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上外套走至窗戶邊,推開外面的世界一片雪白,柳絮小雪洋洋灑灑落了一晚,院中的寒梅血一般的鮮紅染上了銀白,添了不少的風情。謝青瓷倚在窗戶邊,偏著頭,看著院子被雪壓彎的寒梅。
門被輕輕推開,唸叨緊隨其來。
“今天都冬至了,姑娘早起若是貪聞外面的新鮮,也該把衣服牢牢的穿上纔是!”話音剛落,手已經伸出關上了窗戶,刺人的早冬晨風被隔絕在了外面,只有一地餘香。謝青瓷無奈轉身,“媽媽,都說了,現在也沒有什麼正經事情,不用早起了。”
郝媽媽眉毛一挑,“姑娘的早膳怎麼不是正經事情了?”
伸手伺候青瓷梳洗,嘴邊的話還是不停,“也怪老爺子老夫人,從小就讓姑娘早起練字,這麼多年習慣下來了,現在難得清閒了,還是一樣那麼早起!”
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溫帕子給青瓷敷臉。
郝媽媽是當初老夫人的陪嫁,一生都沒有嫁人一直伺候老夫人,現在也快六十的人了,郝媽媽自然也是江南人士,老夫人看她年紀大了,也不願她來回奔波,回京時沒帶她,就讓她在江南養老了。
沒成想,這次老夫人又把郝媽媽叫回來伺候青瓷了。
郝媽媽是伺候老夫人經年的老人了,說話自然也隨意了許多,“我當初就不同意老爺子管你那麼嚴,現在可好,好好的一個年輕姑娘就這麼暮氣沉沉的,現在知道後悔也晚了!”好似真來了氣,直接把帕子丟進了盆裡。
青瓷閉眼任由郝媽媽倒騰和唸叨,時不時得笑一笑表現在聽就是。老人家都是如此,只是想念叨,並非需要人迴應什麼。
郝媽媽唸了一會,見青瓷脣邊始終挽笑,搖頭也不再多說什麼,快速將青瓷收拾好,領著她走向桌邊,“今兒是冬至,早上咱們就吃餃子,包了你最愛的香菇,多用幾個,廚房的羊湯昨晚就開始燉上了,我剛纔瞧了瞧,那湯都白了,中午可得多用幾碗!”
現在這宅子里人少,除了郝媽媽其他人青瓷都不認識,依言坐在桌邊,上面早已擺著一屜水晶玲瓏的餃子,小小巧巧的一個一口可吞,起筷,送入口中細嚼,素餡在口中散開,各色清香縈繞。
“媽媽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姑娘喜歡就用多幾個,快吃快吃!”
郝媽媽就守著青瓷用飯,見她只用了三個喝了半碗棗粥就停了筷,那餃子本就小,尋常孩童還能用上五六個呢!郝媽媽眉心一皺就要開始,話到嘴邊卻沒說出口,青瓷恍若未覺,淨手後便道。
“雖然現在咱們都不在家,人口也簡單,好歹是冬至,媽媽費些心,給她們一些好處罷。”
現在跟著伺候的人都是郝媽媽帶過來的人,青瓷也不會多插手。
郝媽媽懨懨地看著青瓷,心不在焉道:“這是自然,不用姑娘吩咐我也知道的。”
該怎麼辦纔好呢?
大姑娘從小就性子靜有主意,現在發生這樣大的事情,自己匆匆江南趕來一直到現在,就沒見她哭過!不怕哭的,就怕姑娘這種什麼事都淡淡壓在心裡一直不發泄的!煩躁間,耳邊突然傳來了外面的吵鬧。
今天是冬至,謝家村也從早上就開始熱鬧了起來,殺羊宰雞,男人們的吆喝,女人的嘮叨,孩童的嘻戲,交匯成了一曲熱熱鬧鬧的晨曲,青瓷也被外面的聲響吸引了注意力,側著耳朵似在仔細聽。
郝媽媽仔細看去,只見姑娘表情依舊平淡,只是眼底有些淡淡的好奇和渴望,她自己還尤不自知。郝媽媽突然覺得宅子小也是有好處的,吵到了就能讓姑娘多想著其他的事情!
眼睛一亮笑道。
“姑娘怕是還沒見過這些吧,要不要出去走走?”
至於外人會怎麼猜測青瓷的身份,這完全不在郝媽媽的考慮範圍之內,只要姑娘能活潑些能幹其他事就好!
出去走走?
青瓷眉梢微挑,突然就想到了那天晚上的那個小丫頭,想著她說的那些話。搖頭,“今兒是個好日子,每家都在忙,我就不去給她們添亂了。”那些話不在意是真的,但也不會想要出現在她們面前成爲她們的談資。
青瓷一向就是個有主意的,她拿定的注意老夫人都擰不過來,這點郝媽媽可是無比的熟悉。可是好不容易發現青瓷想要做的事情,郝媽媽怎麼願意輕易放棄?腦子飛快轉動,竟又想到了一個主意!
“說起來,這祖宅也是多年沒熱鬧過了,現在好容易咱們在這呆著,老夫人那邊送來的細米糧食食材後面都堆成山了,不若趁著今天冬至,散些出去,也添添福氣。”
一邊說一邊想著後面庫房裡的東西,謝家村自然糧食不缺,缺的是尋常人家買不到的青田粳米,缺的是那些花錢也買不到的好料子,雖然是臨時起意,但郝媽媽算了算,謝家村家裡人口不多,也夠。
知道郝媽媽是爲了自己好,已經拒絕了一次,再看郝媽媽殷切的眼神,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只是又得勞累媽媽一番了。”
青瓷好不容易答應,郝媽媽哪裡會覺得累?高興壞了,當然笑著應道:“姑娘先歇歇,我這就出去吩咐!”
看著郝媽媽跑出去的背影,青瓷一直彎著的嘴角慢慢迴歸成了一條直線,怔怔的看著桌上花瓶的寒梅出神,這枝很美,花枝繁盛花朵盡放,是郝媽媽盡心挑選折回來的。知道郝媽媽是爲了自己高興,是爲了讓自己有點事做。
可是。
自己能做什麼呢?
幼時恨著謝明安,所做所學的一切,都是爲了長大能在謝明安面前不敗一分,懂事後心中都念著青釉,想著她身子不好,除了自己別人都顧不了她,自己絕對不能倒下,自己好好的,青釉才能好。
現在謝明安沒了,青釉已經有人照顧了,祖父祖母也在忙著青釉的事情。
至於少卿……
那雙比星辰的雙眸,今生怕是沒有機會再見了。想到此,眼中瞬間涌上酸澀,心中更是一抽一抽的痛,他現在如何,身子可還好,是否,恨自己了?
今天是冬至,公子湛一身盛裝從祖廟出來後,仰頭看天幕,暖陽高照,暈黃惹人憐。看了半會後凝眉垂首,嘆了一聲,等皇上皇后離去後,也跟著離去,卻沒有回自己的東宮,而是走向了公子玉的住所。
聲音清冷但是怒氣難掩。
“還是同以前一般?”
甲一知他問得是誰,沉沉地應了聲。
“是。”
公子湛聞言閉眼嘆息了一聲,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加快速度大步趕去。甲一緊隨其後,側眼見公子湛眉目緊鎖,這一個月,不僅三皇子頹廢不見人,青釉姑娘那邊也離不得太子殿下,再加上還得應付皇上皇后。
公子湛眼前的消瘦了不止一圈。
“殿下,身子最爲重要,您要是倒了,那兩位怎麼辦呢?”
公子湛揉了揉脹痛的眉心,沒有說什麼。
公子玉本就只愛黑色,平時人再多也不許吵鬧,只是好歹人來人往也有些人氣,現在,公子湛一踏入他的寢宮,除了陰冷還是陰冷,沒有第二個感覺了。入目就是一片黑沉,窗戶緊閉,餘光撒進來,落在冰冷的黑色帷幔上,又添上了幽深。
公子湛眉心凝成了死結,長腿幾步跨到了牀邊,公子玉閉目躺在牀上,臉上的蒼白和黑色的牀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不過一個月,本就消瘦的身形幾乎已經快瘦成了紙片人,手上青筋明顯。
公子湛的火氣在看到一邊絲毫沒動的湯藥時瞬間到了頂點。
“甲一!”
甲一應聲來到公子湛的身邊,公子湛凝神死死地看著牀上好似正在熟睡的公子玉,“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
這陰氣沉沉地實在讓人受不了!
公子玉的雙眸毫無預兆的睜開,這一個月,只有這雙眼睛沒有變過,黑色沉沉地看著公子湛,偏頭,聲音極輕又帶了那麼一點兒笑意,“大哥還管我做什麼?大哥不是已經做了決定站在阿姐那邊嗎?”
“既然已經選擇,又何必管我。”
這段話公子玉說得很慢,好似說話就能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說完就慢慢闔眼,好似又要沉沉睡去。
公子湛的怒氣到了一個完全不可控的地步,厲聲道:“你現在這個模樣,是要讓青瓷知道你的死訊嗎?!”公子玉的扇羽微微顫動,再睜眼時雙眼依舊古井無波,只是袖袍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她都放棄我了,又怎會在意我的死訊?”
公子湛見他雙眸的了無生氣,若非此刻睜眼,就這若有似無的呼吸,說他已經去了都有人相信!心痛到不知該如何言表,痛心疾首道:“你還不知道你們的問題出在哪嗎?兩人互有情愫是最重要的,但不是完全的原因,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問題。”
“其他的事情我姑且不問,就說謝明安這件事,你做的時候,沒想過他是青瓷的父親嗎?”
說來說去都是因爲謝明安!
因爲他,自己這一生成爲了悲劇,又因爲他,阿姐也走了。
“呵。”輕輕的笑了笑,嘴角輕輕上揚嘲諷明顯。
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抵不過一個謝明安是嗎?
公子湛見他雙目赤紅,臉色也隱隱泛起了激動的潮紅,就知道他的思想又不知道岔到哪裡去了。張口要罵,卻見他瘦得這般模樣又下不去口!原地皺眉瞪了他半天,最後從懷裡掏出青瓷寫的信放在他手邊。
冷聲道:“這是青瓷給我的信,你自己看看,你看完以後冷靜想想到底哪裡出了錯,希望晚上我過來的時候,你已經把藥給喝了。”
甲一聽從太子殿下的吩咐把寢殿的窗戶都打開,又顧著公子玉的身體實在太弱,又關了半扇窗,只模模糊糊開了個沿兒,日光混著雪光隱隱從屋外透了進來,給一屋子的黑色染上了銀白,像是淺淺的月華。
屋中無人伺候也無人說話,只剩若有似無的呼吸聲。
公子玉凝神看著手裡的信,一遍兩遍三遍十遍,最後死死地停在了最後那句。
他已半腳入深淵,我卻無力度他。
度我?
指尖微微用力,雪白的信紙就一分爲二,手指一鬆,就這麼輕輕隨風落在了地上。良久後,寂靜的寢殿響起一聲既似喟嘆又是輕笑的話語,既輕又柔,末尾卻添了一抹詭異的狠厲。
“你既無力度我,那我全身入了這深淵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唔,後面會有幾章的過度,然後直接跳X年後,然後,你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