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海子休憩一夜后,一大早天威軍便拔營啟程,向碎葉城進發。
由于李括下了急行軍的命令,天威將士們每五十里更換一匹戰馬,將馬力壓榨到了極致。他們一定要在六月前平定碎葉叛亂,這樣才能為大軍的歸來做好保障。
之前出使河中時,李括已經途經了一次碎葉城,一路上積累了不少經驗。故而這次大軍的行程十分緊湊,不用再駐扎下來,派哨兵勘探前側的小徑。
盡管這樣,必要的斥候探測是必不可少的。李括從銅武營帶出來的幾名嫡系斥候,昨夜就在距離神海子不遠的地方發現了十幾名突騎施散騎。訓練有素的銅武將士立時彎弓搭箭,只一個照面便射殺了數名突騎施騎兵。剩下的突騎施騎兵大驚,頭也不回的策馬離去。銅武斥候不想節外生枝,在斬去敵兵首級后便返回駐扎的大營向將軍大人匯報了敵情。
李括得知這個消息后,便下令全軍警戒,每行五十里派出一隊斥候去往前方山谷查探。這么行了大約十數個時辰,天威唐軍終于來到了距離碎葉鎮不遠的賀獵城。
“將軍,前面便是賀獵城了,我們要不要去城里歇歇?”濮大錘擦了擦額角的汗珠,興奮呼喝著。從疏勒城出來,大伙兒已經連著行軍幾百里了,前方好不容遇到個城池,怎么著也得讓大伙兒進城泡個熱燥不是?
“去你的,你以為這賀獵城是碎葉城、疏勒城一般的城池?說是賀獵城,實際上它不過是一個高約兩丈的土圍子罷了?!?
李括笑罵著回了濮大錘一句,揮著右手沖不遠處的土墻點了點。
李括說的不錯,賀獵城的興起還要起朔到高宗朝。當時的黑頭烏護被西突厥人趕到了大清池一代,只會放牧的他們失去了草場便失去了謀生的手段。眼見數萬族人就要活活餓死,黑頭烏護的族長焦急萬分。接連三天他都沒有想出什么解決的辦法,情急之下向大清池中投擲了一枚石子。誰知石子一入清池便激出了數條泛著磷光的活魚。黑頭烏護的族長如遭神明點播,虔誠的跪倒在地,向長生天獻禮。(注1)
自此之后黑頭烏護的族人便以捕魚為生,漸漸的捕獲的魚多了,他們便拿到草市中賣。碎葉城中的突騎施人、栗特人、突厥人紛紛去草市買魚,久而久之這草市便形成了這賀獵城。
“難道,難道這賀獵城連一萬人都撐不下?”濮大錘瞪圓了雙眼,嘴巴睜的有如鵝蛋大。他實在不敢相信,一個城池竟然連一萬人都不能容納,那平日里城中百姓怎么居住?
“別說一萬人,五千人估計都不能裝下!”李括只覺好笑,濮大錘隨他去了一次長安城,估計再看其他的河中城池都似小土圍子了罷。
“那,那......”濮大錘泡熱水澡的希望落空,一時憋得說不出話來。
“別抱怨了,趕緊到賀獵城外,補充一些淡水!”李括搖了搖頭下達了命令。他沒有與突騎施人交過手,故而對其戰力不是很清曉,但碎葉城的布防他卻是親眼所見的。不說其城防有多么堅固,若是突騎施人負隅頑抗,沒個十天半月,自己還真不一定能將碎葉拿下來。
故而他才想到去臨近的賀獵城補充足水源。天威軍隨身攜帶的干糧綽綽有余,唯一欠缺的便是淡水。只要擁有足夠的淡水,李括便不會擔心與突騎施人的消耗戰。
“哎,哎!”濮大錘連聲應著:“將軍您就放心吧,有俺老濮在,絕不會讓弟兄們少了一袋子的清水!”
說完濮大錘便沖身邊的一名親兵吼道:“看什么呢,說你呢,沒長耳朵啊,剛才都督說什么呢,快點讓弟兄們去賀獵城取水!”
那親兵平白遭了罪,哭喪著臉騎著坐騎前去傳令了。
如今的賀獵城依然在黑頭烏護的實際掌控中。如今的黑頭烏護族長即賀獵城主名叫烏干爾,在得知安西唐軍抵達大清池一代后,老族長顫顫巍巍的率族人出城相迎。
在這一代居住了一百來年,黑頭烏護的族人們最清楚該如何討生活。天威滾滾的大唐他們惹不起,彪悍兇惡的突騎施人他們也惹不起。他們向大唐稱臣,亦向突騎施人納貢。一切只為能活下去,延續黑頭烏護的種源。
活下去,多么平凡的一個要求啊,卻需要黑頭烏護的族人付出這么多的代價。
“尊敬的大唐將軍啊,我黑頭烏護族長烏干爾,謹代表我的族人,向您致以最真摯的問候。望長生天保佑大唐的貴人,愿好運與你們同在!”
烏干爾單手貼肩,施以一記草原人最標準的禮儀。黑頭烏護雖然從游牧改為漁獵,卻仍沒有忘記骨子里流的血液,時刻銘記著自己是一個草原人。
“愿長生天祝福您和您的族人!”李括亦單臂貼肩,向烏干爾還以一禮?!拔液臀业能婈爜淼搅舜笄宄嘏?,希望能夠向他的朋友討要一碗水喝!”
李括早先去往吐蕃時,便在白狼族中學到了許多游牧民族的禮儀。既然如今黑頭烏護的族人仍以草原民族自居,他以草原人的禮儀待之就沒有錯。
“啊,長生天保佑的大唐客人啊,我們愿以大清池母親的乳汁奉養你們!”烏干爾見李括如此重視黑頭烏護的民族傳統,心下十分感動,緊握住李括的雙手許諾道。
“長生天的兒女們愿把快樂和他的朋友們一齊分享!”
李括微微一笑,沖烏干爾頜首致意。
事實上,即便烏干爾不同意唐軍的取水請求,也不會阻止唐軍的行動。在一萬精銳唐軍騎兵面前,黑頭烏護勉勉強強湊齊的三千老弱騎兵根本不夠看。烏干爾也沒有老到分不清形式的地步,不會冒著族滅的風險與大唐騎兵對抗。當然,對唐軍的援助也僅限于此。如今控制著碎葉川一代的是突騎施人,雖然唐軍實力強大,但畢竟遠在數百里外。若是因此得罪了突騎施人,怕黑頭烏護僅有的一個據點也要失去了。
還好這名唐軍將領分寸拿捏的極好,只要求派部眾前往大清池汲水。這樣即便日后突騎施人前來興師問罪,他們也可以借口說是唐軍自行為之。這個少年啊,竟然有著與他年齡完全不相符的大智慧的老到的政治經驗,若是培養得當,定然會是一個大人物!
思定之后,烏干爾心情分外舒暢。至于誰最后能夠統治碎葉,他根本不關心。誰統治碎葉還不都得對黑頭烏護收稅嗎?只要這稅賦沒有高到黑頭烏護族人無法承受的地步,他們就會繼續忍下去,就如同一百年來,他們對突厥人、突騎施人的那般。
事實上,李括也并沒有打算在賀獵城休憩太久。身負重任,他不敢再在賀獵城耽誤更多的時間。在軍隊汲水完畢后,少年便下令開拔。
起初,軍中還鬧了一些不愉快,險些引發嘩變。
此次天威軍的將領名叫吳夫惠,隸屬于隴右軍系。他這番被調派到安西,“屈尊”配合少年行動本就十分不滿。這一路來又是急行軍,隊伍里抱怨反對的聲音很足。好不容易來到了賀獵城可以歇歇腳,那個乳臭味干的小子竟然下令啟程!他他娘的領過兵嗎,懂個屁!若是把手下的士兵逼急了,別說打仗了,不反戈一擊就不錯了。
在他的授意下,一些軍中的老油子借故挑起了爭端,與李括的嫡系部署吵了起來。由于高仙芝西征河中抽調走了疏勒軍的多數士兵,李括此行所帶的嫡系只有銅武、振武、闊武三營總共一千余人的嫡系部屬。雖然人數處于絕對的劣勢,李括卻沒有表露出絲毫的怯意。他早已看出吳夫惠不是個善茬,只不過為了大局自己一直忍讓著他。不曾想,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個吳夫惠竟然蹬鼻子上臉,企圖挑戰自己的權威。
一軍不容二將,若是此次自己不能鎮住這個桀驁不馴的天威軍將領,這支軍隊遲早有嘩變的可能。
思定之后,李括便決定借機整治軍紀。少年一面命濮大錘、竇青、鮮于瑜成、王小春等人緝拿鬧市的天威軍將士,一面派心腹將士封鎖了所有的出口,一時間,吳夫惠竟然被李括的嫡系“囚禁”在了中軍正中。雖然天威軍的兵士是少年嫡系的十倍,但在局部上,吳夫惠卻不占任何的優勢。
“跪下!他奶奶的,只會窩里反的雜種,爺爺今天不把你卵蛋擠出來就不姓濮!”濮大錘狠狠一腳踹向一名鬧市的天威軍火長,痛的那火長慘呼一聲跪倒在地。
“跪下!”
“跪下!”
十數名被揪出來的鬧事者就這么當著黑頭烏護族人的面跪倒在地,全然沒了剛才聚眾鬧事的勁頭。
“看來,今天我要好好的跟你們聊聊了!”李括目光一寒,右手朝懸掛于腰間的黑色刀鞘探去。
注1:大清池:即今伊塞克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