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驚秫詫異的, 赫連玥細(xì)細(xì)回想她當(dāng)時的話，心裡既震撼又五味陳雜，她雖沒直接明說, 但故事裡的“白汐”儼然是她自己, 葉詠青便是她一直愛著的, 深埋在她心裡的男子。

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前世的記憶？活這麼大, 他從來不信怪力亂神之說, 他一直堅信所有的神怪之說，不過是懦弱的人遇到了自己無能爲(wèi)力的事，爲(wèi)自己找的藉口而已。

可這一次, 他並不認(rèn)爲(wèi)錢翩翩是故意編了個故事來騙他，她用淡淡的, 毫無波瀾的語氣訴說著那一切, 可那切膚之痛又豈是能裝出來的？何況當(dāng)時她還以爲(wèi)自己昏迷著, 根本沒必要裝。

他沒想到貴爲(wèi)大司馬府的千金，前世的她竟曾淪落爲(wèi)青樓女子, 他終於明白了當(dāng)初她失身於自己時，爲(wèi)何沒有要生要死，並非她不看重貞潔，只是曾經(jīng)滄海。也明白了爲(wèi)何她跟著他這一路顛沛流離從不抱怨一句，原來再苦的日子, 她也曾捱過。

他既好奇她後來的經(jīng)歷, 又對她坎坷的前世心生憐憫, 還隱隱對那個叫葉詠青的男子有種莫名的厭惡。可惜那故事沒說完整, 只說到葉詠青死了便戛然而止, 靈犀圭還未來得及出現(xiàn)在故事裡。他事後追問了她幾次，可她卻一直裝傻, 反說是他燒糊塗了。他恨得牙癢癢，卻拿她沒辦法，她不肯說，他總不能掐著她的脖子逼她說。

“你那日明明說了要把靈犀圭的秘密告訴我的！你想反悔？”

“我當(dāng)時以爲(wèi)你死了，誰想你是裝死。”

“你、你、你爹爹沒教你何爲(wèi)君子一諾嗎？”

“有！可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

“你是騙子！”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錯過了最合適的契機(jī)，便再也回不到那條道上。錢翩翩事後確實後悔了，當(dāng)時的赫連玥似只垂死的野獸，無助地躺在那兒，她的心不知怎地一軟，險些將心裡的秘密說了出來，她事後回想，將那一時心軟歸結(jié)爲(wèi)自己太過想念葉詠青的緣故。

她一直認(rèn)爲(wèi)靈犀圭的秘密和別人毫無關(guān)係，也不明白赫連玥的母親爲(wèi)何想知道，那是她和葉詠青之間的秘密，她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也不願意將自己剝光了，赤/裸/裸地展露在人前。

赫連玥的傷勢逐漸好轉(zhuǎn)，但這半個月來日子並不太平，飛鵠軍搶走了邑人留作過冬的糧食，邑人發(fā)了瘋似的反撲，不分晝夜地偷襲，常常是十幾撥人馬東來一下，西來一下，主力軍卻一直躲在背後隱忍不發(fā)，讓飛鵠軍煩不勝煩。赫連玥和景牧商議後，決定來個請君入甕，在大雪來臨之前速戰(zhàn)速決。

已是十二月，草原漸漸入冬，一早一晚寒氣逼人，原本青翠的草開始發(fā)黃，毫無生氣地耷拉著，目之所及一片荒蕪寂寥，唯有那天幕是一如既往的藍(lán)。

錢翩翩將小籠子打開，拎著小灰兔的耳朵將它放出來吃草，自己則坐在地上，眺望一望無垠的碧空。

一聲鷹唳劃破長空，小灰兔一個瑟縮，咻地跳回籠子裡，躲在角落瑟瑟發(fā)抖。一隻鷹隼展翅在碧空翱翔，馬蹄聲自遠(yuǎn)處傳來，錢翩翩手搭涼棚回頭張望，赫連玥騎著馬，挺拔軒昂的身姿在晨曦中越來越清晰。

“你怎麼躲在這兒，叫我好找。”

他來到她跟前翻身下馬，動作利索，身上的傷應(yīng)是無礙了，臉色雖不及以前紅潤，精神卻是抖擻，尤其是那雙眸子，亮晶晶的，似雨過後尤帶著露水的葡萄。

錢翩翩不由愣了愣，自己大概是在這慌蠻之地待久了，不然怎會無端想起葡萄來了？她撇撇嘴，伸手將小灰兔又從籠子裡拎了出來，“沒出息，不就一隻鳥麼，看你嚇得。”

“嘖嘖，可憐見的，鷹和兔子天生就是死敵，它能不怕麼，你又何必逼它？”赫連玥笑嘻嘻地在她身邊坐下，將小灰兔丟回籠子裡，用肩膀頂了頂她，故意壓低了聲揶揄道：“天下事物，本就該順應(yīng)天命，遵循其規(guī)律，就像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是一對，就該做男女之間該做的事，繁衍後代。”

他不懷好意地斜睨著她，目光灼灼，清了清嗓子又道：“我說騙騙，你千方百計誘使我中了依依，我現(xiàn)在已是你的人了，你卻把我涼在一邊，這算是什麼意思？”見她翹著下巴一副不以爲(wèi)然的樣子，他從鼻子裡底底哼了一聲，嘟囔道：“別人買了東西回家，自己不喜歡了還會送給別人呢，你倒好，不待見我，又要霸佔著我。”

錢翩翩回過頭挑眉望他，“呵呵，我的東西，我愛怎樣就怎樣，想起來時翻出來用用，不喜歡時愛擱哪就擱哪，就算我不喜歡了，我扔了它也不要便宜了別人。如今我就喜歡霸佔著你，卻又不……什麼你，你奈我如何？”

赫連玥頓時噎住，氣哼哼地瞪了她一會兒才道：“你把我氣壞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錢翩翩本想回他一句，“是啊，要把你氣死了纔好。”但轉(zhuǎn)念一想，她如今還要靠他護(hù)著，和他置氣確實沒有好處，況且這大清早的，又何苦壞了自己心情。遂將那句話吞回肚子裡，笑瞇瞇地看他，“那我不氣你，看看有何好處。”

赫連玥這才哼了一聲，把臉別開，賣關(guān)子道：“你若乖乖的，好處自然有。”

見她臉上果然有點期盼的樣子，他滿意地擡了擡下巴，伸手便要去解馬鞍旁的包袱，忽然又覺得自己這麼巴巴的把東西給人家，也不見得人家就會歡喜和珍惜，又硬生生將手縮回。

錢翩翩見他剛纔還一副得瑟的樣子，只一瞬間又神色古怪，不由奇怪地望著他，“不是說有好處嗎？好處在哪裡？”

“嗤，就知道要好處，我一大早找你，是有要事和你說。”赫連玥扳著臉咳了兩聲，“邑人狡詐，近半月來總是派出小隊人馬不時騷擾我軍，不肯讓主力軍和我軍正面較量，無非是在拖延時間，欲將我們困在這裡，只要大雪一下，飛鵠軍將會變得被動，只有捱打的份。”

他側(cè)過頭來，見她正認(rèn)真地聽自己說，心裡有點滿意，又道：“我和景將軍商議過了，這麼耗著不是辦法，不如主動出擊，過兩日必有一場惡戰(zhàn)。我雖有心護(hù)你，但我是主將，並不能時時分心，所以，你要做好自保的準(zhǔn)備。”

錢翩翩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到底是想她如何，舞刀耍劍她不是不會，但以前只在自家校場裡練過，裴珉、顧雋和方笙三人爲(wèi)了討好她，往往故意輸給她，她有自知之明，當(dāng)然知道自己那點斤兩不足以應(yīng)付戰(zhàn)場上真刀實劍的兇險，但他所謂的要她自保，是怎麼個自保法？

他斜斜地睨了她一眼，“我看你手無縛雞之力，真的遇上敵軍時，怕是嚇得腿都軟了。你知道邑人是怎麼對負(fù)抓來的異族女子嗎？他們不會殺了她們，只將她們充作軍妓直到死，晝夜供邑人取樂，如果懷孕，待孩子生下來，女娃兒當(dāng)場拿去燉湯補(bǔ)身，男娃兒會集中在一起教養(yǎng)，不聽話的殺了烤了吃，聽話的留著，將他們訓(xùn)練成殺人不眨眼的利器……”

錢翩翩打了個寒顫，赫連玥忽而一笑，伸手撫了撫她鬢角，“怎麼，知道怕了？不如這樣，我送你一隻蜘蛛，你將它從小養(yǎng)大，我教你馴化它？”

他從她鬢角縮回手時，月姬已安靜地伏在他掌心，錢翩翩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搖頭擺手，“不要不要，我最怕毛茸茸的蟲子！”

赫連玥有點失望地啊了一聲，低喃道：“不喜歡毛茸茸的……咦，有了！”他似是想起什麼高興的事，手掌一翻，月姬不見了，一條小青蛇變戲法似的盤踞在他手心，吐著猩紅的蛇信，“我把青青送你吧，它的肌膚可是光滑細(xì)膩，比你的好多了。”

錢翩翩啊地尖叫一聲，拼命用手往後撐，想離他遠(yuǎn)點，“拿開拿開！誰稀罕你這些毒物了？”

赫連玥見她嚇得臉色發(fā)白，指著她哈哈大笑，“沒膽色的傢伙！一隻蜘蛛一條小蛇就將你嚇成這樣，哈哈哈……”

錢翩翩氣極，正要發(fā)作，赫連玥扯著她袖子笑道：“罷了，我也是爲(wèi)了你好，既然你不喜歡它們，我這當(dāng)夫君的，總要替你想個周全之法。”

錢翩翩忍著氣，一聲不吭地望他，要看看他今日到底是想做什麼，便見他自馬鞍上解下一個包袱，朝她扔了過來。

“給你，若再不喜歡，我也無法了，你自求多福吧。”

錢翩翩瞪了他一眼，隔著布摸了摸，確定裡面包著的不是什麼小動物，這才狐疑地將包袱打開，裡面竟是一把做工精巧的弓/弩。這把弓/弩有別於一般的弓/弩，小巧精美，弩臂和弩翼上還分別嵌鑲了紅寶石。

她詫異地摩挲著那把弓/弩，“這是……給我的？”

赫連玥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眼睛卻一直留意她的表情，見她先是難以置信，隨即有點歡喜，這才得意地道：“如何？這可是好東西，那個該死的女人是邑州王的小女兒，也是燕九的表妹，那日我若不是爲(wèi)了搶這把弩，又怎會追了那麼遠(yuǎn)，差點把命丟了。”

劫糧那晚，赫連玥被那女人射了一箭，肩上雖痛，心裡卻詫異那女人手中弓/弩的強(qiáng)大，明明隔了那麼遠(yuǎn)，那弓/弩的精確度和力度卻一點不失，他心裡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錢翩翩若是得了這把弓/弩，便是最好的防身利器。念頭一起，他顧不得肩上的傷，帶著月影司的人便追了過去。

錢翩翩睜大眼睛，“你那晚追那個女人，就是爲(wèi)了替我搶這把弓/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