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北方一個小小的馬家村,父親是當(dāng)?shù)赜忻呢?cái)主馬員外,我是嫡長女,據(jù)說我出生的那一天,家里的管事剛從廬山販運(yùn)貨物回來,發(fā)了一筆橫財(cái),父親很是高興,穩(wěn)婆將襁褓中的女嬰抱出去時,父親眉開眼笑:“都說我馬員外財(cái)大氣粗,我家這個大姐兒是個有福氣的,取個好名字吧,我也學(xué)了一句詩‘日照香爐生紫煙’,就取名紫煙吧。”
父親是一個附庸風(fēng)雅的土財(cái)主,自己沒有讀過幾年書,卻喜歡字畫啥的。娘親只生了我一個女兒,父親于是納了幾個通房,生下了幾個庶子女。
我十六歲的時候,鄰村的文舉人家的大公子中了秀才。
父親那天樂顛顛地跑回來,尋了張媒婆去說親。
丫鬟雙喜在聽了一陣子回來告訴我,那個文家大公子據(jù)說是一表人才,才十七歲就中了秀才,的確前途不可限量。
我慢慢憧憬起來,那個文家大公子應(yīng)該是何等模樣?我已經(jīng)十六歲了,自從去年及笄,說親的媒婆倒是沒有斷過,可是父親一心想覓一個讀書的人家,鄉(xiāng)間讀書的人少,數(shù)來數(shù)去,也不過是十指都能數(shù)完的。有了功名的不多,鄰村的文舉人家算是一個讀書的人家吧,那文舉人據(jù)說原來當(dāng)過官,后來辭官回到鄉(xiāng)里,守著祖田度日,也算是個殷實(shí)人家。
張媒婆的嘴很會說,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游說的,文家很高興地應(yīng)下了這門親事。
當(dāng)花轎吹吹打打地來迎接的時候,我蓋上了大紅蓋頭由喜娘扶著上了花轎,陪嫁的丫鬟雙喜在我耳邊輕輕道:“新姑爺騎著棗紅馬來的,很英俊!”
洞房花燭,紅蓋頭被挑下,我不敢抬頭看他,他卻醉醺醺道:“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我占住前一個了。”說著就踉踉蹌蹌地倒在了一邊。
我唬了一跳,忙喊丫鬟進(jìn)來伺候,進(jìn)來一個容貌清秀的丫頭幫著雙喜把他抬到了床榻上。后來我才知道這個丫頭是自小跟著服侍相公的貼身丫頭,叫做茉莉。她很恭敬地退下了。
紅燭下,醉得一塌糊涂的相公文興,的確很英俊,有些儒雅的書生氣。我想起下人說起這文家的事情,文家的二公子有些頑劣,不喜讀書,文夫人頭疼得很,就做主給他娶進(jìn)來一個童養(yǎng)媳,竟然比我進(jìn)門還早。據(jù)說才十來歲,小家子氣的很,今天這樣隆重的婚慶場合,我也沒有見到他們。
我覺得很知足,相公文興年紀(jì)輕輕就有了功名傍身,也不錯了。為了能配得上他們文家,爹爹咬牙把最好的三十畝良田也當(dāng)做陪嫁了,娘親更是把她的私房錢一股腦地塞到我的那些箱籠里。如果我知道文興覬覦的是這個,我就是再怎么大方也是不會拿出自家的陪嫁給他揮霍的。
那一年秋闈,文興不出意外地中了舉人,文家老爺夫人樂得合不攏嘴,連那個頑劣
的小叔子文旺也興高采烈起來。雙喜常常取笑二公子那邊沒個章法,據(jù)說文夫人為了不讓文旺出去惹事,把他拘在了那邊的院子里,娶來的童養(yǎng)媳陪著他胡鬧,雙喜有一次看到那個調(diào)皮的二爺把二少奶奶的臉蛋上涂了墨,唉!可憐的童養(yǎng)媳!據(jù)說是一個窮秀才的女兒,父母雙亡給弄進(jìn)府里來的。我瞅瞅我身邊那些精致的嫁妝不由笑了,那個十來歲的童養(yǎng)媳面龐也算清秀,只是長得單弱些,見人了會怯怯的,也就是文家二爺頑劣,不得已才把人家的孤女拐了進(jìn)來,還不知將來怎么遭罪呢!我那時候和雙喜都很同情她,后來我才知道“好女不穿嫁時衣”是什么意思,那個童養(yǎng)媳樣樣不如我,后來卻在文家混得風(fēng)生水起,公婆疼愛她,丈夫?qū)檺鬯诀咂蛬D尊敬她……而我,唉!
文興中了舉人,文家和我娘家都很高興,娘親疼我,知道文家時讀書人家講究規(guī)矩,見我要日日在婆母面前立規(guī)矩,就想著幫著文興捐一個官,我也能跟著去過幾天舒心的日子。
父親送來了五百兩雪花銀,公婆又拿出了五百兩,為相公去打點(diǎn)。很快,借助公公原來的同僚的幫忙,鄰縣的知縣出缺,文興走馬上任,我也跟著去了鄰縣。
本來以為從此可以夫唱婦隨和和美美過日子了,沒想到離開了文家的二老,我才發(fā)現(xiàn)文興不是我眼中的良人,他春風(fēng)得意,開始自我膨脹了,加上有些別有用心的人來吹捧他,他飄飄然了,來到了任上才一個月,他就有一天帶回來一個長得狐媚的丫頭,名字叫做春惠,據(jù)他說是守備大人見他沒有一個暖玉溫香的人來服侍,覺得不襯他知縣大老爺?shù)拿^,就把自家一個美貌的丫頭送給他。
春惠開始做通房,天天穿紅著綠,描眉畫眼的,文興的俸祿很低,于是家里的開銷就動用我的陪嫁銀子。雙喜忿忿不平地念叨:“憑什么姑爺?shù)男±掀抛屝〗銇眇B(yǎng)著?”不防備文興聽了去,當(dāng)時,文興的臉漲得通紅,雙喜還理直氣壯地站在那里不自知,我想自那時候起,文興就厭惡了雙喜這個丫頭,而我還稀里糊涂地硬把雙喜塞給了他,是我害了雙喜呢!
在文興的任上一年,文興納了四個通房丫頭,我開始時吃醋生氣,再后來就麻木了,何況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嗎?我也努力地說服自己,不要妒忌,須知我是當(dāng)家主母,是正室夫人,只是每夜孤枕難眠時,眼淚不住地流,次日還要強(qiáng)顏歡笑,還要拿出我的陪嫁來養(yǎng)著文興和他的那些女人們。
幸好,后來我有孕了,雙喜比誰都高興,快到年了,老爺夫人催著我們回家過年,我不想帶著那些鶯鶯燕燕,于是只帶了雙喜,與文興一起回文家村過年。
那是我第一次見圓了房的二弟媳喬翠,她身量也長高了,眼神愈見清澈,和二弟文旺在門口迎接我們。二弟也是一幅大人的模樣了,據(jù)說跟著舅爺出去學(xué)
做生意,有了小成,老夫人很高興,文興卻嗤之以鼻,士農(nóng)工商,商人為最下等,難怪文興看不起商人,雖然他如今用的都是我們馬家經(jīng)商賺取的銀子。
二弟夫妻很恩愛,我瞧見二弟媳看著一家子團(tuán)聚在一起,有些黯然,二弟就在案下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慰她,想必是可憐她是個孤女。我心里一動,原來,看似頑劣的文旺卻又如此纖細(xì)的心思,那個童養(yǎng)媳真幸運(yùn)!我看向文興,文興的目光卻黏在一個倒酒的丫鬟身上了,后來我才知道,那個丫鬟叫做于紅梅,是個一心向上爬的主兒。
那個于紅梅妖妖調(diào)調(diào)的,三天就把文興的魂兒給勾掉了,雙喜在房里憤憤地罵她厚顏無恥,雙喜就是這么粗魯耿直,雖是一心為了我,可是也把她在文興面前的路給絕了。那個茉莉嬌嬌弱弱的,卻是一心護(hù)著自家的公子,她開始和雙喜不對付。可是后來她們卻成了難得的好姐妹,用雙喜的話就做:“同病相憐”。
文興過了年就回任上了,帶走了新納的通房丫頭于紅梅。老夫人氣得不得了,卻拗不過兒子的好色心。也許天下的父母都如此吧。我沒有回去,安心在文家村養(yǎng)胎,這里令我舒心,眼不見心不煩,我在文家村住得久了,才發(fā)現(xiàn)公婆和小叔子、弟媳都是好人,可惜的是,我嫁了一個好色成性的爛人。
弟媳喬翠是個熱心人,我覺得她實(shí)誠,真誠,沒有那么多算計(jì),活得輕松自在,二弟也寵她,她怎么能那么好命呢?
生了冬哥兒,我安心地在文家老宅住著奉親養(yǎng)子,過得是守活寡的日子,老夫人多次暗示我,讓我去文興任上,盯緊了文興,我搖搖頭,不想讓兒子生活在妻妾爭斗里。沒想到,我們母子相依為命一待就是八年,八年,文興沒有盡到做丈夫、做父親的責(zé)任,所以他后來子女凉薄,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孩子們幼時在需要父親這個人遮風(fēng)擋雨時,他與那些姨娘通房風(fēng)花雪月,不理孩子們對父親的渴求,等他暮年之時,需要孩子們的陪伴、安慰,孩子們也沒有孝心坐下來陪他、安慰他,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大抵是這個道理。
八年來,我看著老二夫妻恩愛和睦,生了一雙兒女,在公婆面前要雨得雨,要風(fēng)得風(fēng),心里也是妒忌的。可是人家喬翠就是有幫夫運(yùn),文旺在她的協(xié)助下,成衣鋪開得那么紅火,短短的時間,文家鋪?zhàn)娱_遍了大江南北,老二夫妻南北奔波,夫唱婦隨,是相當(dāng)?shù)亩鲪厶鹈邸?
文興的屋里人來來去去的,總是那么花枝招展的,綾羅綢緞、插金戴銀,這么多年,文興養(yǎng)著這么多的鶯鶯燕燕們,向二弟的鋪?zhàn)永锬昧嗽S多的銀子,這不,這一次都給老太爺氣瘋了,文興他愈鬧愈不像樣子,這次竟然把一個青樓女子叫做玉平的,贖身出來抬做了姨娘。
我冷眼看文興周圍的女子,個個都是那種特精明的那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