖洋洋的,坐下來沒多時,又靠在樹上睡著了。
醒過來時,耳畔傳來清冽如水的七弦古琴聲,微風過處,衣袂飛揚,云璃墨瞳如星,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
墨緞般的青絲逶迤,白袍雪衣,俊雅的容顏溫潤如玉,唇角噙著暖融融的呵寵,冰涼的指尖撫琴,琴聲悠遠。墨淵含笑凝視著云璃。
清風揚起她的青絲,剔透的嬌顏滲透出驚人的魅絕,琉璃般的眸子靈秀清澈,一眼望到眼底。
“璃兒,過來”
云璃依言坐在墨淵身邊,輕觸古樸的琴身,指尖輕勾,清冽悠遠的琴聲繞梁,宛如回風溯雪。
墨淵伸手將云璃抱到懷里,下巴輕蹭她微涼的頸,滿懷桃馨,心底好似被什么柔柔填滿。
云璃撥動琴弦,熟悉的觸感,熟悉的靈氣。她微微吃驚,轉(zhuǎn)首問道:“這琴好像很熟……”
話未說完,唇上一軟,云璃渾身陡然僵硬,幾乎下意識的飛快轉(zhuǎn)回來。
墨淵伸出微涼的十指,捧住她的頰,沒有讓她躲開。
“璃兒……不要躲……”
溫涼的薄唇細細的描繪她的柔軟,小心翼翼的探入檀口糾纏含舔,云璃墨瞳閃爍不定,呼吸滯住。
溫涼的氣息微熱,薄淡的涼唇艷麗仙魅,戀戀不舍的一路而下,沿著她柔軟的曲線,吻上她修長細膩的頸。
云璃五指抖得厲害,指甲在掌心印出紫紅的印,九雪是她夫君,一切明明是順理成章的,為什么……為什么會害怕?會恐懼?
散開的衣襟透出蠱惑人心的桃色,銀白的長袍,雪色的長裙,糾纏間,無法分清誰是誰,墨淵帶著云璃仰躺在柔軟的池塘草叢中,單臂撐著她的臉側(cè),將她圈入懷里,如墨的青絲鋪撒散開,魅絕妖異,半裸嬌軀,艷麗奢靡。
云璃抖得厲害,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
“九……九雪夫君,我……我累了……”云璃瞳色驟深,驀然脫離!
“璃兒!”
墨淵扣住她的腰肢,在云璃化作桃瓣的剎那,截住了她逃脫的后路。
云璃墨瞳一凝,曲腿襲向墨淵小腹!猛然撐臂,借力翻身后退!
一切一氣呵成,發(fā)生在轉(zhuǎn)瞬之間,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
云璃翻身,躍出幾丈之后,做完這一切,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瞬間臉色一白,止住了逃離的腳步,一時之間不敢回頭去看墨淵是什么表情。
“璃兒,你過來……”墨淵鳳眸如同深邃的暗夜,看不到一絲光線,溫涼的嗓音壓抑到極致,好似冬日冰封之下暗流激涌的暗濤。
云璃站在原地不動,卷翹的長睫顫抖,垂眉看著腳下。
感覺到身后一熱,溫熱的手臂圈住了腰肢,云璃心臟一縮。
墨淵指尖輕輕摩挲薄緞下溫若暖玉的嬌軟,驀然抱起赤足的云璃走進竹樓。
云璃目光漆黑如點漆,小樓內(nèi)傳來墨淵輕輕的嘆息。
“好好休息,不要亂跑知道么?”墨淵俯首在她眉心輕吻,指腹輕撫她細膩的輪廓,轉(zhuǎn)身便離開了竹樓。
當他準備好晚膳回來時,云璃安靜的躺在榻上,雪白剔透的嬌顏幾乎可以看到細細的血管,倘若不是清淺的呼吸聲淡淡傳來,她就像沒有生命的精致藝術品。
墨淵雙手有些顫抖,好似怕碰壞了珍寶,小心翼翼的將沉睡的云璃抱入懷里,只是在他身邊呆了不過一個月,她這身雪白的長裙,束腰的緞帶已經(jīng)寬松了不少,似乎只有手心稍稍用力,她便要從這個世界消失。
“璃兒,師父不會讓你死……”銀白勝雪的長發(fā)如上等的綢緞,唇齒相依,明亮的琉璃珠在云璃的胸口散發(fā)出銀色的光芒,九尾庬庬,妖嬈盛放。
清晨,墨淵進屋時,并未看到云璃,正微微詫異,遠遠都聽到一陣陣的鵝鳴嘎嘎慘嚎聲。
“你不要跑!”
“嘎嘎嘎!”
“站住!我不會吃你的!”
“嘎嘎嘎!”
“喂!你再跑,我宰了你!”
“嘎嘎嘎嘎!”
慘叫聲簡直是慘不忍睹,墨淵放下古琴,走出竹樓,看到的情形令他一陣無奈又好笑,眸汪中浸染寵溺。
只見云璃擼起袖子,正兇神惡煞的追趕一群大白鵝,幾只白鵝撲飛著翅膀,嘎嘎嘎的慘叫,到處撲騰。白鵝都被她逼的快飛起來了,腳蹼掠過水面,閃動翅膀到處逃命。
云璃跟在后面緊追不舍,踩水踏波,整個人都跟著飛撲,跑的臉頰酡紅,陽光映下,皎潤的小臉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她似乎興致極好,兩眼放光的追鵝,還不忘威脅誘哄。
墨淵唇齒含笑,立于綠樹蔭下,靜靜的看著她胡鬧。他身畔不知何時停下一只紅腳白鶴,羽毛雪白發(fā)亮,體態(tài)修長。
桃靈與萬物相親,很少會出現(xiàn)此種追逃情況,不知道云璃對這幾只鵝做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這幾只大白鵝躲她簡直堪比躲瘟疫。
墨淵眸光專注而熱烈,見到云璃手中揚起的幾只大白羽,又瞧見那幾只鵝光禿禿的尾巴和參差不齊的翅尾,眉宇微挑,不由好笑。
“哎!”云璃追趕了一上午,上氣不接下氣,余光瞥見岸邊的墨淵,眸光一亮,終于對那幾只大肥鵝不感興趣了,掠過水面,雪白嬌小的身子撲向墨淵。
“九雪夫君!”
墨淵張開手臂將撲過來的徒兒攬進懷里,拭去她臉頰額頭的薄汗,語氣略帶責備,卻難掩疼寵:“滿頭都是汗,摔著了怎么好?”
云璃墨瞳烏亮,閃耀著碎晶般耀眼的光芒,將手中的鵝毛遞到墨淵的眼前,笑道:“九雪夫君,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說著就把雪白的鵝毛一枝一枝插到墨淵烏墨般的青絲中。
墨淵點了點她翹挺的鼻尖,并不因此生氣。
云璃看著墨淵頭上的鵝毛,圈著他的脖子忍不住笑出聲。“九雪夫君真好看!”
“你呀!就會胡鬧”墨淵輕輕吻了吻她細膩的頸,摟著她的腰肢,唇角含著一抹溫寵笑意。
“九雪夫君,那群小鵝突然就長成大了,快要成精了!”云璃伸手去碰那只漂亮的白鶴,笑道。她看出這旁邊的仙鶴已經(jīng)化靈了。
墨淵眸中的笑漸隱,手臂微微收攏,輕輕摩挲著懷里的人兒。
只剩不到五日的時間,他會完成她曾經(jīng)對他所說的一切期愿。
墨淵這段時日似乎咳嗽愈發(fā)厲害,平時在云璃面前總是壓抑著并不出聲,如今卻連壓制也無法做到,夜里咳得幾乎要咳出心肺。
“九雪夫君,你生病了”
云璃半跪在榻邊,潑墨般的青絲肆意鋪撒在馨軟的榻上,軟魅的嬌靨此刻難掩擔憂。墨淵坐在榻沿,攬著她的腰肢,俊顏摩挲著她的發(fā)頂,蒼白的唇輕吻她柔軟光澤的青絲。
“別擔心,我不……咳咳……不會有事”墨淵臉色一白,咽下喉中涌上的甜腥。“我還要陪著璃兒,怎會有事呢?”
云璃將腦袋埋在他懷里,沉默不語。
小竹樓的四周設置了誅仙陣,一般的妖孽無法闖入,墨淵將云璃哄睡之后,替她掖好薄毯方才離開。如今,他身體破敗的厲害,每隔一段時日必須回天道門一次。
西蜀的那兩條蛇妖到來,他并不是不知,如今他們忙于躲避天道門和青宗的追捕,自身難保,他也可以放心的在剩下的幾日照顧璃兒。
鳳宸硬闖誅仙陣,一直到黃昏時刻才進入竹樓小苑,云璃尚未蘇醒,傾斜的夕陽暈黃,小小的竹苑內(nèi)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小池塘中,幾只白鵝點綴青碧的水面。
他目光觸及橘園的橘樹和桃林,微露異色。滿樹紅彤彤的橘子掛滿枝頭,而池塘的另一邊,桃花盛放,落英繽紛。這個季節(jié),既不屬于橘子成熟期,更不是桃花盛開的時節(jié)。他幾乎以為自己還在誅仙陣中沒有走出來。
這種逆季反常的情形讓他有片刻怔仲,隨即了然,唇畔露出一抹譏諷。
這樣不屬于這里的時景,他曾經(jīng)在緋玉晗的連云谷中見過,只為討那一人開心不惜以法力維護這般非自然的場景。沒想到如今竟然又再度看到?
玄冥帶回的信息讓他心中不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不僅僅是因為蛇靈骨,更令他費解的是花容完全沒有記憶?誅妖臺之時,西蜀連云谷的緋氏與鳳氏族地被天道門突然襲擊,他們根本無法脫身,這一次兩族蛇靈死傷慘重。
西蜀每一處皆是樹木,樹靈的消息沒有青修不知道的,他從青修處得知誅妖臺之時的大概情形,是云止山的墨淵將昏迷的花容帶走。青修那老龜是西蜀年歲最大的龜仙,他已經(jīng)告訴自己,今日墨淵回到了天道門,只有乘這個機會才有可能進入這里。
鳳宸踏入小苑已有一段時日,按照玄冥所說,那位自稱云璃的女子應該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但是現(xiàn)在卻沒有任何動靜。
沿著青石臺階一路而上,青竹的小樓閣精致典雅,鮫綃隨風而起,回廊的盡頭一只白鶴安靜的俯在竹欄上,在它身旁站著一名紅衣少年,目光陰戾冰冷地盯著鳳宸。
鳳宸目光隨之停在他們所站后面不遠的門口,如果他沒有猜錯,花容就在那間房間。
那只渾身雪白的仙鶴,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在紅衣少年的身前踱步,狹長的眼睛警惕地盯著鳳宸。鳳宸停下了腳步,目光看向那名紅衣的少年。
秀氣的眉宇,那雙猶如古井般幽邃的眸子魔魅深沉,好似能將人吸進去,烏黑的發(fā)絲以一枚血玉發(fā)環(huán)束住,殷紅的唇緊抿,鳳宸心頭微凜,他感覺到了從這名紅衣少年身上發(fā)出的陰狠戾氣。
只有中浴血而生的生靈才有這般濃重的殺戮,而墨淵是云止山的仙尊,他身邊隨侍的仙靈為何會帶著這種難以掩飾的戾氣?這名少年與他身旁的仙鶴氣息完全不同!
“沒想到墨仙尊座下還有這樣的妖靈存在?”鳳宸語氣中帶了三分諷刺。
紅衣少年眉頭都未曾動一下,牢牢守在房門外。
鳳宸眸光微瞇,倏然消失在原地!
“砰!”的一聲巨響,紅衣少年猛然轉(zhuǎn)身,銀白鋒利的琴弦直襲鳳宸!一陣赤紅的厲芒橫掃,擋住了鳳宸進屋的腳步!
“琴靈?”鳳宸飛快閃避,冷眸看向門口,陽光斜映下,整座竹樓各處皆有細如發(fā)絲的琴弦,反射著森冷的寒光,稍不留意,恐怕就是切骨斷肉的危險!
“蛇妖!”
血絡紅唇勾起一抹妖戾,眸光森寒,手臂一抬,無數(shù)極細的琴弦直撲向鳳宸!
鳳宸紙扇突展,扇面頂端驀地迸射出鋒利的刀刃,竹扇轉(zhuǎn)瞬之間變作堅硬如鋼的武器,猛然斬斷襲來的琴弦!琴弦斷裂的瞬間,豎瞳一瞇,飛速擊向紅衣少年的胸口!
赤紅的光芒快如閃電,擊的少年少年猛退數(shù)步!
“嗷!”一聲凄厲高亢的白鶴啼鳴聲幾乎穿透耳膜,鳳宸觸不及防,耳中猶如響起一陣悶雷,轟鳴不止!
紅衣少年唇角咧出一抹陰冷的笑容,指尖緊扣!鋒利的琴弦如同離弦弓箭,刺向他的左胸!
鳳宸瞳孔倏瞇,飛速側(cè)轉(zhuǎn)避開!目光注意到那間屋子,在白鶴突然啼鳴之時,一陣銀白的光芒微閃,明顯是里外隔絕。
看來外面的聲響再大,里面的人也感覺不到,鳳宸腦海轉(zhuǎn)過數(shù)個念頭,頓時明白過來!
花容根本不知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小小的琴靈竟也有如此功力,倒是本王小瞧了你!”鳳宸豎瞳妖碧,雖然對付墨淵他尚沒有功力力拼,但是一兩個化形不足千年的琴靈、鳥靈,他還沒放在眼里!
看著鳳宸如今是要動真格了,紅衣少年臉色微凝,余光不著痕跡的看向室內(nèi),暈黃的陽光透過紗簾,屋內(nèi)恬靜安謐。
云璃靈魂頻臨消散,每日沉睡的時辰越來越長,如今醒來的時辰屈指可數(shù),他斷斷不能讓這蛇妖靠近傷她一分一毫!
黃昏的光線逐漸西沉,小竹樓內(nèi)一切依舊,鳳宸整理一下凌亂的青緞長袍,長袖一掃,除了那倒在一旁的白鶴,與那斷弦的古琴沒有理會,樓外狼藉的地面都恢復一新。
沒想到這戾意殺戮的琴靈竟然是血絡,鳳宸狹長的鳳眸盯著猶自散發(fā)著淡淡赤芒的古琴,蹲下身,薄唇略勾一抹陰寒的笑意,指尖一勾,古琴鏗然悶鳴,僅剩的一根琴弦斷裂!
“真是護主的狗”鳳宸收斂眸中冷意,站起身,五指倏然尖利,瞬間破除屋內(nèi)的結(jié)界。
走進小竹樓,正要掀簾而入,室內(nèi)簡單樸素的裝飾讓他微微一頓,精巧的木桌上擺放著青瓷玉瓶,瓶中插滿清新的小野花,在桌上還有一個熟透的紅色橘子。
然而吸引鳳宸目光的是墻壁上的一幅精心裝幀的彩墨畫。
他看得出,這畫上的背景正是這竹樓外的景色,滿苑碩果紅橘,繽紛美麗的桃花,唯一不同的是,那背景上的桃樹是繁盛的,屬于夏季真實的模樣。
桃樹沒有桃花,但是橘樹下的女子肩上卻落了幾瓣桃花,明媚瑩透的嬌顏,潑墨般柔順的青絲,飄逸的留仙裙,晶亮而靈動的瞳眸驚艷了觀畫人。
她輕輕蹲在一名白衣雪發(fā)的仙人膝邊,逶迤的青絲墜落在雪白干凈的裙裾上,她手中拿著一瓣尚未吃下的橘瓣,坐在石椅上的白衣人正伸手攬著她纖細的腰肢,似乎是準備將她摟入懷中。畫面定格在這一刻。
那明媚快樂的嬌顏,含笑溫寵的溫潤鳳眸,似乎讓人移不開眼,鳳宸指骨微青,生生將目光移到別處。
鮫綃織就的帷帳墜地,遮住了榻上的景色,鳳宸撩開帷帳,呼吸微微一滯。
畫中明媚的女子似乎走下了現(xiàn)實,卷翹的睫毛安靜的覆下那雙星眸,夕陽映在面上,帶著暖暈的柔光,溫潤的唇瓣如同盛放妖冶的桃花。
他突然有些明白,為何赤蚺王會為了她甘愿魂飛魄散,甚至至死也想要帶著她,占著她。這種近乎瘋癲狂烈,充滿強烈占有欲的愛曾一度讓他無法理解。然而,這世上有一種人,總是能在一顰一笑中揪住你的全部心思,生來便是你的克星。
原本殺戾的心思,似乎在一剎那就消弭無蹤,突然想起她曾經(jīng)的一切,心臟跳動的幾乎要蹦出胸腔。他想要抱起她,卻不知該從何入手,似乎稍稍重了一些都是褻瀆。
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云璃指尖微動,長睫顫動,尚未睜開眼,冷戾的氣息伴隨著一陣銀芒猛然劈向鳳宸!
鳳宸一驚,飛速退后!然而,出神太久,他的肩膀依舊被云璃掌力所傷!
云璃迅速翻身下榻,冰冽的眸子凌寒,清越的嗓音尚帶著初醒的軟糯:“你又是來找我報仇的?為你們的那位緋兄?”
云璃盯著眼前的蛇妖,明顯是因為剛開始那兩位而來,但是她根本就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的事。“我早已說過,根本不認識你們,識相的話,趕緊離開這里!”
鳳宸好像沒感覺到肩頭的傷口,收斂了全部的情緒,意味深長的看著云璃。“你不想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樣的記憶?為何我們會三番幾次的來找你?”
云璃眉頭微擰,冷道:“沒興趣!”
“沒興趣?你可知你腳踝套著的是什么?”
“干你何事!”云璃沒有多余的心思去追究,她的好奇心一向不強。凡是與妖孽有關的一切,她都沒心思去弄清楚!
“本王不知你師父究竟對你做了什么,竟然使你連緋玉晗也忘記了,難道你真以為墨淵是你夫君?冷花容,你恐怕還不清楚,誅妖臺在一個月之前發(fā)生了什么!”
鳳宸目光緊緊盯著云璃,想看看她的反應,一般來說,即使是被人施法做了手腳,只要是自己想知道真相,總是會在聽到看到什么時有相應的反應,何況,當日如此慘烈,她怎么可能這么輕易的就忘記了!
可惜云璃表情沒有絲毫的松動,語氣依舊冰冷:“我對誅妖臺沒有興致!你也不用再到此挑撥我和九雪的夫妻情分!”
“夫妻?”鳳宸似乎有些好笑,語氣中甚至帶著惡意,他突然知道墨淵是存著什么心思,或者這么明顯的心思,只要不是傻子,都很清楚!
“九雪?他堂堂的云止山天道門掌門墨淵、墨仙尊,不知何時變成了九雪?冷姑娘難道不知,他是你師父?”
“冷姑娘,你知道腳上的那只腳環(huán)要怎樣才能戴上去嗎?你以為那是普通的東西嗎?”
鳳宸看著云璃,目光瞥到她如玉的雙足,想起玄冥與良羽曾對他說及此事,雖然不可置信,但是這種事情緋兄也不是做不出來,他為了她,甚至放棄自己的生命,還有什么是做不出來的?
云璃面上沒有多余的表情,袖中素白的指尖卻有些顫抖,不知為何心底有些隱隱的灰暗與絕望。
“蛇靈骨圈,只有蛇王的法力才能在剔骨放血之后不會死,心骨,肋骨,心頭血,冷姑娘可知道這些?姑娘或許不信,但是無極山白染上神,相信姑娘定然知曉她是如何隕落?情纏無力掙脫,無極山大劫來臨,她本可以活下來,卻甘愿放棄生魂,永墮輪回,不顧一切的去救無極山,你說她是為了什么?”
“你到底想說什么?!”云璃有些浮躁,她當然知曉白染上神之事!白染也是九尾修煉,自己當年就是因她才不容易被人識穿真身,白染不愿被情所纏,她為了躲避,永世不見那個為她弒神瘋狂之人,散失三魂六魄,永世消散,再不入輪回!
白染是她心中無法消弭的疼痛。她不喜歡別人這般談論她!更何況還是蛇妖!
“白染上神她也有這么一個腳環(huán),每位蛇王出世皆要數(shù)千年,這東西也只能給一人,認定的伴隨著生生世世,白染上神腳環(huán)就是上一代蛇王套上的證明,是認定的王后……”
“啪!”
“住口!”
云璃一鞭子劈向鳳宸,細眸冰寒凜冽。
鳳宸好像沒聽到,他很肯定云璃與白染有某種聯(lián)系,別人都說白染是九尾所化,緋氏與鳳氏不同,是上一代蛇王的繼承人,是雙生子!白染不可能是九尾雪狐,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絲毫九尾的血脈。
“只有夫妻交合,才能將這代表守護與祈愿子嗣的腳環(huán)套上心愛之人的小腿!沒有愛的兩個人是斷斷不可能的!冷姑娘,你在自欺欺人么?如果你和你師父真的是夫妻,為何你不愿與他同房?為何這個腳環(huán)還會出現(xiàn)在你腳上?你如果真和墨淵是夫妻,這個腳環(huán)早已消失消散!”
“你胡說!”云璃大怒,一鞭子抽向鳳宸!“我根本就不認識緋玉晗!怎會和他是夫妻!我根本不會和蛇妖在一起!”
鳳宸不說話,他其實只是試探,他懷疑根本就不僅僅是墨淵讓花容忘記了這一切,更是花容自己不愿意想起這件事。
誅妖臺之上,她竟然撲向冥靈骨火之中要隨赤蚺王一起死,那么她又怎會在緋玉晗死后這么段的時間內(nèi)就絕情到這個地步?
她根本就不愿想起,她根本就不肯相信緋玉晗已經(jīng)死了,甚至不惜讓自己干干凈凈的全部忘記。她自己排斥記起這一切才會在這么多明顯的證據(jù)下依舊絲毫不信,一句不聽。
鳳宸眸光閃了閃,他不知道自己到這里做什么?目的是殺了花容報仇?還是不甘心她可以完全將緋玉晗忘記?
她為什么在沒有記憶之時如此痛恨蛇妖呢?似乎天性里帶來的一種排斥,讓他無緣無故總是想起不惜自我毀滅擺脫蛇王的白染上神。
可能誰都不會相信,緋氏與鳳氏雖說表面斗了數(shù)千年,但蛇群卻是依靠兩族生存繁衍,兩族最開始是一對雙生子,是白染與上一代蛇王莫離的子嗣。
“你走吧,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云璃已經(jīng)不想再說什么,不知何時,手中的桃鞭早已消失。
鳳宸突然有一種奇怪的念頭,不知為何,在云璃轉(zhuǎn)身離開的那一瞬間,好像他們以后也再不會見面,他心中一凜,匆忙叫住了她!
“花容!”
云璃腳步一頓,隨后好像沒聽到,直接進屋,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鳳宸眸光在那片刻之間變得深邃。
她說她叫云璃,但是剛剛他喊的是……花容……
云璃卻停住了。
云璃將斷弦的古琴放在墨淵手中,細長的眸子微帶擔憂。“九雪,能修好么?”
“別擔心”墨淵輕撫她柔順的青絲,接過血絡琴放在一旁的琴架上。
云璃沉默不語,指尖觸到古樸暗紅的琴身,低聲道:“九雪夫君,這是不是血絡琴?”
墨淵指尖一抖,差點碰倒血絡琴。“璃兒怎么知道?”
“不知道,璃兒好像認識他”云璃唇角含笑,輕觸血絡古琴,琴身散發(fā)出淡淡的紅芒,這種光芒與九雪的那種溫和包容的感覺不一樣,是一種凌厲的戾意。這種感覺讓她有一種沙場殺伐的蒼涼感。
“紅楓血絡與血修羅,是生死之交,璃兒也聽說過他們的故事”云璃雙手指尖個各捻起一根斷弦,合并順滑而下,流光微轉(zhuǎn),斷弦合二為一。
墨淵深邃的眸子掠過一瞬波濤,呼吸滯了滯,攬著花容腰肢的手一緊。
云璃明潤的眸子波瀾微斂,轉(zhuǎn)眸凝視著墨淵,清越的嗓音中有三分欣喜,兩分不解:“璃兒法力好像變強了,那條青蛇妖來時,我以為我是打不過他的……”
墨淵將她攬到自己膝上,修長白皙的雙手撫上斷裂的琴弦,剩下六根琴弦迅速接好,沒有絲毫斷裂的痕跡。
云璃輕輕摩挲著血絡琴,眸光晦澀難言。
墨淵輕輕劃撥琴弦,清冽的琴聲如流水,他不由想起昨日白鶴對他所言的情形,鳳宸進了璃兒的竹樓……
他回到竹樓時璃兒還沒有醒。
云璃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雙臂圈著他的頸,安順的靠在他的頸邊,墨淵轉(zhuǎn)首輕輕吻她柔軟的唇,嗓音溫潤:“怎么了,璃兒?”
云璃剛想說話,軟綿的吻驀然加深,墨淵一手攬著她的腰讓她緊貼自己,一手覆上她的后腦,熾熱闖入唇齒,云璃腦子一個激靈,倉惶后退。
腰間驀然一緊,兩人的距離緊的密不透風,細密的糾纏令云璃有些透不過氣,明明是清冽溫和的氣息,卻透著強烈的不安與掠奪。
不符合溫雅細致的九雪,滾燙的氣息環(huán)繞周身,云璃燒的雙頰通紅,腰后修長的手臂溫度幾乎要透過衣裳燙傷她,云璃掙扎后仰。
“唔……”
墨淵睜開溫潤的眸子,緩緩退出,眸中蒙了一層漾開的迷霧,如同絲絲柔密的絲線,纏繞云璃心底每個角落,溫熱的唇舌吮舐眼前花瓣般殷紅柔軟的唇瓣。
“璃兒,只有這一次好么?只是最后一次……”
溫柔的嗓音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涼,云璃不知為何心中一痛,不知為何,唇瓣那小心翼翼的觸感突然異常熟悉,靈魂中滲透的熟悉感,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她究竟還忘記了什么?
那日,竹樓外的桃花盛開的格外耀眼,璀璨熱鬧,好像要綻盡全部的生命力,漫天的桃瓣紛飛,墨淵坐在盛開的桃樹下,銀色的長發(fā)飄揚,玉面精致爾雅,眉宇間銀色的熾焰在陽光下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仙魅靈秀。
雪袍席地,唇齒間漾著溫暖淡雅的笑意,修長優(yōu)美的指尖輕扣琴弦,古樸的血絡古琴散發(fā)著美麗的光澤,云璃轉(zhuǎn)首輕笑,目光觸及九雪身旁的紅衣少年。
她似乎沒有絲毫的驚訝,目光流轉(zhuǎn)間注視著桃花繽紛中,含笑凝視自己的雪衣仙上。
流轉(zhuǎn)凝眸殤離別,一曲琴音訴衷腸。
她舞裙翩翩,他琴音妙絕。
白鶴仰首清嘯,血絡棱唇沁笑。美好和諧的好似仙境,潺潺流水叮咚,清風過處,時間好似回到很多很多年前。
師父,你看白鶴姐姐跳的可好看了!阿貍也要學好不好?
師父,那黃瓜臉跳的有什么好看的?阿貍也……還會舞劍……
曳姿流蘇淌青絲,舞魅桃靈映花面。
本來沒有性別的孩子,最終化作了嬌俏的少女,沒人知道他心中暗藏的顫抖驚喜,每次她練劍歸來,紅彤彤的小臉上一雙明亮的眸子皆是看到自己的欣喜。
他靜靜守在一邊看著她長大,將自己的所有教給她,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在師徒之間,將她好好的護在身邊,只能傾盡自己所長。
他總是下意識的留著她在瓊?cè)A殿教她,她學會說第一句話,她會寫的第一字是他的名字,她會的第一首曲子是他手把手細細教出來的……
她逐漸幻化性別,他抱著她逐漸纖細的身子時才突然發(fā)現(xiàn)這件事,她不知道自己與師兄們的區(qū)別,驚慌失措,小心的藏著這一切,他悄悄的花費了很多心思才知曉她改變的緣故,很長一段時日不敢去見她,害怕泄露自己的心思。
云止山的盛會之上,她沒有讓自己失望,成為最年輕最有潛力的孩子。
白鶴那一舞,他看到她眼底的驚艷,卻從未想過,她晚上悄悄的在練完劍時去練。
他記得,那一晚,他本是去看她白日傷著了沒有,卻不想,在云止山的桃林之中看到她踮腳旋轉(zhuǎn)的身影。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他桃靈的原形,美麗的天地失色,白色的長裙如炫目的星辰,明媚的眸子盛滿碎星,是他從未見過的璀璨光芒。
長老閣培養(yǎng)的弟子以舞為利器,跳動旋轉(zhuǎn)的舞姿讓他想起那夜桃林的光芒四射,沒曾想,璃兒抱劍靠在一旁說出那么一番酸意十足又隱隱黯然的話:
師父,那黃瓜臉跳的有什么好看的?阿貍也……還會舞劍…
他當時只是看著她不說話,既心疼又不希望她被人發(fā)現(xiàn)……
他細心養(yǎng)在身邊的孩子長大了,即使掩藏了所有的燦爛,但從內(nèi)透出的美麗吸引了外界太多的眼光,每次下山之時,他只能悄悄助她掩藏身份。
她長大了,也終于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圍繞在自己身邊。她變得叛逆而倔強。
他沒有想到,在去西蜀奇華大叢林中一場普通的任務中,他會失去她,她遇到了緋玉晗……
一切都開始變了,她回來時,第一次對他撒謊。
她說自己走失了,她說自己在奇華叢林中出不來所以遲到了三個月……
她不知道,自己這三個月中幾乎將整個奇華叢林翻遍,他守護在她身上所有的牽絆在遇到緋玉晗這樣的道行蛇妖時盡數(shù)被剝除,他徹底失去了她的蹤跡整整三個月!
他不知道那三個月是怎樣過來的,焦灼不安,尋遍了每一個角落,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會有失控瘋狂的時候。
她一身落魄的回到天道門時,渾身蛇腥,從蛇群中爬回來,他不知道那時候緋玉晗究竟做了什么,為何璃兒一身血色的從萬蛇群中爬出來。一回來就撲到自己懷里大哭,自己問她發(fā)生了什么,她怎么也不說,只是更怕蛇了。
從那時候開始,一切就開始脫軌,無可挽回。
璃兒練劍愈發(fā)用功,他每次站在她身后看她練劍,總是能無意中聽到緋玉晗這個名字,即使,璃兒咬牙切齒說出,但是,這是這么年來,第一次在她口中如此頻繁聽到這個名字。
緋玉晗,西蜀奇華叢林中的群蛇之首,這座巨大的叢林中,妖孽何止千萬,卻沒有人敢去招惹他,即使是天道門與青宗也與他對抗數(shù)千年。
繼莫離之后出世的蛇王,緋玉晗。
這個名字,與殘忍狠厲相連,與天道門與青宗是世代仇敵。
他怎能讓自己最重要的徒兒與他有牽扯?長老閣的四人執(zhí)行天道門數(shù)萬年的清規(guī),一旦發(fā)現(xiàn),璃兒也會受到牽連。
璃兒鐵了心護著緋玉晗,每次出去執(zhí)行任務,即使是五六百年的妖孽也能手刃,起初他并未發(fā)現(xiàn)不對,一直到有一次,他幫她檢查傷口,發(fā)現(xiàn)了緋玉晗的氣息。
緋玉晗竟敢每次在璃兒出去時都跟著她!
近千年的樹妖、鬼靈也開始出現(xiàn),已經(jīng)脫離了璃兒能打敗的范圍的妖孽,門中質(zhì)疑聲開始瘋傳,璃兒與妖孽廝混……
長老閣中的人開始介入。
一次歷練結(jié)束,和璃兒一起去的云輕、云燁、云竹都回來了,璃兒卻還未回來,自從認識了緋玉晗,璃兒很少會提前回來,卻也不會遲到。
他詢問之下才知璃兒一人斷后,他們一行人回來時,在涼花河遇到一只千年水怪,幾人驚慌失措,因為璃兒本該早就回來了……
她本來該早已回來,卻沒有按時回來,他幾乎要立刻出去尋她,卻不知為何突然想起緋玉晗,他不知為何自己會出現(xiàn)這種可怕的想法,甚至明知可能璃兒有危險,卻依舊因為這個名字而不再管她。
沒有回來?回來后讓她在門外跪兩個時辰!
他不知為何云止山巔的雪永遠不化,云止山不下雪,云止山巔卻風雪交加。
她重傷回來時,被擋在門外不許進門,在外面跪了五六個時辰,她快死了,云輕抱起她瘋了般闖進門,他才知道真相!
他最心愛的孩子,結(jié)果卻受了這般的苦楚。
他守在一邊沒有離開一刻,她病好后,很多東西開始變化,她眸中明亮的光芒消失了,她練習劍術很用功,她會為了緋玉晗而開始頂撞他。
緋玉晗被長老閣的人算計,在與璃兒相見的地方被伏擊,門中弟子死傷無數(shù),璃兒瞬間成為眾矢之的。
門中弟子死傷,璃兒要被抽去仙骨,打入輪回,他在長老閣命令之前,狠心將璃兒關入削骨塔底層,讓他們閉了口,不再要求傷她性命。
緋玉晗沖入天道門要問她為何引來天道門中人伏擊,璃兒踏著塔中妖獸鮮血走出,整座削骨塔竟盡數(shù)清空!
他不知為何她會出現(xiàn)在削骨塔的頂樓,他不知什么時候他守護的孩子已經(jīng)不是當初的孩子,她已經(jīng)超越了門中其他所有的弟子。
那一刻,她渾身浴血,站在妖獸尸體堆上看著在場所有的弟子笑出聲,那一刻,他看到她眼中明亮的火焰徹底熄滅,眼里只有那紅衣男子。
緋玉晗是我朋友!
誰敢擋我!
要殺他先從我尸體上踏過去!
那日,她沖出來,灼灼的看著那紅衣男子,開口第一句對他說的話,他至今還記得:
我……我不是故意要爽約的……
時間慢慢回放,從那一刻開始,璃兒慢慢的消失了,他最愛的徒兒,要變成別人的……
為什么自己護在掌心養(yǎng)大的孩子要變成別人的?
他的璃兒,曾經(jīng)軟軟糯糯告訴他要永遠陪著師父的徒兒,曾經(jīng)抱著他的脖子,氣鼓鼓的宣布要做師父的新娘子的徒兒,為什么變成了別人的新娘?
“仙上,璃兒的舞姿又進步了……”白鶴清冷的聲音出現(xiàn)時,一切都拉回了現(xiàn)實,墨淵指尖輕按,琴音消弭,云璃長袖收斂,停在原地。
明亮的眸子如深邃的黑夜,她目光轉(zhuǎn)向墨淵面前的古琴,唇邊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容。
似乎空氣中有什么變化,那滿樹的桃花繽紛,好似一副不真實的畫,畫中,那白衣男子含笑溫潤,美好的不真實。
她知道,一切都不是真的。
清澈碧綠的小池塘,悠閑踱步的白鵝,滿苑橙紅的橘樹,桃夭灼灼的桃林。
桃夭斂袖,眸光如深幽的古井,素白的手微抬,淡粉的桃花紛紛落入掌心,妖艷的桃花,落入掌心化作虛無的空氣,一切都消失不見了……
桃夭淡粉的薄唇勾起一抹清淡的笑容,目光停留在白衣清皎的仙上面上,淡淡道:“師父,為什么呢?可以告訴阿貍原因嗎?”
為何,那徒兒的師父明明知道不是她殺的師兄弟,卻依舊要送她去誅妖臺呢?
九雪曾經(jīng)告訴她一個故事,她一直想知道故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這么多年了,她卻一直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墨淵唇角噙著一抹極淡的笑,他想帶著答案離開,這是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事,他將自己最愛的人推給了別人。
“璃兒,你什么時候恢復的,可以告訴師父么?”
云璃低首,淡淡一笑。
“如果我說,我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師父,你信么?如果阿貍告訴你,其實,我從未失憶過,你信么?如果阿貍再告訴,其實當年是我自己設計的一切把自己送上誅妖臺,師父……你可相信?”
墨淵臉色倏白,唇色霎時失去血色。
云璃走近墨淵,俯下身,輕輕抱起紅楓血絡,聲音漸漸的有些冰涼,她輕勾琴弦,墨淵身邊的紅衣少年瞬間回到琴中。
云璃勾動琴弦,沒有聲音。
她低低的笑,垂下的青絲傾瀉而下,遮住了她的神色,顆顆眼淚如跌碎的琉璃珠:
“師父,你可記得,當年你不管不顧將阿貍關在門外,知道阿貍是什么感覺么?那一年的風雪很冷,我一直以為我會死……從此我再也不會再見到我?guī)煾福呀?jīng)不管我了……”
“師父,你知道么?涼花河的水妖我打不過,子玉每次都跟在我身后,他總是想幫我,他害怕我受到傷害,可是我記得你說過,只有自己努力才可以長大,才能成為最出色的獵妖師……”
“那次,我悄悄出去,沒有告訴子玉……那次,是一只一千三百年的水妖,他一聽到我是天道門的弟子便不要命般殺過來,你知道他說什么嗎?天道門的墨淵殺了他的家人,他罵的很難聽……師父,你說,阿貍會讓他罵你嗎?”
桃夭低低的笑,她只覺得很好笑:“她一心一意的只有她的師父,和超過自己數(shù)十倍的水妖拼命,被水柱凝滯的冷劍一劍穿胸也沒感覺疼,因為沒有妖怪再來侮辱她師父了……”
墨淵唇角蒼白如紙,長袖下指骨青白,咽下喉中翻涌的腥甜。胸口好似被悶錘擊中。
桃夭淡淡的嗓音好似在說著別人的故事,沒有理會他的反應,輕勾琴弦,低低道:“外傷算的了什么呢?要她死的既不是長老閣的師兄弟冷嘲譏諷,也不是大長老的暗下毒手……要她死的是她師父明知外面風雪天氣,卻關上大門,讓她跪在門外……甚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璃兒……”
“師父,你說,如果不是云輕師兄,阿貍是不是連誅妖臺都不用上了?直接死在那場風雪中或許更好”桃夭眸光沉溺,似乎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璃兒,師父并不知……唔……”墨淵剛一開口,驀然嘔出一口鮮血!
“仙上!”白鶴聲音一變,正要上前,墨淵抬手制止了她。他目光依舊如當初落在淡淡立于一旁的桃夭身上。
桃夭抱著紅楓血絡,并未看他,目光悠遠,不知看著什么地方。“那一次,我以為我的心死了,但是她真的太頑強,怎么也無法死透,我知道那時候長老閣的人挑撥,我一直騙自己,你是不知情的,我醒來時,你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竟然什么都忘記了,忘記了你給的痛苦……”
“真正讓我的心死去的自然是誅妖臺之時,你冷眼旁觀的時候,但是推上她走這一步的應該是在關我去鎖妖塔的時候……那時候好像是叫削骨塔……我不知道原來師父這么想我死?九樓……鎖妖塔的九樓……不知道門中除了師父,是否還有別的師兄弟能從那里平安走下來呢?”
桃夭淡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如果不是子玉當時放在自己身上的守護力量,她想,她都死一百次不止了。可笑的是那時候自己還存著一線希望,也許師父相信自己的能力……
這是燈火唯一的一絲火光,最后這一線生機也被他掐斷了。
“師父,你記得當年,我殺了長老閣的人沖上你殿前的時候嗎?那時候,我告訴你,我沒有殺云楓師弟,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嗎?”
桃夭看著墨淵,他似乎想說什么,桃夭卻沒有讓他說出來,她繼續(xù)幽幽輕笑,將曾經(jīng)的話重復了一遍,甚至是當初冷厲無情的語氣,她用墨淵的語氣說了出來:
“妖孽!死有何辜?我墨淵沒有你這種欺師滅祖的徒弟!”
“師父,我真不知道當初你明知真相的情況下,為何還說得出這般的話?我弒師犯上,殺害同門,是誰逼我殺的呢?我殺的,是送我入妖獸手中的所謂師兄弟!我殺的,是一心一意要我置我于死地之人!他們是我的師兄弟嗎?”
“我后來轉(zhuǎn)世,最恨的是沒有殺了你,如果鞭子再向中間一點,如果在四師兄一劍刺向我胸口的時候我也斬下去,我想我也不會后來后悔,如果我在云翎師兄冷箭射過來時再回敬過去,我想也不會后悔……可惜我婦人之仁,竟然下不了手!對一心一意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下不了手!”
“我轉(zhuǎn)世之后沒有一刻不在后悔,尤其是云劍傷了子玉,那個假阿貍跑過來對子玉施舍同情時,我從來沒有那么仇恨痛悔!”
“我設計了這一切,我被仇恨蒙蔽了頭腦,竟然為了證明自己的無辜,一步步的將自己送上誅妖臺,我也想知道,我親愛的師父,那個曾經(jīng)為了我不眠不休守在榻前幾個月的師父,是否要將他這種低賤的徒弟送上誅妖臺,看著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明知結(jié)果,可我還是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當初所說,會護著她,無論犯了什么錯還會原諒她!”
云璃長袖一揮,滿苑的橘樹瞬間枯萎消失,一切幻想消散在空氣之中。
她當時難道不知道這一切結(jié)果嗎?
“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知道這一次,師父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從他說我是狐妖的那一刻開始,師父,阿貍是你親手刺死的,你那一劍刺死了她,后來的她已經(jīng)是桃夭,不是你的阿貍……”
“那時候我一直覺得,子玉是在同情我,同情我如此卑微,將一切自尊踩在腳下任由你踐踏,可是,那時候他拼盡一切,沖過來說要守護我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是疼我的,他可以不顧一切的愛我,不會在乎別人的眼光,不會顧及外界的一切,他很任性,拋棄了一切,只要我一個人,這世上,我不愛他,還能愛誰呢?”
“子玉死的時候我以為我也死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這里沒有我留下的必要,可是我卻沒有辦法離開……”
云璃撥動琴弦,始終沒有看一眼墨淵。
她其實真的失憶了,她忘記了和子玉相關的一切。
如果不是琉璃珠,如果不是血絡琴,她早已消散,早已死了……
“璃兒,你可曾愛過九雪……”在忘記了一切的時候,在玉樓城的時候,在小竹樓的時候……
云璃長睫一顫,淡淡道:“從來沒有”
“仙上!”白鶴驚呼一聲,不可思議的看著墨淵!
墨淵發(fā)色銀白勝雪,皎潤的玉顏接近透明,好像不可捉摸的影子,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他低笑不止,指骨攥著石椅的邊沿,泛著不正常的青色。
“璃兒,你是師父養(yǎng)大的孩子……你是我墨淵的徒兒……”每一個動作,每一個不經(jīng)意的不同,他都看得到,他從未忽略過她的成長,她的每一個不尋常的小動作,她的喜好,她不喜歡什么……
璃兒,撒謊的時候總是輕輕垂眉,漂亮的睫毛總會淡淡的顫動兩下,指尖總是喜歡觸摸什么……
云璃指尖勾住血絡的琴弦,血絡散發(fā)出淡淡的紅芒,她也沒有知覺,血紅的血珠滴落琴弦,她心里突然有些難受。
她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要離開她了,從他在這個世界中卻知道她叫冷花容的時候開始,從她第一次進入阿貍的身體的時候,從她第一次到達這個世界看到他的時候……
她便知道,他是墨淵,也是九雪,屬于玉樓城中失憶的那個云璃的九雪……
這個世界,當子玉離開的那一刻開始,她的精神早已無法支撐,子玉不是消散,當她看到那地獄一般的裂口時,她便知曉,她也走向了終結(jié)。
九雪,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時空……
“璃兒,師父可以再抱一次阿貍么?”墨淵壓抑著咳嗽,臉色慘白,銀白的發(fā)絲仿若隨時都將消失。“阿貍太頑皮了,我總是不放心她,她一個孩子總是不明白如何照顧好自己,師父總是要好好的守著她……”
“阿貍早已死了,墨仙尊……”桃夭抱琴立于一旁,看著他身體逐漸消散的白色光芒,她的眼睛空洞,聲音中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咳咳咳……”墨淵屈指抵唇,卻如何也抵不住翻涌而出的絕望與血腥,猩紅的血絲沿著他修長蒼白的指尖流淌,滴落到他不染塵埃的白衣之上。“璃……璃兒……她不……不能死……”
“仙上!”白鶴要扶他,卻從他身體中穿了過去!“璃兒,你師父并不是這樣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當時受傷了!”
“你小時候咳嗽兩聲,他也從來不離你身邊,守著你看著你好才放心,你到處闖禍,鞋襪總是濕漉漉的回來,他看著心疼,還專門跑到小鎮(zhèn)中去為你買鞋襪……你晚上怕閃電,他總是悄悄去陪你,每天晚上,你師父都會……仙上!”
白鶴凄嘶一聲,她不明白,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
墨淵低低的笑,發(fā)青的指骨緊緊抓著石桌的桌沿,只是想看一眼,璃兒……他的阿貍……
“寶寶……你不要恨師父……”
云璃眼前蒙了一層霧氣,站在原地看著他逐步消散,看著他眼底逐漸絕望……
師父,以后阿貍要一直陪著師父好不好?
好……
師父,阿貍長大了要當師父的新娘子,誰也不能和阿貍搶師父!
……好
師父,阿貍睡不著,師父給阿貍唱歌好不好?師父唱歌了,阿貍就睡覺……
“寶寶快睡著,小鳥兒要回巢,彎彎的月牙靜悄悄……”云璃攬住他冰冷的身體,靈魂消散的軀體也將隨之消失……
“師父……”
墜落一地的碎珠,云璃終于說不出話來。臉埋在他的懷里,濕潤了他胸前的衣襟。
好像當年一樣,靜靜聽著夜晚響在耳邊溫柔的哼唱……
寶寶快睡著,小鳥兒要回巢,彎彎的月牙靜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