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均與嫺歌的喜宴上,煦之離開,苓嵐轉(zhuǎn)而跟隨煦然。
煦然剛結(jié)識了蘅連的妹妹蘅遠,正聊得熱火朝天。
蘅遠與煦然年齡相仿,不似煦然那般朝氣蓬勃,她大多數(shù)時候都安安靜靜地聽著煦然說話,時不時會發(fā)表幾句言論,但從她的言談能聽出,她正認真傾聽煦然所述,並有自己的見解。
煦然最喜愛這樣性子的小姑娘,一時忘形,就把苓嵐丟在一邊了。
苓嵐想著這一兩日就要回金族,大概要到六月才能與槿年相見,請求煦然讓她去找槿年。
煦然當然沒意見,準她告退。
苓嵐出了殿閣,遠遠看到槿年領(lǐng)著兩儀城的侍衛(wèi)正要離開,其中兩人都是隨她出生入死。苓嵐朝他們點頭示意。
槿年道:“兩儀城諸事繁多,我一會兒就走。”苓嵐黯然,二人互相囑咐了幾句,均自不捨。
此時,晨弛從殿中出來,見了槿年和苓嵐,信步過來打招呼。自從去年他與柏年聯(lián)合抗擊蠻族後,槿年與他不計前嫌,他們客套了幾句,槿年領(lǐng)著侍衛(wèi)告辭。
目送她走遠後,晨弛正要和下屬離開,苓嵐忽然擡頭對他道:“晨弛君,苓嵐有一事相詢,可否借一步說話?”
晨弛頗爲意外,自從苓嵐入了金族,其後數(shù)次碰面,他們之間要麼起了爭執(zhí),要麼無話可說,此時苓嵐主動相請,晨弛甚是驚訝。
他隨她走到偏殿外的長廊下,日影搖曳,眼看只有遠處幾個守衛(wèi),四下無人,他疑惑地問:“姑娘有何事?”
苓嵐也不拐彎抹角:“您可知道火族的藥師暮陽身在何處?”
暮陽……?
晨弛意外之情更盛:“你爲何會問起他?”
“只因苓嵐無意中接觸到一種毒|藥,聽說暮陽藥師善毒,只想求教他相關(guān)之事。您可認識這位藥師?”她想著晨弛乃一族儲君,如暮陽真有盛名,王族之人必定聽說的。
晨弛卻因“暮陽”二字,想起了另一個人——他的側(cè)妃,胭兒。
胭兒比晨弛年長兩歲,是暮陽的關(guān)門弟子。
十年前,暮陽退隱時,十八歲的胭兒作爲藥師,接管了火族的藥局。晨弛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正親自伺候他的母后上藥。她的眉眼沉靜如水,神色內(nèi)斂溫和,竟無火族人的張揚,這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從此便烙在了心上。
想起胭兒,他看著眼前的苓嵐,恍然明白爲何之前每次遇到苓嵐,總有心想要逗逗她,她的眉目與十年前的胭兒竟有幾分神似,她們在自己跟前的不卑不亢,反而會激發(fā)他的佔有慾。
晨弛頓了頓,道:“暮陽藥師在多前已辭去官職,遠遁江湖,恐怕已是尋不著了。”
“那……他餘下的兩位高足,可有下落?”
晨弛心中一動:她居然知道暮陽的徒弟。他遲疑道:“據(jù)我所知……暮陽藥師的大弟子,已去世多年,而他的二徒弟也在十年前不知所蹤。”
苓嵐正要詢問,忽見數(shù)丈外的花園入口,走出來幾個藍衣女子,當先一人容貌極盛,正是水族的婧歌公主。
苓嵐向婧歌施禮,婧歌神色不善,視若無睹,飄然離開。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苓嵐收起心神,問晨弛:“那請問,暮陽藥師的關(guān)門弟子,您可知道?”
“這個……”晨弛疑心苓嵐是聽了什麼傳言,畢竟他當年納胭兒爲侍妾,再封她爲側(cè)妃時,衆(zhòng)議紛紜,他強行更改了胭兒的宮籍,壓了快一年才壓得住。他素來輕狂,無所顧憚,連他父王也對他無可奈何。
苓嵐見他神情有異,直覺告訴她,晨弛肯定知道些什麼。
晨弛的思緒卻飛回了五年前的那一夜,他發(fā)現(xiàn)最寵愛的側(cè)妃在出宮遊玩時攜帶了所有賞賜之物與一名侍衛(wèi)私奔,他憤怒地摔碎了把所有能摔的東西。
命人收拾了殘局後,他在庭院中喝了些悶酒,走路時心神恍惚,竟摔了一跤,手上臉上受了點小傷。
回寢殿後侍婢上前爲他上藥,他厭煩地把藥打翻在地。侍婢惶恐地退下,一炷香時分後,胭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她好言相勸,晨弛心中一動,喚她進來,命她親自動手敷藥。
她耐著性子走到他跟前,親手爲抹藥,她的手冷如冰,如她的神色。他留意了她五年,從未見過她的歡顏,也不曾見她對屬下嚴厲,她天生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度讓人心折。
那時她第一次與他這般靠近,眉色如黛,眼裡水波不興,氣息有一股藥香。他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對她是喜歡的,他被這個念頭嚇到了,就在她抹完藥後,他藉著酒意一把握住她的手……
“怎麼了?”苓嵐見他心不在焉,狐疑地看著他。
晨弛仍舊沉浸在思憶中,他記得胭兒慌亂中掙脫了他,帶著厭惡的眼神奔出,那時他十分意外,他所遇到的女子皆會對他百般迎合。
胭兒平日對他恭謹,他只道是她出於矜持,沒想到她居然露出嫌惡之色。怒意與快意矇蔽了他的心,他追到門口把她攔下,用力將她推回屋內(nèi),並順手關(guān)上了門。胭兒驚怒交集,她詰問他要幹什麼,他冷笑著,一步步逼近她……
苓嵐站在他跟前,見他臉上發(fā)紅,不敢催促他,只好隨意撥弄著裙帶。
晨弛回憶著胭兒的掙扎與反抗,她尖叫著毫不留情地對他拳打腳踢。他身有武功,力氣又大,她怎能敵得過他?當他把戰(zhàn)場從房中央逐步轉(zhuǎn)移到牀榻之上時,胭兒已是衣不蔽體,滿臉淚流。
摁壓住她,他的脣在她的瑟瑟發(fā)抖的肩頸遊移,他想起他那個側(cè)妃,他待她事事順從又如何,到頭來她竟把他的情誼變成了傷害他的利刃……他喃喃地道:“在這世上,絕不可動心,絕不可動情,一旦動了真心,便會矇蔽了眼睛,一敗塗地……”
胭兒聞言僵住了,她似乎記起了什麼,又似乎迷失了,眼睛看著半空。晨弛見她不再頑抗,呆若木雞,也沒多想,迅速扯開衣衫,伏在她身上,帶著那火燙的氣息吻她,直到鑽心的痛將她從混沌中驚醒,她猛地拔下頭上的髮簪,並沒有絲毫猶豫,狠狠往她的心窩刺去……
就在苓嵐用等待的眼神望著神色變幻的晨弛時,就在婧歌適才出來的花園出入口,多了煦之和承列的身影。
煦之向他們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停下腳步。苓嵐見問不出什麼所以然,向晨弛屈膝道:“您如若得到什麼消息,可否告知苓嵐?苓嵐在此謝過了。”
晨弛像失了魂:“好……”
苓嵐轉(zhuǎn)而跟隨煦之,見他也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樣,她在想:今兒是怎麼啦?問晨弛幾句話而已,他含糊其辭,半天不理人……婧歌公主反常的冷淡,現(xiàn)在連王也奇奇怪怪的……
晨弛望著苓嵐的背影,左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右手的手背,對,當年胭兒拿簪子自裁,被他伸手擋住的位置。
那夜胭兒拔簪,他手急眼快伸手去制止,卻被刺中手背,血流如注,他震驚,顫聲道:“你……你……”胭兒流淚:“你殺了我吧!”他的酒意徹底地消散,他頹然地倒在她身上,抱著她嗚咽著,逐漸地轉(zhuǎn)爲嚎啕大哭。
胭兒不知是因爲自己重手傷了少主,還是被他的哭泣驚到了,竟任由他這樣趴著,他們的淚水混在一起,成爲這漫漫長夜的唯一溫暖……那是他有生以來唯一一次暴|露了自己的脆弱,也是他們唯一的肌|膚之親,而且是未完成的。
晨弛只感到荒唐,而他正是這荒唐之事的始作俑者。
他傷了她的身和心,她也傷了他的身和心,他爲了護住她的名聲和安全,不讓父王追究,堅稱是自己不小心壓到了她的簪子,甚至還納了她爲侍妾。
一年後,他終究還是愧疚,晉她爲側(cè)妃。從那以後,胭兒在宮中的最清靜的院落裡度日,她遠離了閒言,遠離了爭吵,也遠離了他。
晨弛後來才輾轉(zhuǎn)從藥局裡的人口中得知,暮陽曾對他的弟子胭兒說:“事毒之人,有讓人絕命的本領(lǐng),過於剛毅狠絕或太過心慈手軟都難成氣候,因此需堅守本心,不求權(quán)力,不求富貴,不可動心,不可動情,以免矇蔽了雙眼,一敗塗地。”
而暮陽動了心,胭兒也動了情。這就是爲何那一夜,晨弛有須臾的機會乘虛而入,只因他說了一句與暮陽相似的話。
這一兩年,晨弛已甚少想起她,他甚至不願想起她,若非今日苓嵐忽然跑到他跟前,向他詢問暮陽的事。
晨弛本是個心高氣傲之人,他從不用強,而這是他無邊風(fēng)月中的一個污點、一塊傷疤,他有內(nèi)疚,有慚愧,有愛憐,也有憤恨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