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再也不給蔡大將軍面子,安排手下幾個大漢:“把這位公子哥請出去!”
一個“請”字,讓這些打手下手之際輕了很多。畢竟是蔡鍔帶的人,非富即貴,老鴇也不愿多生事端,做生意畢竟和氣生財嘛。
張漢卿到底還是年輕,氣力不足,被兩人架著腳不離地地向外狂奔,卻無力反抗。張漢卿不罵人,卻向蔡鍔大喝道:“我們來這里干什么?”
一言驚醒夢中人。蔡鍔這才記起,自己是來“自污”來了。現在不就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只要自己在妓院一鬧,不怕不傳到袁世凱耳中。對這樣一個“花叢中人”,老袁只怕是再不起任何提防了吧?這才是自己能得以逃出去的好機會呢!
他一個虎步,扯過張漢卿邊上一人,只一帶,那人腳步趔趄,把張漢卿一甩,卻是滑倒了。張漢卿大怒,爬起來就撲過去,和那漢子廝打在一起。
眼見得上演全武行,張漢卿才十五歲的身子骨鐵定吃虧,而且對方另幾個人也圍了上來,蔡大將軍外套一扔,便撥出一把防身短槍。扣動扳機,大喝一聲:“誰敢上來?!”
血肉之躬,怎敢與鋼鐵相抗?知道對方是蔡大將軍,那手里的家伙一定是真的,也毫不懷疑蔡鍔敢于放槍,畢竟是血與火里考驗出來的。幾個大漢都懾懾不敢動,那個與張漢卿廝打的漢子也松了手,張漢卿乘機占了些便宜,讓對方敢怒不敢言。
老鴇面色驚恐,真要惹上名聞遐邇、據說是袁大總統身邊的紅人的蔡大將軍,自己死都沒地說理去。什么世道!
在蔡大將軍的虎威下,基本上沒人再敢有所舉動。張漢卿得意地指揮小鳳仙與紅牡丹簡單收拾行李,并把一張大洋五千的匯豐銀行本票放到老鴇手里:“不服氣,可以到北京高等法院告我。不過今天,兩位姑娘是一定要帶走的。”
紅牡丹與小鳳仙一年給云吉班帶來的收益都在萬元以上,只區區五千元就想把她們帶走,這和明搶有什么區別?老鴇氣得要吐血,發誓即使傾家蕩產也要告上法院。
這些是后話了,當前兩位姑娘施施然離開卻是無可奈何呢。
離開了虎狼窩,兩位姑娘都心中詫異:“怎么說著說著,變成了明搶?而且五千元兩個人的贖身價,是不是有些少了?要知道光是這幾年的積蓄,兩人都有萬把塊呢。”當然當著兩位恩客的面,這身價之事是無論如何不敢提的,難道身價高了,就能讓男人高看自己一眼嗎?能讓自己的男人省錢,自己的表現應該是欣喜吧?
不過深知老鴇背景的兩位姑娘還是對蔡鍔、張漢卿提出了忠告:“媽媽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怕她會有什么不利,還是要多防著些。”
這是自然,蔡大將軍正思考這事呢。如果自己在京,憑著自己的身份和影響力,老鴇是無可奈何的。張漢卿也不會有問題,雖然不在自己地盤,身價卻尊貴。一方面對方頂多只是為財不為命,二來老袁也絕不能容忍這個質子有差錯,哪怕一點兒也不行。再說張漢卿身邊還是有幾個得力的護衛的,那是長年刀口舔血換來的氣質,老蔡的眼光是不錯的。
如何安頓小鳳仙和紅牡丹兩人倒成了問題了。再是自污,也不好把一個妓女領回家中吧?自己的結發妻子好是好,這事卻容忍不得。正躊躇間,倒是張漢卿三下五除二利索地解決了問題:他直接托梁士詒購行前清某侍郎廢宅一所,大興土木,到處揚言為小鳳仙建造華屋。小鳳仙有住的了,紅牡丹自然就可以順手推舟住下來,兩全其美嘛。這樣一來,后輩的張漢卿出錢為“世叔”蔡鍔安置小三,有情有義啊!
吃了虧的老鴇不甘,她也是有些背景的人,第二天,一紙訴狀遞到了北京城西初等法院。法院的人見告的是昭威大將軍,不敢受理,又迅速轉到中級法院。老鴇的在訴狀中說:“昭威大將軍蔡鍔字松坡,與同案犯張學良字漢卿者,恃強持械,強行搶走云吉班姑娘兩人,并僅以五千元了賬。兩姑娘身價當在十萬元以上,云吉班情愿退還五千元,只要兩人能夠安然回來。”
這一張狀紙讓北京城大街小巷充斥著傳言,連北京城的一些花邊小報也不吝文筆,為此事添油加醋,引起轟動:“蔡松坡恃強擁兩美、張漢卿一腳踏花叢”、“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名人的風流韻事,一向是惹人關注的。不過這真名士,講得卻是張漢卿,因為不知怎么地,張漢卿的《論英雄》一詩被傳唱,風流之名北京城共知,風頭更甚蔡松坡。
自古英雄多好色,未必好色盡英雄;
我雖并非英雄漢,惟有好色似英雄。
自民國開始,能夠讓大家都耳熟能詳地傳唱一首詩,張漢卿也是創了一項記錄,導致“凡是井巷處,皆聞《英雄》詩。這估計是密探們的功勞,這情報處的上層也有些無聊,估計是閑談之時無意把詩透露出去。這本來是小事,但蔡鍔和張漢卿卻證實了一件事:自己的身邊,一直都有人在“關注”。
到底有名人效應,紙包不住火,況且兩人本來就沒打算包住。蔡鍔與小鳳仙的事不久后就惹惱了原配夫人劉俠貞。按說男人有妾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蔡鍔除了自己,還是有一房妾的。關鍵是蔡鍔自從貼上小鳳仙,似乎是如膠似漆,連家也不回了,名聲也不要了,這讓她情何以堪?
原本蔡鍔不是這種人啊,怎么一見到小鳳仙就迷失方向,鬧得滿城風雨還不知收斂,還要給她買房?這是收為外室的樣子啊。她對丈夫又是指責,又是勸戒,引得蔡鍔“惱羞成怒”,先是把不少家具打得稀爛,接著對劉俠貞拳**加,棉花胡同里蔡宅鬧得雞飛狗走。
假戲真做成這樣,從藏外室到家暴,蔡鍔美男子的形象一落千丈。蔡鍔發怒了,一不做二不休,他揚言要把小鳳仙接回家來;劉俠貞不惜與丈夫決裂地繼續升級,蔡鍔嚷嚷著要休掉這個“潑婦”。蔡老太太一開始就站在兒媳一邊,經常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數落兒子的不是,并說嚴冬將屆,北方天氣大冷,老年人實在吃不消,倘若媳婦要回老家,她老人家也要一齊南歸。
蔡鍔一邊大展拳腳,一邊卻在心痛:這張漢卿出的什么餿主意,我的名聲算是毀在他手里邊了。什么“鬧就要鬧大,最好名節盡失才好。反正將來一旦世叔逃離生天,在云南反袁大旗一揮,一切的一切,都會成為世叔永垂不朽的證據,人們還要為您的急智大唱贊歌的,和小鳳仙的這段萍水姻緣,也會成為文人們加工雕琢的對象呢。”雖然有心解說一番,這樣自然平安無事,但卻給有心人以猜測。不但前功盡棄,還有可能讓老袁懷疑他的“忠誠”反為不美。
中間張漢卿不是沒有勸過架,可是他一到來,更讓劉俠貞火冒三丈:“你一個小**!自己小小年紀逛妓院不說,還把你世叔帶壞了!聽說逛窯子是你帶的,贖身的主意是你出的,安家費也是你出的,你可真是有情有義啊!”
本來張漢卿之前經常出沒蔡宅,一直受到劉俠貞的待見,現在一翻臉倒成了教唆犯了。只是從來只有大人教唆未成年人小孩,第一次有未成年人教唆大人啊!還有各種罪名都成了自己帶頭,感情這位蔡世叔還是推卸責任的好手咧!然而在蔡鍔擠眉弄眼的暗示下,張漢卿又不能壞了義氣,只有能夾著尾巴落荒而逃到紅牡丹處尋找慰藉。
朝野對這件風流案反應不一,基本上是仇者快親者痛。有那些妒忌張漢卿少年得志的不免拍手稱快,其中就有袁克定。
同為兄弟,袁克文卻親來安慰,說男兒逢場作戲本來就是人生一大快事,讓張漢卿不要有心理負擔云云。他是吃喝嫖賭抽樣樣都干的花花公子性格,同為民國四大美男子,惺惺相惜是必然的。
而朱啟衿聽說這起荒唐事,連聲嘆息說:“荒唐!荒唐!”并禁止朱三小姐再與他交往以免名節受損。
倒是立身嚴謹的段祺瑞聽說后不動聲色地對段宏業說:“張漢卿雖然細行不謹,但于大節無妨,眾人皆醉我獨醒,作為結拜兄弟,你可不要去亂踩一腳。”
和蔡鍔交好的一堆同年都表示男人風流不足為奇,有那不好的,難免有些想法。對于蔡鍔這位未立寸功而在袁世凱心中影響巨大的上將軍,自詡有文臣擁戴之功首位的楊度不會不落井下石。眼看這位當年在云南叱咤風云的英雄人物,如今與八大胡同的一個二流妓女打得火熱,天天醇酒婦人,壯志已經消磨殆盡,時常晝夜不分,不只是耽擱了公務,連棉花胡同家里的老太太也疏于晨昏定省,而結發妻子更是久受冷落,心中說不鄙視是不可能的。當他把這種情形報告袁世凱,袁世凱聽到蔡宅亂七八糟后,不屑地說:“我道蔡鍔是個干練之才,可參與國家大事,誰知道治家都還不妥貼!”
反正蔡鍔的名聲是壞了。
而對于張漢卿的荒唐,袁世凱難得地表現出寬宏:“那個關外的小子得好好約束下,年紀輕輕這樣亂搞成何體統?不過這也是張作霖家教淵源,他爹來京時不也是這幅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