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僵持著,一隻全身烏黑的大犬不知從哪鑽了出來,來到赫連玥跟前,蹲了身子腦袋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剛纔還冷著臉的赫連玥,此時臉上柔情似水,抱著那大犬的腦袋親熱的摸蹭著,“阿虎睡醒了?睡醒了就該餓了是不是?乖乖,好阿虎,今天咱們吃什麼?雞肉?羊肉?還是牛肉?”
他一下一下,極溫柔地撫著阿虎的脖子,阿虎半瞇著眼,愜意地枕在他腿上,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他側耳聽了聽,“哦,阿虎今天想吃牛肉。來人,上一盆牛肉。”
錢翩翩看著那緊緊相依的一人一犬,日光從窗櫺透入堂裡,照在阿虎的身上,烏黑的皮毛散發著健康的光澤,赫連玥寬鬆的袍子拖在地板上,半束半披的墨發迤邐垂到胸前,和阿虎的皮毛混在一起,竟有種別樣的美。
她想起了六歲那年被他擄走時,也是這隻大犬,讓那個性情乖戾的少年流露出難得的溫情來。她正出神,阿虎卻突然坐直了身,朝她齧著利牙,喉嚨發出嘶嘶的低吼,她一驚,攥緊了兩手,生怕它突然撲過來。
赫連玥淡淡瞥了她一眼,拍著阿虎的腦袋道:“阿虎啊,你果然年紀大了,反應也遲鈍了,現在才發現仇人在呢。”他安撫地摟著它脖子,將它摟入懷中,在它耳邊低低道:“阿虎莫氣……莫氣……今日且放過她,哪日她再惹了咱們,咱們再找她算帳。”
見錢翩翩仍是一臉防備,他不屑地哼了一聲,“阿虎老了,正是頤養天年的時候,激動不得,你識趣的就坐著別動,別惹它生氣。我方纔說的條件,你現在可以考慮清楚再回答我。”
蘇宙提著一盆切細的牛肉進來,赫連玥拿起一塊放在手裡,阿虎歡快地搖著尾巴,就著他的手呼呼吃了起來。
此時的錢翩翩,心裡天人交戰,靈犀圭對於她來說,比什麼都重要,那是和轉世的葉詠青相認的唯一憑證,她還指望著在她二十歲前,找到另一闕靈犀圭,前往靈犀山找那陰差,回到前世聽葉詠青說出他的遺言。
可是另一邊,顧雋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夥伴,她早就將他們三人當成自己的親人,如今顧雋命在旦夕,只要她交出靈犀圭,就能換回他一條命,況且,顧雋去找赫連玥的晦氣,說到底也是爲了她啊。
她心裡糾結著,阿虎已吃完了整盤牛肉,正蹲在赫連玥身邊滿足地舔著舌頭,她嚥了咽口水,試圖緩和一下氣氛。
“這麼多年了,阿虎的樣子一點沒變,還是那麼聽話啊,我記得你還有一隻叫巫師的鷹,一隻叫胭脂的蜘蛛,怎地不見它們?”
不提還好,一提到胭脂時,赫連玥的臉色明顯變了一下,歪著腦袋陰忖忖地望她,看得她心裡直發毛。
“巫師有任務未歸,至於胭脂……你想見它?可它已不在了。”
不在……是指死了?錢翩翩心裡幸災樂禍,臉上卻不敢流露,“不在了?倒是可惜了。”
“是啊,你知道它是怎麼死的嗎?”他冷冷盯著她,手心一張開,另一隻蜘蛛不知何時已盤踞在他手心裡。
錢翩翩陪著笑道:“蜘蛛壽命確實不長,都這麼久了,想來胭脂也該壽終正寢了。咦,你這隻蜘蛛瞧著竟比胭脂還漂亮,是胭脂的後裔嗎?”
這隻蜘蛛只有核桃大小,背上有一小撮弧形的白色絨毛,赫連玥伸直頎長的手指,那隻蜘蛛便伸展著長足在他的手指間上下攀爬。
“它叫月姬,靈性比胭脂差遠了。我那可憐的胭脂啊,當年若不是它拼了命擋住了那息桃虺的第一口,我早就死了,那息桃虺第一口咬不成,再咬時毒性便大減,我這纔有幸撿回條命。可憐我的胭脂就這麼死了。”
他說得痛心疾首,直勾勾地盯著她,眸子裡閃動著幽幽的寒芒,看得錢翩翩膽戰心驚,生怕他就此出手替胭脂報仇雪恨。
她勉強咧嘴笑了笑,“真是……忠肝義膽,死得其所啊。”
“動物比人有情義得多。”赫連玥憤憤地斜了她一眼,“我耐性不多,你想好了沒有?到底要不要用靈犀圭交換解藥?不換的話,請便。”
兜了一圈,還是沒半點回旋的餘地,錢翩翩不由泄了氣,思忖片刻,靈犀圭再重要,畢竟只是身外物,若能用它換回顧雋一條命,也值了。只要靈犀圭一日還在赫連玥手中,赫連玥一日還在雍城,今後無論是偷是搶,她還有機會再要回來,眼下還是先救人爲緊。
她咬咬牙,從懷中取出靈犀圭,朝赫連玥扔去,赫連玥接過,拿在手中細細把玩,半瞇著眼打量那靈犀圭,口中喃喃道:“原來它叫靈犀圭……”
錢翩翩生怕再出幺蛾子,催促道:“解藥呢?拿來。”
赫連玥眼睛不離靈犀圭,漫不經心從矮幾上那盆水果裡拿了個青梅子,瞧也不瞧就往錢翩翩扔去。
錢翩翩接過,瞪著眼道:“靈犀圭我已給你,解藥你不給我,倒扔個青梅子,是何意思?想反悔嗎?”
赫連玥嗤了一聲,嘲諷道:“你別不是自作多情,以爲我學你那般擲梅示好?想得美,這隻青梅便是解藥,快去救你的相好吧,遲了別怨我。”
隨隨便便從盆子裡挑個果子,便說是解藥?當她是傻子嗎?錢翩翩惱道:“赫連玥,你別欺人太甚!我一再忍讓,連靈犀圭也讓與你,你倒好,隨便拿個果子來敷衍我,你當真以爲我不敢動你半分?”
赫連玥仍是眼睛不離靈犀圭,但語氣驟冷,“我雖一向憐香惜玉,但我的耐性也有個限度,那果子我說了是解藥便是解藥,你愛要不要。”
他雖沒望她,但她能感到他眸中殺氣已現,那隻叫月姬的蜘蛛不知何時已從地板爬了過來,離她只有半尺距離。
她又氣又疑,但她小時候已領教過他說變就變的性子,也不敢再多言,起身道:“赫連玥,若顧雋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
出了昂宵府,錢翩翩用帕子包著那隻青梅子,風風火火地趕到青雲坊顧府。果然如方笙所言,顧府上下一片愁雲慘霧,顧夫人哭得嗓子都啞了,聽說她送解藥來了,兩眼巴巴地瞧著她,說不出話來,可當看到她從帕子裡取出一隻青梅子來,顧夫子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裴珉和方笙也瞎了眼,“翩翩,你去了這半天,這、這隻青梅子就是偃月公子給的解藥?”
最後還是顧大人拍了板,既然連宮中御醫也束手無策,眼下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好歹試上一試。於是錢翩翩將那青梅子搗了汁,裴珉和方笙一人扶起顧雋,一人捏他下巴把青梅汁灌了下去。
方灌完,原本奄奄一息的顧雋猛地啊了一聲,兩手可著勁兒地抹嘴巴,大叫道:“媽呀,什麼鬼玩意兒,酸死我了!”
顧雋醒了,顧府上下一片歡騰,顧夫人激動地拉著錢翩翩的手,淚流滿面,一半是因爲感激,一半是因爲難過。多好的孩子啊,長得好,家世好,又聰慧,又重情義,自己兒子的眼光真真不錯,只可惜,這麼好的孩子卻和他有緣無分,將來她被冊爲皇子妃時,她那一根筋的兒子不知有多難過。
待顧府的人終於安靜下來,房裡只剩了顧雋、裴珉、方笙和錢翩翩四人,顧雋雖醒了,但臉色仍是不怎麼好,手腳無力,只能靠在牀上。
自上次在瑤臺仙築宴請過偃月,四人再未見過面,此時各懷心思,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那三人的眼睛不是望天便是看地,就是不看錢翩翩。
錢翩翩心中雪亮,對上次的事一概不提,只說些安慰顧雋的話,這話題一打開,裴珉和方笙便一味指責顧雋做事衝動,只顧呈一時之快,連累錢翩翩低聲下氣去求人。顧雋也自知這次禍闖大了,鮮有的耷拉著腦袋不反駁,只不時偷覷一眼錢翩翩,見她面沉如水,心裡越發心虛。
方笙道:“倒也奇了,那隻青梅子莫非有什麼門道?明明之前顧雋只進氣不出氣的,怎地一吃了那果子就回魂了?”
三人望向錢翩翩,錢翩翩回想赫連玥隨手拿青梅子時那漫不經心的模樣,心裡直抽搐。
“我們都被他誆了,“顧雋中的根本不是什麼致命的毒,看著兇悍,其實也只是失去知覺而已,就算沒有解藥,他也不會死。那青梅子並無特別,他吃了會醒,是被酸味刺激的,我猜就算我們只給他喝口醋,他也會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