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義安回到自己的院子,直接就躺在了床上,手臂遮著眼,只覺得心里無限悲涼。
丫鬟面面相覷,大爺臉色這么難看,這是發生什么事了?宋義安的妻子羅湘華連忙跟了進去,見相公躺在床上生悶氣,溫柔地上前詢問,“這是怎么了?”
宋義安動了一下,“無事。”
羅氏心里卻清楚,肯定是在公爹和小叔子那里受了氣,不然大過年的,相公不會這副樣子。
說起來也真是可笑,相公明明是嫡長子,卻不被公爹看重。不就是小叔子會讀書,十七歲上頭考中了秀才嗎?相公管著家中產業,日日在外頭奔波,一年到頭鮮少有在家的日子,這般辛苦卻比不上只會往外花銀子的小叔子。
可相公也不是讀不進去書呀,他的天分只是比不上小叔子,跟其他房兄弟比,還稍強那么一些。是公爹作主不讓相公繼續讀下去的,說是要集中所有的資源供最有讀書天賦的那一個,說什么長子在老家管理家業,次子專心科舉,兄弟齊心,光耀門楣。
又不是村里貧寒之家,窮得讀不起書,宋家家大業大,供不起兩個兒子科舉嗎?還不是公爹偏心?也就相公孝順,公爹說不讀了就不讀了,老老實實學著管理家中產業。
要是相公繼續讀下去,說不定也能中秀才呢。相公書房里畫的畫,寫的字,都可好了。羅氏為自己相公感到委屈。
公爹偏心也就罷了,若小叔子是個好的,相公也不知大過年的這樣難受。相公也就比小叔子大兩歲,對他跟親兒子似的。出遠門想不起給兒子帶禮物,卻花大價錢給小叔子買書,買上等的筆墨紙硯。聽說哪個地方有對小叔子科舉有幫助的書冊,相公二話不說駕著車就出門,費盡周折也得給小叔子弄來。
兄長做到這份上,也無可挑剔了吧?
可小叔子是怎么回報相公的?沒中秀才之前還好,見了面還會說幾句客氣的話。中了秀才之后,小叔子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眼睛長到頭頂上去了,花銀子如流水。相公隱晦地提了一句,他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說相公是嫉妒他,還說什么宋家的門庭是他撐起來的。從那之后他對相公越發不尊重了。
天地良心,相公怎么會嫉妒自己的親弟弟?相公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小叔子中秀才那天,相公都高興得喝醉了,抱著才幾個月大的兒子一遍遍地教導,讓兒子好好向小叔子學習。
一次又一次的爭吵,詆毀,冷言冷語……相公的心也是肉做的,能不心寒嗎?
想到這兒,羅氏對相公心疼極了,有時候她甚至想,公爹這樣看重小叔子,干脆把他們大房分出去算了。她有嫁妝,相公若是想讀書,她來供。
“相公,還是起來吧,我讓人把兒子抱來,你陪兒子玩一會。”羅氏柔聲勸著。
她十五歲嫁到宋家,兩年才有身孕,所幸生的是兒子,要不然她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白眼呢。
“也好。”宋義安不想讓妻子跟著擔心,便順勢從床上起來了。羅氏看到他的眼眶都紅了,心里一酸,卻什么也沒說,從奶媽手上抱過兒子送到相公懷里。
宋義安看到兒子稚嫩的小臉,表情柔和了許多。而羅氏望著耐心和兒子說話的相公,心頭閃過滿足。她很不明白,她的男人是個好相公、好父親,也是個好兒子、好兄長,就因為讀書不如小叔子,就一無是處了嗎?
突然她眉心一緊,想到了一件事,“相公,昨兒我爹使人來看我,”其實是來打聽消息的,她娘家在鎮上,縣太爺賞年禮,羅家是鎮上的富戶,自然不在乎那點肉、米,可縣太爺這是什么意思呀?恰好自家閨女嫁到城里的宋家,可能知道的多一些,羅家就趕緊派下人進城了。“說鎮子上跟城里一樣,也是一斤肉,兩斤米,還有布料。不過爹說他們還傳了兩個消息,一個是招人做工的,一個是招賢的,縣衙缺人,讀過書的,會武把式的,都能去考。咱們城里倒是沒聽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既然是衙門的人傳出來的,那肯定是真的。城里沒聽說……”宋義安沉吟了一下,道:“應該是因為縣衙就在這,你看著吧,年后縣衙就會貼出告示了。看樣子,咱們縣太爺要有大動作了。”上回他雖沒能跟著爹去赴宴,但爹和二弟回來后對縣太爺十分推崇,能讓二弟折服的人還真不多,可見縣太爺不是簡單人物。
“是真的就好!”羅氏開心地笑,慫恿道:“相公,縣太爺也沒說要有功名的,只說讀過書就能去考。你也讀過好多年的書,你也去考試試。”
要是真考上了,那就是衙門的人了。相公雖然嘴上不說,羅氏卻知道他心里對讀書一事是有心結的,進了縣衙,哪怕做個抄抄寫寫的小吏,也沾了“書香”呀!工錢少也沒關系,反正她的嫁妝多。何況他們現在還沒分家呢,花銷都公中出。等相公進了縣衙,公爹總不會再嫌棄相公了吧?
“我不行。”宋義安下意識就否定,“好幾年沒摸書本,我哪點學問早就還給夫子了。”最重要的是二弟肯定是要去考的,到時二弟考上了,他沒考上,多丟人!族里還不知會怎么奚落他呢。
“不行,不行,真不行。”宋義安連連搖頭。
羅氏卻勸他,“試一試怎么了?咱悄悄報名,不讓別人知道。”她知道相公顧忌什么,“咱山云縣什么情況相公不知道嗎?能讀得起書的沒有多少,讀出名堂的更鳳毛麟角,像相公這樣打小讀書的已經很占優勢了。相公,咱試一試好不好?”
宋義安還真被她說動心了,是呀,好歹他也讀了十年的書,比大部分的人都強多了,難道真一輩子打理產業?宋義安心里其實是不甘心的。
“試一試?”他遲疑著。
“試一試!就當是為了咱兒子。”羅氏無比肯定。
宋義安目光落在兒子身上,若他真能撞大運考進縣衙,要見縣太爺也比外頭人容易,有什么好事也能幫兒子謀一謀。
想到這,他目光堅毅起來,“那就試一試!”頓了下,“娘子,我現在就去書房復習功課,你讓人留意著縣衙的告示,開考前我都不出門了,要是有找我的,你找個理由打發了吧。”
“好!”羅氏看著意氣風發的相公,也沒提醒他現在是過年,一口答應了。過年本就應酬多,公爹器重小叔子,那就讓小叔子去吧。如非祭祀這樣的大事,誰也別想打擾她相公上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