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四月末如期到來,民眾聯盟對西北隴西的進攻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輕松,唯一限制進攻速度的是道路崎嶇與后方接收各地政權的速度。
當初在灞河與劉澤隔河對峙良久,戰敗后從西安穿城而過的陜西右參政鄭崇儉對此體會最深,作為一個聰明人,保命之術總是要精通的,所以他比西安巷戰中自殺在三邊總督楊鶴要有前途的多。
這不,隨著西安陷落,這一路被追著跑,跑到了寶雞后準備觀望,一看又有潰兵來到,帶來的更加恐怖的消息,新調來的朝廷邊軍主力被總兵杜文煥一戰葬送個精光,得嘞,繼續往西北重鎮安東中護衛平涼府逃吧。
至此朝廷在這西北的名臣大將剩下的也就沒幾個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此時鄭崇儉雖然一路車馬勞頓驚慌失措,卻成為了西北僅剩的高層官員,等西安陷落邊軍主力被滅的噩耗傳到京師。
原本因為新皇登基,剛剛經歷了懲治閹黨解決魏忠賢安穩了沒幾個月的大明朝堂,就又陷入混亂之中,還好此時眾正盈朝的中樞還知道事情緩急,幾乎沒有傳統的拖沓,立刻馬上,一路驛站加急傳下旨意,陜西右參政鄭崇儉就被京師中樞臨危授命,成為了負責這整個西北地區邊鎮軍務的三邊總督,總督各路軍馬兼管錢糧,總兵、巡撫等官悉聽節制,便宜處置。
只不過明廷上下也都沒有想到原本引以為國之柱石,整個大明除了遼東邊軍之外,戰斗力最為強勁的西北隴西邊軍崩盤了,等鄭崇儉收拾行轅開始盤點手中家底的時候,有兵,但是缺將。
這也是民眾軍對敵的一大特色,每戰皆用各種高科技武器斬首敵軍首腦,造成整支軍隊的崩盤,可謂兵沒死幾個,將領死了一大堆,越大的官,穿的越是華麗醒目的,隨從旗幟等等象征身份的家伙事越多的,死得越快,甭管是躲在戰陣后面有多遠,甚至距離前線十來里遠,都是逃不過這種斬首策略,無人機的針對性使用讓這些幾百年前的大明將領體會到了完整的烏克蘭戰場窘境。
這個也是鄭崇儉最為忌憚的,在他心中就沒有過如此憋屈的仗,導致的一點就是幸存下來未死的將領們那簡直不單單是畏敵如虎可以形容了,在他看來,一個可怕的情況正在出現:見敵而逃為上勇,聞敵而逃為中勇,誤聽而逃為下勇。
絕無例外,因為例外的上至總兵、巡撫,下至千總百戶就沒幾個活著回來的。
自從到了平涼府臨危授命接旨領印后,他的心情就沒好過,傳來的沒有一件好消息,特別是那些潰散回來的士兵,聽到民眾軍三個字,那形狀更是不堪入目。
說到出兵,眾人無不搖頭,鄭崇儉多年的從官生涯中就沒有見過這種軍中怪聞,經常聽到潰兵們說道賊兵火炮極為犀利,更有天空上時常嗡嗡怪聲,每每如此必有當官的、領頭的被炸死,而小股遭遇時賊兵皆悍不畏死從未見過投降的,器械精良火銃威力巨大之類的話。
明軍主要裝備的鳥銃完全無法比擬,更別說其他諸如三眼銃、拐子銃、快槍、擎電銃等火器了,唯一能與之比比射程威力的只有佛朗機炮,這些佛朗機炮擁有可以快速更換的子筒,雖然被稱之為炮,其實與大號的火銃一樣,盡管笨重,卻在射擊速度和威力都不落下風,唯一的問題是數量太少,無法和民眾軍的步槍兵正面對抗,除非預設戰場伏擊。
原本明軍常用的戰斗方式都是首先用火炮、鳥銃等打擊敵人,然后不得已的情況下才短兵相接的拼殺,具體流程通常是敵人前進到距離百步時,明軍首先施放鳥銃、依次為快槍、然后火箭,這么有層次的打擊敵人,現在遭遇遠超射程的賊軍火銃,就變得完全無法應對,反而是賊兵倒是這套流程用的純熟。
仿佛明軍才是賊寇一般,正好掉了個個。
一開始,他還覺得這只是敗兵推諉戰敗的理由,因為在他的時間線中,短短月前他印象中對戰的民眾軍主力火炮火槍雖然犀利,可數量確實不多,而這次據哨探所傳,以西安為中心,民眾軍污泱泱的兵分多路,北上延安府,西至平涼,南至漢中,東至潼關,到處都是民眾軍賊兵,每面都是明顯軍力雄厚,這種驟變就顯得特別不合常理。
按說求活的饑民裹挾成軍,也沒有這么快的,除非是烏合之眾強行成軍,而民眾軍明顯并非如此,不單單大量的統一軍服,訓練有素,后方接收各地分田地的政務人才也是不少。
類似的這種更詳細的信息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潰兵和偶爾被放歸不肯投降的俘虜兵皆是如此所說,尤其是從淪陷區逃出的大明善良鄉紳也皆是如此說的時候,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熟悉西北地形的鄭崇儉知道,若是劉澤是個知兵之人,他如此大規模的進攻的下一個目標之一必然有蕭關,而在蕭關一側的平涼府就必然是必得之地。
而如果劉澤不知兵。
沒有這個可能性,不然那些在這短短一月間戰死的大明將官們不會同意,所以他也很清楚平涼府這個地,他是待不久了,必須盡快離開這里,但是又不能一走了之,不然朝廷那面決計接受不了。
那就再打一場吧。
利用這平涼府附近險要的山地,打一場。
鄭崇儉既然想再戰一場,也是有所依靠,自古以來蕭關附近皆是險要之所,作為守方憑借地利逐漸抵消賊兵犀利的槍炮,更兼有從寧夏中衛、蘭州等地調來的邊軍,再整合潰退回來的敗兵,加上發動本地的邊民青壯,進攻不足,但防守應是有余。
就如同遼東一般,即使明軍野戰屢戰屢敗,但就靠著山海關、寧遠和錦州等地的堅城堡壘,始終讓東虜不能前進一步。
鄭崇儉將平涼府和蕭關附近的地形細細研究了一遍。
地勢并不是很復雜,就是山多,從寶雞北來只有一條最寬處也不足40里,長度近500里的通道,皆在兩道山脈之間,而平涼府和蕭關與這條通道呈現一個斜T字,而各處縣堡村鎮也幾乎皆在這條通道走廊之中,河床與山脈之間的緩坡之上。
在這樣的環境下,只要命令沿途村寨全部堅壁清野,再重賞招募敢戰之兵沿途襲擊糧道,只要如此那賊兵休想短時間內攻下此處,鄭崇儉站在城頭南望不斷進城的各處收攏百姓如是想到,至于這個政策下會有多少平民家破人亡的悲劇,則完全不在他考慮之中。
而且不管鄭崇儉有沒有考慮這片區域的百姓,軍令下達后,那一切都不由著他的想法而發展。
民眾軍第四軍主力占領西部重鎮寶雞后,沒有遇到什么抵抗,也沒有百姓想象中的洗城劫掠,而是僅僅留下少量部隊,直接穿過了這座城市,直接沖著平涼府而來。
最先迎接第四軍兵鋒的也僅僅是沿路一群群憑借機靈散亂至此的潰兵而已。距離寶雞北方百里不到的隴縣,忽聽得集市上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哭喊之聲,只見大批衣著襤褸的軍士從城門口沖了出來,人人都是丟了兵器沒了甲胄,到處亂竄從小販街鋪胡亂弄些吃食,正當被薅羊毛的小販商家恐慌之際,忽聞亂軍中一人高聲呼喝,說賊兵已至,快走,一窩蜂的亂兵們又四散奔逃。
到了近中午時分,民眾軍還未至,可隴縣中已經鬧得厲害,只不過是虛驚一場,縣令也行動起來了,帶著衙役等人非要以死守國土,攔下些許潰兵守城,又號召大戶出錢出糧出人,召集民壯上城協防。
“大哥,咱們還跑嗎?”
“跑,肯定跑,這些人沒見過賊人的厲害,等見識了,也得跑。”
“啥時候跑?”
桑梁摸了摸鼻子接著道:“咱們逃的太急,長槍火銃都扔了,等縣令發下兵器,咱們再跑,到時候聽俺招呼。”
周圍幾十人紛紛稱喏,果然未等多時,因為縣令看桑梁等人表現的倒也聽話,率先被發了兵刃,還讓他管理其他退下來的潰兵,并許諾等打退賊兵,必然保舉他做個百戶。
桑梁表面感激涕零,內則將縣令罵了個透徹,“龜孫能有個屁能耐保舉百戶。”
領了些吃食,分給眾人,正吃喝著犒勞的羊肉面餅,時刻注意遠處動靜的桑梁,忽然指向了南方,大聲叫道:“聽,賊人的火銃聲!”
從遠處望去,只見在隴縣南門山棱后面,有一股黑煙直沖云霄,而且還能聽到極為清脆的槍聲,這種槍聲是民眾軍元年步槍特有的,與大明軍中所有火銃聲皆不相同。
一群人頓時一片嘩然,七嘴八舌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恐之色。
在半個月之前,這些人還能被稱之為邊軍精銳,與此時常見的那種湊數的衛所兵完全不同,因為邊地苦寒,又有韃子騷擾,每個人都多少會沾些血,說是老兵也不為過。
但這次是真的敗的怕了,完全喪失了作戰的勇氣,所以才出現這樣詭異的一幕。
沒過多久,縣令領著一群衙役丁壯急匆匆地趕了來,鼓動著那微弱的士氣,倒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們聽到懸賞的殺一賊賞銀五兩的承諾興趣盎然。
可桑梁等潰兵可是吃過見過的主,紛紛鼓噪道:“去你大爺的!”
“弟兄們,別送死了,杜總兵幾萬大軍都給賊軍一勺燴了,咱們這幾個人能頂個屁用?”
“跑吧,敗了,敗了。”
還未見著民眾軍,這群潰兵就紛紛往北門涌去,那縣令急了,大聲呵斥,卻不聽使喚,便把手下人都叫了下去,手持刀槍棍棒,劈頭蓋臉地要執行軍法,可他只有十幾個人,怎么可能頂得住這群如狼似虎的老兵,潰兵也是老兵,見過血的和常人哪會一樣?
“要咱們弟兄們去送死,老子先讓你們去死!”桑梁對著身邊潰兵們喊道,“總兵都死球了,西安都沒了,咱們還怕個啥?干死他們!搶他娘的!”
這一番話,徹底點燃了所有潰兵的邪火,原本還有些畏懼軍紀的兵丁,此時已經被“搶他娘的”沖昏了頭腦,與攔路的衙役打在一處,這些衙役哪里是對手,紛紛斃命。
其他衙役一看情況不妙,連忙轉身就跑,連那縣令都不管了,紛紛逃命去了。
見了血失去制約的潰兵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宰了縣令,沿街瘋搶一番,這些兵也就開拔的時候發一些銀子,之前的欠餉已有半年未發,實在窮的很,這搶劫縣城富戶可比上戰場送死強的太多了,反正民眾軍就要攻來了,他們一殺一搶,發一筆財,事后也難以追究。
此時隴縣南門城外的第四軍四零一師四十一旅一團已經占領了可以俯視城內的制高點,迫擊炮已經架設完畢,隊伍大部分人都在吃飯修整,等待繞后的騎兵營就位后,就發動進攻,這路作為絕對的先鋒的一團,戰意無比高昂。
戰士們對這眼前的小縣城沒有任何心理壓力,從西安進攻至此整個部隊也沒損失多少人手,不過身為旅長的張狗兒行動倒是越來越謹慎,因為部隊攜帶的彈藥有限,轉運補給不易,特別是將要進入山區更是如此。
到底是從底層隨著民眾軍發展一步一步爬上來的軍官,盡管后勤部承諾主力旅的武器彈藥優先補充,可張狗兒還是盡可能的減少資源消耗,沒看現在的單發黑火藥后膛步槍還是作為主要武器,沒資源呀,在干部學校學習的時候,這些軍官都知道從第三世界搞來的物資并不容易。
“命令:一營進攻,打下隴縣后進城修整,注意節省彈藥!”
沒有任何的火力準備,迫擊炮也只是預備著,并不開火,僅有早先升起的無人機在上空實時匯報,就這樣一個三分之一裝備元年單發步槍的混合營開始扛著長梯進攻,一路也沒有任何抵抗,隨著城門被打開,城內的秩序迅速穩定了下來,原本劫掠一番后離去的潰兵這次沒有再次逃得掉,都成為了民眾軍收買人心的祭品。
隴縣城內公審大會上多了幾十個死刑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