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陽 15
月底,青平中學再度迎來了一年一次的校運動會。
跟初二的班主任不同,初三的班主任十分支持學生參加課外活動。體育委員拿著運動會的參賽表格進行登記時,8班很多男生都積極地報了名,女生項目相比之下雖然沒男生項目那麼順利,但是幾個重要的項目也都有人報名。
段淨夕跟去年一樣還是跑800米。聽到體育委員說女子200米沒人報名,她見200米預賽和決賽時間都在上午,便把200米的項目也報了。
200米的預賽和決賽都安排在早上,段淨夕的表現中規中矩,預賽獲得小組第二,最終決賽排在第三名。
離開跑道終點,段淨夕正準備回看臺坐,沒走出幾米就碰到王楚怡。
王楚怡過去兩年都在3班就讀,初三被分到了9班。初三的任課教師資源相比初一初二而言充足,由於9班是編號最末的班級,獨享數學和英語兩個科目的老師,只有語文老師跟8班的老師相同。每次星期六到9班上培優課段淨夕都能看到她。
王楚怡看上去十分愉快:“段淨夕,剛纔跑200米很厲害!”
“謝謝!你等一下要比賽嗎?”
王楚怡擺擺手,“我不參加啦。我是幫我們班的人加油的。我打算去看跳遠比賽,你要不要一起去?”
雖然主席上幾名播音學生已經多番強調沒有參加比賽的學生要留在看臺上觀看比賽,但是隨著各項比賽的火熱進行,越來越多觀衆圍到操場和跳高場近距離觀看選手比賽,這項規定已經形同虛設。
恰好本班的女班長也在一旁,段淨夕轉頭問她:“我們班有人蔘加這個項目嗎?”
女班長翻翻手裡的秩序冊,說了一個男生的名字,又說:“我們班沒有女生參加這個項目……女生應該已經比完了,不知道男生的比賽現在怎麼樣了。”
“那我去看看。”
王楚怡二話不說拉住她的手,興致勃勃地說:“跟我一起看吧。可以順便幫我們班的人也加加油。”
段淨夕跟女班長道別,邊走邊問她:“你們班誰參加了比賽?”
“陸慎析啊。”
段淨夕有些意外。
她知道陸慎析長跑很出色,去年代表濱西去參加省中學生運動會還拿了第一名,學校在星期一的升旗儀式上對他進行過表彰,只是沒想到他今天還有參加跳遠項目。
“走吧,一起看。”王楚怡不由分說把她拉向跳遠的沙坑。
沙坑在操場的西北側,離跑道終點很近,走一會就到了。
沙坑邊上圍了很多人,其中有參加比賽的選手,也有當觀衆的學生。有些比賽選手剛纔跳過遠,底下的溼沙被翻了起來,跟幹沙混在一起,深深淺淺的對比甚爲明顯。
王楚怡很快在沙坑對面找到陸慎析的身影,揚聲叫道:“陸慎析!”
段淨夕目光在四下逡巡,找到了本班那名男同學的身影。那個男生正在穿外套,看樣子像是已經跳完了。一旁的裁判則在一本冊子上記錄分數。
陸慎析穿著一身藍白運動服,正坐在地上繫鞋帶,聽到叫喚聲擡頭望了過來,兩道濃眉微揚,一雙被濃密睫毛掩蓋的黑眸很是清亮。
王楚怡問道:“陸慎析,你第幾個跳?”
“第四個。”說話的同時,陸慎析站起來,繞過沙坑走向她們。
王楚怡朝他揮了揮拳頭:“加油啊!”
陸慎析挑了挑眉,“已經比完了。”
王楚怡一愣,“啊?真的假的?”
張超在旁邊開口:“真的。沒騙你。剛剛比完,你沒看大家都準備走了嗎?”
王楚怡十分泄氣,“枉我還拼命拉段淨夕過來。”
陸慎析笑了笑,清湛的目光移向她身旁的段淨夕,“你比賽比完了?”
“比完了。”
這時已經過了十點半,太陽被雲層遮住了,整個校園被籠罩在一片陰涼中,段淨夕卻覺得他的眼睛很亮。
周圍觀看比賽的觀衆開始退去,沙坑邊上頓時冷清許多。
“那你第幾名?”王楚怡又問。
“第二。”
王楚怡懊悔地跺了跺腳,“早知道早點過來了。”
張超說道:“你可以等男子800米的決賽,半個小時後比。”
段淨夕微微訝然,問陸慎析:“你等一下要跑800米?”早上體育委員跟她確認比賽事宜時她曾經翻過秩序冊,知道他今天下午還要參加1500米的比賽。
他點點頭,笑容甚是明亮:“對。”
女子800米的比賽在下午兩點半舉行。段淨夕在決賽中跑出了第一名的成績,這個結果讓班主任喜出望外。
比賽結束後,段淨夕這一天的任務算是順利完成了,之後就一直坐在看臺上觀看比賽。
校方沒有硬性規定初三的學生必須觀看完所有比賽才能離開,有個別學生便回了教室,加上有些學生不喜歡坐在看臺上,看臺上的初三區域的學生人數並不多。
8班的看臺上只稀稀落落地坐著十幾名學生。或許是由於過於冷清的氛圍,段淨夕看比賽時反而更爲專心。
三點四十五分舉行的是男子1500米決賽。
在看臺上觀看比賽擁有視角上的絕對優勢,卻沒有了處在同一水平線上的視角所帶來的懸念和強烈的身如其境感。
看著一個個選手衝過終點,段淨夕一看手錶才發現自己已經在看臺上坐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她活動了一下手腳,走下看臺。
操場跟教學樓之間栽種了一排樹木,跟籃球場則以一排灌木叢隔開。灌木叢周圍用十幾釐米高的水泥磚頭圍了起來,平時體育課休息時很多學生都喜歡坐在水泥臺階上,今天運動會也不例外,有些選手結束比賽後就直接在水泥臺階上坐下了。
去小賣部的路上,段淨夕看到水泥臺階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懷疑自己看錯了,走近了才發現確實是陸慎析。他坐在臺階上,黝黑的目光望著籃球場,不知道在想什麼。
猶豫了一下,段淨夕還是停下腳步,“你怎麼坐在這裡?”
陸慎析聞言擡起頭,烏黑的眸子迎著一碧如洗的天空,漸漸明亮,“那邊有點吵,就來這裡坐一下。”
段淨夕扭頭瞥了一眼看臺和操場——學生大多都聚集在那邊,不免有些喧嚷。
她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你是不是很累?”一天這麼多場比賽下來,運動再好的人也應該吃不消。
陸慎析拉住她,“很累,所以別說話,陪我坐一會。”
段淨夕飛速想了一下:運動會的比賽都進行得差不多了,這個時候坐在這裡倒也沒什麼,便依言順從地在他旁邊半米的地方坐下。
照理說跟一個這麼惹眼的人坐在這裡是很不理智的,只是有時候顧慮太多也不見得就一定會毫無損失。
陸慎析拿起腳邊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問她:“喝水嗎?”
段淨夕搖搖頭,悄悄轉了轉手腕,“不用。”
陸慎析把礦泉水放在她腳邊,又拿起另外一瓶水擰開喝了一口。
他做這些舉動的時候,段淨夕在一旁默默觀察。早上他參加完跳遠就換回了長褲,褲腳上沾了不少灰塵污漬,可想而知這一天下來坐在地上或草坪上休息對他而言已成常事。
她便不說話,將雙腿伸直,靜靜地坐在臺階上,憑風吹拂。
陸慎析也不開口,只是望著操場。
天高雲淡,風徐徐地吹過來,帶來一股沁入心扉的涼意。
兩人隔著一隻手臂的距離,都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段淨夕將視線投向不遠處的操場。秋日的陽光不帶什麼熱度,草坪裡的綠草地在柔和陽光的照射下披上一層淺金色的外衣,在視野裡躍動著。
不時有學生從操場前的空地走過,帶來一時的喧嚷,又很快遠去。
這樣坐了幾分鐘,段淨夕也逐漸忘了此時正在舉行運動會和操場上各處分佈著的喧嚷的觀衆,只是靜靜地感受這種悠長而安寧的感覺。
過了一會,她聽到陸慎析開口:“想什麼?”
段淨夕拍了拍褲腳,伸長雙手去夠腳尖,轉頭問他,“你今天總共參加了多少比賽?”
“跳遠,800米,400米,1500米。”陸慎析看著她纖長的手指毫不費力地摸到鞋尖,白皙的手腕處繞著一條棕色錶帶,看上去很醒目。
“去年呢?”
“400米和1500米。”
段淨夕收回雙手,屈起膝蓋,側頭看著他,“跑完400米再跑1500米不會很累嗎?”她也有參加800米,十分清楚長跑對體能的消耗。
“挺累的。”
他停頓了一下,牽起嘴角笑了笑,疏朗的笑容綿綿地揉合在風中,“初一那時就想參加800米,但是800米和1500米都是下午舉行,太消耗體力了,所以就報了400米。今年400米換到了下午進行,就沒報了。這個項目是臨時頂替別人參加的。本來是另一個人報了400米,但是他前幾天上體育課的時候踢球受傷了,醫生說他不能跑步。我覺得棄權有點可惜,400米的比賽先進行,而且跑完400米再去跑1500米應該不成問題。”
段淨夕看著他的側臉不說話。
這大概就是底氣。
但是如果女子200米跟800米決賽一樣安排在下午舉行,段淨夕不能保證自己跑完200米再參加800米決賽能跑進前三名。
她點了點頭,“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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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韌帶拉傷,還好不算很嚴重。過幾天應該就好了。”
段淨夕回想起去年他參加運動會的情景,“跑完400米再去跑1500米很難破紀錄吧?”
陸慎析學她伸展了一下雙手雙腳,揚起嘴角微微一笑,迎著微風有一點雋永的味道:“紀錄本來就是讓人打破的。以後留給別人去破也一樣。”
段淨夕屈起膝蓋,手肘撐住膝蓋,看著他微笑不語。
他絕對算得上是全面發展的學生,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心態調得很好。
這裡遠離喧譁的人聲,後面的科技樓幾乎遮擋了所有陽光。
頭頂是遼闊的天空,潔白的雲朵,碧綠的草地,涼爽的秋風。這一切都讓她想起了記憶中的奧數培訓的經歷。
陸慎析也似乎察覺出她的好心情,兩道目光停駐在她臉上,黝黑的瞳仁裡清澈地倒映出天空,“怎麼了?”
段淨夕伸展了一下手腕,最終還是決定說實話:“我想起以前參加奧數培訓的情景。”
陸慎析扯起嘴角笑了笑,又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水,“你還記得?”
段淨夕點點頭,“也不是記得很清楚,都是很模糊的印象。只是覺得那種感覺很難忘。”
那些經歷或是明媚,或是悠遠,在記憶裡鮮明地跳動著。
之前她認爲跟陸慎析恢復往來是一件好事,大腦裡所掠過的念頭僅僅是“他懂自己”,並沒有深究原因。現在深想,或許是因爲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很自在。
她知道自己的心智發育比同齡人略略超前,思維跟周圍同學的並不同步。平日裡她跟同學相處總是冷靜沉著,無論面對什麼情況都能安之若素。周圍的同學會歡聲大笑,會生氣憤怒,而這些情況在她身上極少發生。
但是面對陸慎析的時候,她可以很輕鬆自在。
這樣又坐了幾分鐘,9班一名男學生過來找陸慎析:“陸慎析,等一下是讓大家自己回家還是先回教室集合?”雖然現在離放學還早,還是先問一下。
陸慎析站起來,目光卻落到她身上。
段淨夕知道他要處理班級事務,當下跟他揮揮手:“你去吧,我再在這裡坐一會。”
陸慎析點點頭,看了她一眼,便跟班上的男生離開。
她坐在原處看著陸慎析跟9班那名男生的身影走遠,這才收回目光。
不用上課的時光總是流逝得飛快。
涼風依舊在吹拂著。
段淨夕伸展了一下雙腿,拿起他放在腳邊的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然後擡頭。
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藍天,壯麗悠遠,飄渺的白雲點綴在其間,組成了這個世界上最美妙難言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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