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畢時(shí),那女子雙袖疊在身前,嬌嬈的福了福身,湖藍(lán)色的縷金挑線紗裙上,落著點(diǎn)點(diǎn)殘紅。
“好!”墨陽帶著笑意,道:“賞!”
立刻有內(nèi)侍捧了一盤子白銀,端到那女子的面前。但女子卻搖搖頭,再度福了福身,施施然就要退去。
“姑娘留步!”有賓客出聲喝止,著急的喚著:“姑娘,可否以真面目示人,將那面紗揭了?想必姑娘定是國色天香啊。”
“是啊是啊,快揭開看看吧,大家伙可都好奇著你的樣貌呢。”
“姑娘快揭吧。”
一個(gè)個(gè)聲音催促著,儼然心里急。但所有人的急切加起來,也比不上百里九歌那七上八下的心。
她只想知道一件事,這女子,到底是不是顧憐?
面對(duì)這么多人的要求,女子卻仍是搖搖頭,在一片催促聲中,驀然身子一輕,竟輕悠悠的飄出了宮門。
眾人嘩然,有人趕緊起身,卻瞧不見佳人的身影,唯有夜色清淺、弦月如鉤。這……難道是那月中仙子,來了人間一舞,又再回去廣寒宮了?
百里九歌的呼聲,刺破眾人的夢(mèng)境。
“顧憐!”她喊著,不能自已的站起來。
墨漓也趕緊起身,攬著百里九歌的身子。她死死的盯著外頭迷蒙的夜色,心中,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一滴滴的流走,空曠的讓她不安。
她搖搖頭,赧然一笑:“怎可能呢?是我多心了,顧憐又不會(huì)輕功……”咬了咬唇,悻悻的坐回去。
墨漓溫和的揉了揉百里九歌的眉心,見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百里九歌臉上,他神色一冷,迫得那些人只得作罷。
太后心中芥蒂,惱道:“剛才怎么大驚小怪,也不怕嚇到人。”
墨漓回答:“那位舞女,與九歌的一位摯友身形相似,九歌一時(shí)認(rèn)錯(cuò)了而已。”
他撫平了百里九歌微皺的眉心,心中卻覺得,那名女子,未必不是顧姑娘。記得大哥曾說,他送了顧姑娘去學(xué)習(xí)武功,如今也有半年了,若真是那樣,那么,顧姑娘自當(dāng)是刮目相看……
他笑問:“方才那位舞女,可是司樂大人安排的?”
良妃答:“是本宮安排她來的,她昨夜忽然出現(xiàn)在本宮的屋頂上,跳著這支《楚腰》。本宮還以為是月宮的仙子下凡了,與她聊了一會(huì)兒,才知道是個(gè)云游的舞女。剛好泓兒也在,喜歡她的舞,本宮就安排她來獻(xiàn)舞了。”
太后厲色一現(xiàn),斥道:“良妃,你這庸懦性子什么時(shí)候能改改!萬一是刺客,處心積慮要混進(jìn)宮,那不就危險(xiǎn)了?”
良妃忙跪地,“臣妾疏忽了……”
因著這畢竟是在墨泓的壽宴上,太后也給良妃留了面子,沒再斥她,也慶幸那舞女已經(jīng)走了,沒惹出什么禍?zhǔn)隆?
但百里九歌卻仍是心里發(fā)悶,畢竟,半年沒見到顧憐了,總是想念的,也不知道顧憐現(xiàn)在好不好……
一場(chǎng)壽宴,就這么心不在焉的過去。
酉時(shí)末,百里九歌上了回程的馬車,回返別院
,因著她始終心不在焉,而沒注意到,身后,太后在用一種極其不滿、含著芥蒂的眼神凝視她……
墨漓并沒有上馬車,他將百里九歌托給了御風(fēng),叮嚀百里九歌,先回去等他,他還有點(diǎn)事要辦。
百里九歌大致能猜到,墨漓,多半是要去墨漪那里,問個(gè)清楚。
道別了墨漓,她走了,而墨漓,輕斂鶴氅,揮身,清雅的背影融入燈火闌珊的宮道,徐徐追著墨漪而去。
在一條石子小徑的盡頭,他望見了墨漪,正疏狂的坐在枝椏上,百無聊賴似的輕哼幾聲。
察覺到墨漓的靠近,墨漪望了來,這剎那,滿臉月光襯得他面容妖冶,衣擺上那一只只墨蝶,隨著他的落下,亂舞如流螢似的。
墨漓淺笑,言簡意賅的說明了來意:“方才那名舞女,可是顧姑娘?”
墨漪聳聳肩,哂笑:“刨根問底,你倒是來得快。”
“大哥,請(qǐng)如實(shí)告訴我,你知道,九歌很掛心。”
“唉,你啊……”墨漪笑了笑,也不吊墨漓的胃口了,“顧姑娘想看看九歌,可她臉皮薄,又答應(yīng)過弟妹不再打擾你們的生活。她不好意思找到你們家門口,就借著這次壽宴獻(xiàn)舞,順便看看弟妹了。”
“原來如此。”果然是顧姑娘。
墨漓若有所思,頃刻,溫潤的笑了:“天色已晚,大哥早些回去吧。”
“還不算晚,再晚些吧,再晚些我——”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墨漪眼中異光一閃,一手已緊緊揪住了胸口。
察覺到他的異樣,墨漓問:“怎么了?”
“沒什么。”墨漪聳聳肩,神色看不出任何的不適,“突然想起一件事,是得回去了,我走了。”
言罷,身子一起,如鴉鵲般,縱橫過重重枝椏,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只余下踏足過的枝椏,還在上上下下的輕顫著。
墨漓的眸底,不著痕跡的深了深。他揮身,徐徐而去……
夜色濃稠,弦月薄涼,偏僻的宮苑深處,層層樹枝拼湊成張牙舞爪的姿態(tài),猶如一片鬼蜮。
墨漪逃命似的奔走至此,直到感受不到人氣了,方才落地。
這一落下,整個(gè)人便痛苦的撲在一塊山石上,他只手揪著胸口,袍下,那心臟的位置,連肌骨都因劇痛而抽搐。另一只手摳在山石上,五指所到之處,入石三分,染了五道血痕。
又來了,這生不如死的折磨……
被埋在心臟里的寄生蠱,在啃著他的心頭肉。
這種語言根本無法形容的痛,他有多久沒有承受了?記得上一次,好像還是一年前,他在被劇痛折磨了整整一夜后,拖著這宛如尸體的身子,啟程去了商國,會(huì)合墨漓……
而今夜,又來了是嗎?
高大的身軀,坍圮在地,無與倫比的劇痛,讓墨漪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那蠱蟲在他心臟里的每一下動(dòng)作,每一口啃咬,都像是靈魂在被一點(diǎn)點(diǎn)抽離。
寄生蠱,這隨了他二十六年的寄生蠱!也是“那個(gè)人”用來控制他和他家人
的工具!
他已經(jīng)忍了這么多年了,早已習(xí)慣,但是,顧姑娘卻……
“墨漪!”
黑暗中忽然竄出的驚呼聲,在傳入墨漪耳中的同時(shí),也激起了他的警惕。
多年來的習(xí)慣,令他渾身充滿了殺氣,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狠狠伸手,扼住了來人的脖頸,提了起來!
“咳!”來人始料不及,纖細(xì)的脖子被墨漪如此一扼,立刻浮現(xiàn)出紅痕來。
她吃力的喘著:“墨漪……是我……”
墨漪因著疼痛,好不容易才看清了來人的模樣,震了震,連忙松了手,“阿衡?”
“呼……”李玉衡墜落在地,劇烈的咳著。就差一點(diǎn),她就被勒死了。
“阿衡……”墨漪想說什么,但出口的卻是痛苦的低吟。劇痛的心口,那死死揪著的手,骨節(jié)已經(jīng)凸得慘白慘白。
李玉衡的脖子火辣辣的疼,她顧不得,喘著粗氣說:“我果然猜中了,‘那個(gè)人’,真的給你下了寄生蠱。他為什么要催動(dòng)蠱蟲,你忤逆他了?”
“他在懲罰我……懲罰我……擅自給顧姑娘想辦法……令她進(jìn)宮獻(xiàn)舞……”
冷光,乍然淬了李玉衡的眸,那眸底冷得涔涔,“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知,如今他是要……將顧姑娘也變成他的……棋子……”語至末尾,又是一聲痛苦的悶哼,墨漪五指入地,褐色的土壤上鮮血淋淋。
李玉衡連忙掏著衣兜,掏出一塊巴掌大的暖玉,貼在了墨漪胸口,“將它貼在心口上,別拿下來!”
墨漪顫抖的握緊了暖玉,心口,劇烈的痛總算是減輕了一半,他吃力的笑了:“阿衡,剛才對(duì)不起了,你沒事吧。”
“活著呢。”李玉衡問:“還能站起來嗎,跟我回我的店里,我借玉器給你壓邪,這樣你多少能好過點(diǎn)。”
墨漪無奈的哂笑:“我已經(jīng)為那人賣命二十年,這條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任他摧殘……阿衡啊,不要太熱心,這樣會(huì)被我連累的,顧姑娘就是前車之鑒。”
“顧姑娘,今晚的那個(gè)舞女嗎?”李玉衡追問:“墨漪,你這話什么意思,你連累她什么了?”
墨漪無奈也不甘的回答著:“是‘那個(gè)人’,它在我和顧姑娘身上下了‘連心蠱’。只要我心臟里的寄生蠱發(fā)作,因著連心蠱,顧姑娘也會(huì)與我一樣,心如刀絞……阿衡,我是個(gè)男人,她卻只是個(gè)姑娘,這樣的痛苦,她承受起來……”
李玉衡撐住墨漪的身子,架著他起來,眼底,是刀光般的冷冽和嫉惡如仇的堅(jiān)韌。
“跟我回玉店。”她艱難的移動(dòng)步子,說著:“玉有浩然正氣,能壓惡驅(qū)邪,我家里世世代代養(yǎng)玉,可不是白養(yǎng)的。”
墨漪隨著李玉衡,一步步行著,無奈的哂笑起來:“阿衡這脾氣,也太嫉惡如仇了點(diǎn)……”口氣肅了些,透出些擔(dān)憂,“那個(gè)人的目的,我雖然不知道,但我能感覺出來,他很在意一個(gè)人。”
“在意誰?”
“百里九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