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基所料非虛,高郵郡王李宜在和李括發生沖突后,便親自寫了一封手書著人星夜送往京都長安,求永王殿下替他做主。(注1)
永王李磷雖然自打開元十五年就封了王爵,襲了封地,但由于皇帝陛下實在太疼惜寵愛他,破例沒有讓他在成年開府后赴蕃,而是一直留在了長安城中。這樣的例子并不罕見,光是太宗朝就有數例,像魏王泰、晉王治也就是后來的高宗,都沒有前往封地赴任。但這樣的事情多發生在嫡子身上,像永王磷這樣的庶子能夠得到天子的如此寵愛,無疑是個奇跡了。
無論如何,高郵郡王李宜不打算就此罷手。他才不管李括是什么淮南道團練使,你讓老子玩不成女人,老子便讓你卷鋪蓋滾蛋!不就是個給皇家賣苦力的臣子嗎,便是頂天的宰輔在真正的皇族面前也得低下頭!
“殿下,七王爺讓你過府一敘!”老管家李全安見李宜心頭的火氣消散了不少,微微欠著身子附耳提醒。
“哦?本王倒忘了,你個老家伙怎么不早些提醒我?!崩钜藳_老管家擠了擠眼,顯然有些不滿。
李全安心中嘆了一聲,面上卻是擠出一抹笑容:“瞧您說的,我這不是怕您氣壞了身子嗎。咱便是誤了誰也不能誤了自己的身子啊,老王爺走的時候還特意托付老奴,說您身子骨弱,無論如何不能讓你置氣,跟自己過不去”
“行了行了,別在我面前再提他。他活著時候我便一直聽他嘮叨,他好不容易歸了天,你又跑到我耳朵旁嘮叨,真是煩死了!”
李宜不耐的擺了擺手,打斷了老管家的提醒:“你啊,做好你該做的事就行了,本王不是三歲孩童,不用你事事操心!”
“哎,哎?!崩钊策B聲應著,從衣架上調了罩袍替李宜穿好:“不過,恕老奴多嘴,七王爺那里性子直,殿下你可要小心啊?!?
李宜聞言不愉道:“你這是什么話,我又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要躲躲閃閃的?七王叔雖然古板了些,好賴壞還是能分清的吧?再者說了,本王是堂堂高郵郡王,雖說是他的侄輩,卻也都是從一品的平位。我若真的硬氣些,他還不見得能說道我?!?
“殿下,七王爺和老王爺可是親兄弟,您這么做,老王爺在天上在呢么能心安啊。”
“好了好了,不要再啰嗦了,給本王備馬!”李宜邁開方步向屋外走去,帶起一卷風塵
“你這本《古鏡記》賣多少銀錢?”李括沖那書鋪先生點了點頭,誠聲問道。(注2)
這書鋪的店家是個三十五歲上下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洗得泛了白的套袍,正端坐在一個齊腰高的墨黑色臺幾后面讀著一本古書。
“這本書不賣?!?
那中年男子搖了搖頭答道。
“哦?這是為何?”李括有些好奇,隨手將書卷放回了書架。
“你這人真是怪,我說了不賣就是不賣,哪里有那么多問題?,F在的年輕人啊,哎,不說也罷?!?
那中年男子抬首看了李括一眼便搖了搖頭道:“我這書鋪有個規矩,從上向下屬,第一排的書只供閱覽,第二排的書提供借閱,只有最底排的書才出售?!?
他這話說我竟是再不理李括,有津有味的讀起了他的書。
李括心中大奇,這個店家還真是怪,明明開了一家書鋪卻偏偏訂出這許多規矩。商家皆是逐利之人,制定出這么多規矩不是自己把財路堵死了嗎?
“店家,敢問你這三條規矩是由何而來?”
“嗯?”中年男子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也罷,如今的年輕人中像你這般尋根問底的不多了,老夫便告訴你?!?
說完他站起身走到書架前,撫著最上排的書卷嘆道:“這一排的書皆是我收集了半輩子的孤本,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鬼怪傳奇,無所不有。”說到這,中年男子得意的笑了笑道:“你半輩子的心血你會去賣嗎?便是你把一堆金山堆在我店前,我也不會心動!”
“哦?那這第二層的書為何又只借不賣?”
李括覺得頗有趣味,追問道。
“這一層的書籍皆是儒家典籍和各朝史書?!敝心昴凶佑朴圃V道:“這類的書大多是給縣學和州學的讀書人看的,除去少數的富家子弟,他們都沒有什么銀錢,飯都吃不飽拿什么來買書?我這租金十日不過一文,便是窮苦孩子也拿得出來。他們看完之后再還回來,總共也花不了幾個錢。我這租金也就是意思意思,就當是行善積德了。”
說完中年男子俯身蹲下,點了點那底排的書籍:“至于這些嘛,不過是些時人寫的濃詞艷曲上不了臺面,買的竟是些王公侯爺。這些大唐的蛀蟲整日攜美宴飲,聽曲斗雞,最需要這些東西助興。這一本書我賣一百文,你信不信,還有許多小廝書童爭搶著買?”
李括聽完之后豁然開朗,原來這店家是“劫富濟貧”啊,這行為倒也值得人敬佩。真說來,能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孤本擺出來供素不相識的路人閱覽,這份心胸真的值得人們敬佩。
不過,這本書自己怕是買不到了吧!
李括苦苦一笑,自己從團練營回城,恰巧路過小巷中的這家書店,本想著可以隨緣淘一本好書,卻不曾想遇到這樣一個奇人。
“阿爺,阿爺,這本書賣給他!”
一陣猶如銀鈴的聲音從后屋傳來,緊接著一個身著赤紅長裙小娘的身影便躍入了自己的眼簾
注1:自開元十五年起,永王李磷遙領荊州大都督,“開府儀同三司”,風頭一時無兩,甚得玄宗寵愛。
注2:《古鏡記》屬于唐傳奇,作于隋末唐初,作者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