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東門附近的真武庵,因為這幾日軍情而心神不寧的楊鶴,剛剛在其中找相熟的邵以正道長求了簽,卜卦了為:坤艮謙卦。
解卦為:謙卦的上卦是坤地、下卦是艮山,山處于地下,是為大吉卦象。
這才讓楊鶴安定了心神,出了庵門,看了看還正高的日頭,心道只要最遲等到明晚,總兵杜文煥援軍一到,那就可徹底剿滅巨寇劉澤,就能真正大吉大利了。
四處的鋪子街面上依然行人如織,甚至比前一段時間人口更多,不用看都知道這是躲避戰火的民眾,看著街邊拖家帶口在路邊乞討的饑民,楊鶴扶著腰間長劍,哀輕聲嘆道,“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更是堅定了平定此次巨寇的決心,只為還天下太平。
當楊鶴往東城長樂門行進的時候,看著越來越多成群結隊的難民,猛然驚醒:“許久未出府,未成想城內難民如此之多,這若是有內應混入城中搗亂,豈不危險至極。”
想到這便驚出一身冷汗,立馬停下來,慌忙對著隨員道:“傳我的令,將城內難民全部集中一處,不許亂走,開粥鋪放糧,以防有變。”
那隨員聽了這話,苦著一張臉,想說些什么,但又把這話和著唾沫一起咽了下去,抬頭看看楊鶴,又覺得不可不說,便拱手道:“大人,咱們糧也不多了,幾日前右參政鄭大人要開倉放糧賑濟饑民,被您給否了,這眼看杜大人又領兵前來,這又得花費大筆錢糧,何苦來哉?”
聽到這,楊鶴猛然想起前些時日巡視那糧倉的儲量,著實讓他心驚,更是在他檢驗儲糧的前一天,竟然又發生火龍燒倉的大事,少了近半存糧,更是讓他雪上加霜,也怨不得他如此心焦,即使是殺了幾個管事的也于事無補。
楊鶴只好搖了搖手,示意不必再說了。
“燒餅,現做的燒餅。”
聽到路邊一旁的食攤的叫賣聲,緊接著又傳過來一陣香氣,楊鶴突然有些餓意,摸了摸有些癟的肚子上前道:“來,給本官拿個燒餅。”
那小販連忙雙手捧過油紙包著烤香脆的燒餅敬上前,楊鶴伸手接過餅,看正面烤得焦黃,還撒上一層芝麻,香氣透鼻,就咧嘴笑著夸贊道:“這餅香的,老夫多年未吃過如此佳肴了。”
“老大人,俺們家的餅是東城一絕,小人三代在此做餅,就傳到俺這輩了,這餅呀在和面揪面片的時候,就得抹上一層芝麻醬,等到烤的時候在餅面刷上層醬油,再撒上一層芝麻,用微火烤至金黃,皮焦脆,內軟嫩,吃了沒有說不好吃的。”小販看到這官帶著一群隨從護衛,很是氣派,又聽到這官夸自己的餅,也是樂開了花。
楊鶴咬了口餅,嚼了幾下咽了下去,朝小販點點頭,并問道:“幾個錢?”
“不敢,這是小人孝敬老大人的,怎敢再要錢?”小販雙手亂擺,急忙拒絕道。
這兵荒馬亂的,哪里敢惹這種人,情愿送個餅討個好罷了,沒想到隨從上前就拉住小販的胳膊道:“大人問你話呢,幾個錢?”
“一個,一個錢。”小販看這隨從一臉兇樣,很不好惹,只好眼觀地,喏喏地回道,并在心里納悶:怎么官老爺這樣隨和,那隨從卻如此兇,莫不是兩人搞反了?小販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然后又低頭看向地面,不敢再說什么。
楊鶴看著小販嚇的樣子,止住隨從,拍拍小販的肩膀,躬著身子輕聲問道:“那你平時賣幾個錢?”
“大人問你話,照實說!”旁邊又有人用力喝到。
聽到這聲音,小販嚇了個哆嗦,手也不停地抖動,連忙低頭跪下道:“之前賣兩個錢,這些日子有賊寇攪亂,咱們西安擠滿了逃難的,這糧食又貴,現在賣十個錢。”說著小販連忙磕頭求饒,磕得臉上身上都是塵土。
楊鶴聽著這小販的話,心中估算著餅竟然漲了五倍,在心里嘆了口氣,隨即對著隨從道:“給他十個錢。”然后轉身就走,也不去長樂門了,直接上轎子往秦王府而去。
因在西安秦王府最富,僅僅看占地面積就是整個西安所有衙門府邸中之最,被稱為天下第一藩王,楊鶴就想著找秦王朱存樞要些糧餉賑濟越來越多的難民,因為此時他知道若是將如此眾多的難民直接趕出城,就是給賊寇增加兵源,若是在城內不加管束,那也是個禍患。
之前不知道城內如此嚴峻,現在發現了就得立馬解決,楊鶴躊躇滿志地在秦王府東外面遞上拜帖說明來意,未曾想身為三邊總督的楊鶴卻吃了個閉門羹,過了半餉只得到了一句回話:秦王近日偶感風寒,不能見人,只不過聽聞楊大人來意,仍然愿意舍家紓難。
然后秦王府管家就帶楊鶴等人來到了秦王府不遠處的一處宅邸,一進的院子,總共三間土房,看著就是久無人住的地方。
管家倒是懂禮數,對著楊鶴拜道:“楊大人,這是我家主人的宅邸,以充賑濟難民之用,若有不足,還請大人海涵。”
楊鶴聽到這話眨了眨眼,絲毫不看那管家一臉得意的神色,轉頭就走。
緊跟著的隨員瞪了那管家一眼,然后拱手問道:“大人,這城內難民還賑濟嗎?”
楊鶴回頭看了一眼秦王府,嘆了口氣,也只能無奈道:“伱去安排開粥鋪,只不過每人每日僅可分一碗粥,先吊著命吧,一切等擊破賊寇再說。”
“是,大人。”
“還有,傳我的令,將難民全部集中到城內西北的養濟院、安泉寺、北五臺和蓮池寺等寺廟,不許閑雜人等進出,著長安縣署調兵看守。”
“遵令。”
很快整個西安城內立馬混亂起來,各衙役民壯開始沿街巡查,將散亂在城內的難民饑民紛紛往城西北角趕,這段時間禁止出入的城門又大開,將城門口附郭的難民也安排統一入城。
王善保此時正在東城郭內,還在撓頭怎么混進城里,他此時帶領這段時間收攏的劫匪逃兵等各路好手幾百人,早在五天前就脫離了大隊,偽裝成難民想混入城內,準備等攻城之時在城內立下放火奪門的大功,可萬萬沒想到只進入郭墻內就被困住,既不允許進西安城又不許出郭,只能在這里荒廢時間。
正在他扣腳望天一臉無奈的時候,一陣混亂從西面而來,那是西安東門的方向,有官差敲著鑼沿街喊道:“府衙有令,附郭內難民饑民皆可入西安暫避,西北養濟院有粥鋪放振民粥喝,趕緊去嘍。”
“王小哥,咱們咋辦?”董老大站起身來看著官差走街串戶地來回宣唱,拉著王善保急道,這里實際就王善保年齡最小,只不過這段時間被劉澤和老孔專門培訓用間心得,又經過獄中牢頭的言傳身教,很是有想法,慢慢折服了這幫殺人越貨的手下,這董老大就是其中之一。
前不久在群山中,董老大也是虎嘯山林的強人,只不過是跟著地主老財喝口湯混日子而已,講白了就是相互勾結做個白手套,干些臟活,后來攝于民眾軍軍威,棄暗投明成了俘虜營的一員,因為長得高大,力量又足,被王善保挑了出來,類似他這種人不適合戰場搏殺,卻適合這種高死亡率賣命的買賣。
“這東城郭都是民居市場,到時候司令率兵而來,這里肯定擋不住,咱們都進西安見機行事,到時候一旦有變,咱們就齊齊發動。”王善保眼看官差開始武力趕人了,便轉頭看了看身后,一臉嚴肅地說道:“傳令咱們的人,進西安城。”
“遵令。”董老大連忙回道,轉身就去后面傳令了,對于王善保的決策,他一向是十分信服的。
等到王善保這些人進城之時,才發現一切也不是那么簡單,城門口只開了一半,有眾多兵丁持械守衛隨時準備關閉城門,即使劉澤那群人還在灞河東岸。
幾十個白役在城門口一個個搜身,包裹箱子全部打開一個個檢驗,王善保轉頭目視董老大,示意了下,董老大連忙點點頭,附在他耳邊得意地回道:“王小哥放心。”
果然等到王善保和董老大過關入城后,未等多久,排在后面的暗子也順利進來了,他們都是背著藤條書箱打扮成讀書人,其實書箱內有夾層,內有特制的一斤裝炸藥包,呈現圓條形很是隱蔽,這時候他們才松了口氣,因為除了炸藥包以外,他們是身無寸兵。
還未等王善保幾人多等,就有沿街的兵丁滿臉不耐煩地催促道:“快走快走,休要在此逗留。”一邊催一邊伸手趕人,就差拿武器轟了,那些災民聽了官兵的話,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皆低著頭看向地面,唯唯諾諾地向前走,有的實在多天沒吃飯,餓得走不動了,也會被官兵大力推搡著走,任難民跌在地上也不管,這年月死個人跟死只雞沒什么兩樣。
沒辦法,王善保幾人只好順著兵丁護送的人流去往安置地點,雖然他們一路上都在找機會逃脫,但護送災民的官兵數量確實不少,且都兇悍得很,所以便沒逃脫得了,等到手下聚集詢問才知道,大家并不是被分配在一個地方,其他人都被分配到附近寺廟之中,到處都有民壯持械看守,無奈只能繼續安下心來等待時機。
在灞河邊的鄭崇儉此時卻陷入了死戰之中,所有人都未曾想到民眾軍竟然在援兵剛到之時就急匆匆的發動總攻,連續兩天的炮擊和試探性攻擊麻痹了他們,每次都是小規模民兵劃船而來,官軍一陣火銃射箭就將其擊敗,每次皆損失百十人,讓所有人都認為民眾軍的渡河作戰能力也就那么著。
眼看著民眾軍開始準備大小船只,開始渡河強攻,在之前作戰中測試出民眾軍炮火射程之外,官軍也開始結陣,厚重的陣型沿著山坡一直排到頂部,這里的樹木皆被砍伐倒做營寨工事,所以一覽無余,只要民眾軍上岸整隊,那在山坡的官軍眾多大小火炮就能覆蓋。
但萬萬沒想到劉澤這次集中了所有四十六門火炮,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徹底打崩了結陣在岸邊遠處的官軍,原來這之前的炮擊,民眾軍故意隱藏火炮射程,這次突襲一上來就是進全力,濃重的白色硝煙如同雷雨般忽的涌了上來,覆蓋了長達一里的河岸戰線,早已挖好的斜坡配合著各門火炮的炮架,使得復位極為迅速,遠超官軍的想象。
各個炮位的炮手們瘋狂的不斷裝填開火,輔助的民兵們喊著號子用繩索拉著因為開火后坐力退到小坡上的火炮復位回去,裝填手用沾了水的羊毛木桿清理炮膛,不間斷開火的滾燙的炮膛遇著水發出一陣水汽,緊接著再次用干羊毛巾桿清理,再次裝填絲綢的藥包,塞上開花彈,后面的炮手連忙用鐵釬子將其挑破,裝上火帽,拉動繩索,轟的一聲,又一發炮彈射出,直直栽入官軍陣型中。
官軍個人的勇武在火炮面前不值一提,碳基生物的肌肉絲毫抵擋不住一千多度烈火中練成鋼鐵,距離雖遠,可那木頭碎裂的聲音,各種慘叫和驚呼還有馬匹牲畜的悲鳴聲,還是能清晰可辨別。
連續五輪炮擊之后,這四十六們火炮的陣地終于安靜了下來,此時的火炮炮身都已經燙手熾熱的很,需要冷卻后才能再次開火。
在這冷卻的時候,早已等待的步槍兵和民兵們紛紛架船出發,有近半此時都已經到了灞河對岸。
爆炸的開花彈播撒著彈片染紅了遠處集結的官軍,在炮兵陣地觀戰的劉澤雙手也在炮火的轟鳴聲中顫抖,這種擊中炮戰的震撼場面,讓他真正的體會到戰爭之神的威能,眼看著河岸對面兩里處的官軍大陣,在爆開的塵土中逐漸隱沒,劉澤知道這次渡河穩了。
西安城就在前方,若是此次不能攻下西安,必須馬上集結隊伍回紅毛蠻的地界,想到這劉澤也有些自責,大意了,想一口吃個胖子。
此時才崇禎二年,以前幾個月在山中的勝利使得他嚴重低估了官軍的力量,現在還未能到連地主都吃不起飯的情形,換句話來說就是時機還未成熟。
到底劉澤僅是中人之姿,之前的順利僅僅只是站在偉人的肩膀上而已,并非他的能力高于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