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他們,好像是從未如此過,從未如此親近過。
她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幫她梳頭發(fā),真的,沒想到。
看著鏡子里的兩個人,方希悠的眼中噙滿淚水。
她閉上眼,想起和曾泉結婚之前得知他和蘇凡那件事的時候,父親對她的告誡,想起自己的義無反顧,想起這些年的過往,淚水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
曾泉本來是在很認真地給她梳著頭發(fā),卻沒想到她居然哭了起來。
本來是無聲落淚的,變成了低聲啜泣。
“怎么了?”他放下梳子,不解地問。
她,在他面前哭過很少的幾次,很多時候,她都是微笑面對他的,他了解她的。
“希悠?”他又叫了她一聲。
方希悠轉過身,抱住他的腰身,淚水粘在他的身上,曾泉愣住了。
他靜靜站著,感覺到腹部她粘著的淚,輕輕抱住她的頭。
她哭了出來,浴室里,久久的,只有她的哭聲。
“阿泉,對不起,對不起,阿泉,對不起——”她喃喃道。
曾泉松開她,蹲在她面前,望著她那落淚的臉。
“對不起,阿泉,對不起,我,”方希悠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這樣,會——
曾泉抽出一張紙,輕輕擦著她的淚,就像那個她跑到他家的夜晚一樣。
他是那么的有耐心,那么的——
方希悠抱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久久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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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止不住地從她的眼里涌出來,她的嘴唇止不住地顫抖著。
“呃,我們能不能去里面說?”他問。
她沒有回答,曾泉抽出手,起身抱起她。
這是第一次,婚后第一次他這樣抱她,結婚典禮的當時,他這樣抱過她,而今天,是第二次。
她閉上眼,淚水依舊不斷。
方希悠沒想過自己會流這么多的眼淚,會在他面前哭成這樣,好像長久以來的堅持全都崩塌了一般。
曾泉抱著她坐在床邊,給自己穿上了一件睡袍,拿著紙巾盒過來,一張紙一張紙抽給她。
方希悠望著他。
其實,他不是不溫柔了,他不是變了,是她,她的心變了,是她變了啊!
“阿泉,對不起,這些年,我,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她喃喃道。
“別說這些了,沒什么——”他說。
方希悠卻搖頭,道:“當初,當初,我不該,不該逼著你結婚,我明知道,明知道你,你是為了迦因,為了迦因才答應和我結婚的,我知道你喜歡她,我卻,卻假裝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看著爸爸他們逼著你回來,逼著你來娶我,逼著你——”
曾泉的鼻腔里,涌出一股液體。
“對不起,阿泉,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抱著曾泉的手,淚水從她的眼里流到他的手上,一直流到了兩個人的心里。
曾泉的眼睛,有點模糊了。
當初啊,當初——
“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她,放不下她,哪怕是她回來以后——”她依舊說著,“對不起,阿泉,每次看到你和她說話,看著你對她笑,我真的,真的很嫉妒很生氣,我真的很嫉妒她,我不該那么做,我知道,我的心里很難過,看著你和她說說笑笑,我很難過,很傷心,看著你在醫(yī)院里守護她,我的心好痛,可是,可是——”
方希悠泣不成聲。
之前,他們兩個還因為蘇凡的事大吵了一次,后來誰都沒有再說那次的爭吵,可是,那件事,在兩個人的心里留下的疙瘩,根本沒有消失過。
她是什么都知道,方希悠,什么都清楚,這世上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嗎?
他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三十多年的相處,她心里想的什么,他會不知道嗎?她的每個表情,甚至是面無表情,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說的每句話,他都知道弦外之音。可是,他沒有想到,她今晚會這樣,會在他的身下那樣嫵媚,會在他面前哭,會和他說這些。
他苦笑了,這,算什么?
“對不起,阿泉,一直以來,一直以來,我只想著我自己有多苦,想著自己有多難,可是,我,忘記了,忘記了你,你才是最苦的一個,忘記了你心里的苦,忘記了你說不出來的,說不出來的——”她的淚,不停地流著。
曾泉閉上眼。
“阿泉,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她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
這么多年,似乎這么多年以來,結婚這么多年以來,或者說兩個人認識三十多年來,方希悠第一次這樣表達自己的情緒,而這一個個對不起,在曾泉的心里——
他,該如何應對?
今晚,是他失控了嗎?一件床事就引出了這樣的變化?是方希悠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這么多年,是他錯了,還是她錯了?
她明知他為了蘇凡才和她結婚,可是她可以一直假裝不知道,可以一直平靜地做他的妻子,做她那個完美的沒有邊兒的方希悠。
今天——
方希悠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她只是抱著曾泉的手哭著。
“對不起啊!”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方希悠抬頭看著他,淚眼蒙蒙中,她看到了他那苦澀的笑容。
“你和我說對不起,可為什么呢?我也,也對不起你!”曾泉說著,轉過頭看著她。
方希悠眼里的淚,猛然間滯住了。
曾泉轉過頭,望著前方,好像在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不知道為什么喜歡她,說不清為什么,在云城的那些日子里,我一個人,其實,一個人也沒什么,我也喜歡一個人待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好像時間很長很長,好像可以脫離這個世界一樣,我喜歡那樣的感覺。我到外事辦的時候就認識她了,只是我們從來都沒說過話,她對每個人都是面帶微笑,可是,她的笑容和你不一樣,不一樣的感覺。”曾泉陷入了回憶。
這是他第一次和妻子正面談起蘇凡,第一次。
在那邊的日子很無聊,偶爾姚西林省長會請他去吃飯什么的,可是他并不是每次都去,他知道分寸,姚西林為的什么,他也很清楚。有時候覃春明會請他,畢竟覃春明和他的繼母羅文茵是親戚,用這樣的名義請他去。
即便如此,他也是孤身一人。
他不怕孤獨,甚至還享受這樣的孤獨,享受這種沒人知道他是誰的生活。可是,時間長了,還是很無聊的,他不喜歡無聊。
因此,那次蘆花鎮(zhèn)水災,外事辦要派人下去救災,他就主動去了,卻沒想到和蘇凡是一組。即使是在車上,一起去蘆花鎮(zhèn)的路上,他都沒有正眼看過她。
她是那么的不出眾,頂多算是清秀吧,可是清湯掛面一樣的人,不是他的喜好。
可是,到了賑災點,他的視線,才一點點被她凝聚了。
他見過各種各樣的女人,各種各樣的男人,卻沒見過她這樣——
為了什么呢?難道她不知道下來賑災只是在這里坐著完成任務嗎?就像同組其他兩個人一樣?怎么那么認真?
于是,在看著她努力工作的時候,他才偷偷查了她的履歷,原來她是一個花農的女兒啊!農民的女兒,可能就會對這樣的場景感同身受吧!可是,現(xiàn)在很多人都會避及自己的出身,特別是家境貧寒的人,生怕別人知道自己出身于怎樣的家庭。為了達到各種目的而掩蓋自己原生家庭的人,在這個社會不是少數(shù)。
這個蘇凡,看起來真的不怕別人知道她出身于怎樣的家庭!
只不過,一個花農的女兒,能在市環(huán)保局很快晉升,然后就調動進了市政府外事辦,這不是一般的關系可以辦到的。好奇之時,他才想起來關于她的傳言,比如她上過市政府副秘書長、市府一秘馮繼海的車,不止一次,還有成功集團的小鄭總高調示愛送花。這個蘇凡,不是個普通人,肯定是有特殊背景的人,要不然她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
再看看她的模樣,清湯掛面的模樣,衣著樸素,也不化妝,平時做事又極為低調。真的不知道會是什么人的關系——
而且,她根本不怕吃苦,看看她現(xiàn)在的樣子就知道了。同組另一個女人,卻是好像生怕把自己累著一樣,生怕把自己的鞋子弄臟一樣。
真的,是很好奇!
蘇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很多時候,對一個人產生好奇,就會距離產生好感不遠了。而曾泉沒想到,自己為了打發(fā)無聊的時間而產生的這種好奇,居然會影響自己那么多年。
于是,他就和她一起給災民發(fā)放物品,和她一起搬東西,甚至還主動和她一起去給那個小山村送賑災物資。
和她一起騎車在那被水災破壞過的路上,盡管行程艱難,可是,他現(xiàn)在回想起來,依舊覺得很快樂,那是很快樂的旅行。
只是過了那么一夜,他才發(fā)現(xiàn),她就是照亮了他死水一片的人生的星辰。她的活潑,她的堅持,甚至連她額頭流下的汗珠,都讓他感到新奇。
這才是年輕的生命不是么?這才是鮮活的人生,不是么?
和她在一起,不管是說笑還是拌嘴,他都覺得很開心,看著她的時候,他甚至會不自主地笑,發(fā)自內心的笑。
“我喜歡她,我知道我喜歡她,當時,我很清楚這一點,我從沒像那個時候那么清楚自己喜歡一個人的心境,她總是能讓我感到快樂,哪怕是聊天都很開心。”曾泉說著,臉上不自主地露出微笑。
方希悠靜靜坐著。
她,不生氣了,真是好奇怪,她聽見他親口說喜歡蘇凡,她居然不生氣了!
因為他從沒說過,是嗎?因為他一直把那份感情壓在心里,是嗎?
他愿意說出來,其實并不是壞事,至少,和他藏著那份感情相比,說出來更好一點,哪怕,哪怕她并不能肯定這樣坦白的結果是什么。
“我喜歡和她在一起,希悠,哪怕,我當時知道她和霍漱清的事,我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沒有辦法讓自己遠離她。哪怕是看著她,哪怕是和她說句話,我都好開心。我以前沒有這樣的經(jīng)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