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玥怔了怔, 隨即臉色一變,“你少自作多情,那個女人用這弓/弩傷我在先, 我赫連玥是睚眥必報的人, 別人傷我一分, 我便還他十分, 那該死的女人射我一箭, 我會放她走?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她翻出來剮了!”
他說得滿臉憤恨,心裡卻有些懊惱,還有幾分煩躁, 卻又說不清這幾分懊惱和煩躁從何而來。見錢翩翩仍是睜大眼睛看他,他有些不耐煩, “看你這笨樣子, 不用會是不是?笨死, 我只教你一遍,你記好了?!?
他不由分說拿過她手中的弩, 在胸前平舉,指著弩上的機關,語氣不耐,“看好了,此弩可單發一箭, 也可三箭連發, 這是望山, 瞄準用, 這是懸刀, 瞄準目標後,扣下懸刀……”
他沉下臉, 將弓/弩瞄準兩百步開外的一株野金蓮,手指輕釦懸刀,箭矢嗖地飛出,那株野金蓮瞬間折斷。他滿意地勾了勾嘴角,將弓/弩遞給錢翩翩,擡擡下巴,“你且試試。”
“哦?!卞X翩翩順從地接過□□,學著他的樣子將箭矢扣到矢道上,動作有點笨拙,臉上表情還有點茫然。
赫連玥冷眼看著,若她開口請教,自己少不了嘲笑她一翻。他正打著小九九,卻見錢翩翩突然將弓/弩對著他,眨著眼睛問他:“是這樣嗎?”
她的拇指已按在懸刀上,眼看著就要發力扣下。此時兩人相距不過一臂的距離,那弓/弩正對著赫連玥的胸膛,若是一箭發出,他連躲都沒處躲。
赫連玥霎時驚出一身冷汗,臉上血色瞬間退去,心裡暗罵這個愚蠢的女人害人不淺,卻見錢翩翩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笑,隨即將弓/弩收起,哈哈大笑著上了馬,策馬揚長而去,“赫連玥,謝謝你的禮物!”
她是將門之後,又怎會連弓/弩都沒見過?即使他不教她,她也會用,她是故意嚇唬他,報復他剛纔用月姬和青青嚇她。
“可惡!該死的騙子!你別跑,看我不教訓你!”赫連玥罵了一聲,也跟著飛身上馬,揚起鞭子狠狠一甩,一夾馬腹追了上去,“死騙騙,有種別跑……”
兩人一前一後,一個嘻嘻哈哈地逃,一個罵罵咧咧地追,眨眼跑出營地數裡外。錢翩翩清脆悅耳的笑聲在草原上回蕩,赫連玥怒氣衝衝的臉漸漸放鬆,兩眼追逐著那個英姿颯爽的身影,眼角眉梢含著笑,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
錢翩翩在馬背上回頭,拋下一個挑釁的眼神,一揚馬鞭又跑出一段距離。赫連玥嗤地一笑,不知好歹的丫頭,還以爲他真的追不上她。他正待追上去給她點顏色瞧瞧,卻聽巫師在碧空中一聲長鳴,拍著翅膀在兩人頭上盤旋。
這是巫師給出的信號,赫連玥將馬勒停,“騙騙,回來,有情況!”
他撅起嘴一聲輕哨,巫師從半空中滑翔落下,穩穩地戰在他肩上。兩人剛將馬停下,便見蘇宇帶著一支百人小隊正往這邊飛馳而來。
“主子,九王爺派了信使來,說欲和您商議求和之事,他在前面月牙坡等您。”
赫連玥接過那信看了看,燕九在信上說他將只帶十名隨從,在月牙坡等他。月牙坡離此處只有三裡地,飛鵠軍大營近在咫尺,況且蘇宇已帶了百人小隊來,倒不怕他翻騰出什麼花樣,赫連玥當即決定前往一會。
小半個時辰後,月牙坡上,錢翩翩終於見到了那個敢公然揭竿,罵新燕王是亂臣賊子的燕九。他年約三十開外,面容清俊,氣質雍容,生得一表人才,聽聞還能文善武,難怪老燕王喜歡他。
寒風凜冽,吹得旌旗嘩嘩作響,雙方人馬在坡上分列兩隊,燕九和赫連玥分別策馬上前。燕九果然只帶了十名隨從,坐在馬背上遙遙向赫連玥揖手,舉手投足之間風度翩翩,“十七弟,許久不見,風采依舊啊?!?
赫連玥笑容可掬地回了他一禮,“九哥的風采倒是更勝從前了,只是九哥在燕國有福不享,偏要到這苦寒之地受苦受累,真真讓人費解?!?
燕九臉上閃過一絲不悅,聲音依舊平靜,“十七弟,我曉得你從小和燕六感情甚篤,心裡自然也是向著他的,但感情好歸感情好,我們做兒子的,豈能罔顧父王君命,顛倒黑白,欺瞞天下。燕六私藏父王遺召,偷天換日,他以爲騙得了朝中臣子,就能騙得全天下嗎?父王臨終前,曾召見三公,欲傳位於我,三公皆可作證。燕六手段卑鄙,父王一薨,便將三公囚禁,趁亂奪位,我不服。”
看來這位九王爺並不知道老燕王的遺召正是被他這位十七弟偷走的。錢翩翩望向赫連玥,見他已收斂了笑意,玄黑色的緊身冑甲襯得他的臉皎如白玉,巫師依然站在他肩上,一動不動,犀利的鷹目盯著前方,一人一鷹,均渾身散發著冷冽之氣。平時看多了他嘻皮笑臉的模樣,這般嚴肅冷峻的樣子還真是少見,她不由多看了兩眼。
赫連玥冷冷開口,“九哥服與不服與我何干?我燕十七一向只認強者,自古成王敗寇,誰夠手段,誰夠強大,這天下便該握在誰的手裡。至於你方纔說的遺召……”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除了你,誰會在乎?”
狂妄的傢伙,錢翩翩心裡雖有些不以爲然,卻認同他成王敗寇的說法,就算燕九當初手中有老燕王的遺召,燕六一樣可以反污他纂改遺召欺瞞天下,而世人不管誰真誰假,誰最後站到高臺上,誰便是王。
燕九的臉色難看至極,正要再說,赫連玥已不耐煩地道:“方纔信上說你欲求和,不知是怎麼個求和法,九哥且說來聽聽?!?
燕九極力平復了一下情緒,策馬上前走了幾步,“十七弟仍是直爽的性子,快人快語,既如此,我就直說了吧,你劫了他們過冬的糧食,邑人急了,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不如這樣,你還我一半糧食,我領著邑人退守千里,如何?”
赫連玥下巴微擡,狐疑地看向燕九,“還你一半糧食,換你退守千里?”
“正是?!毖嗑艖B度誠懇,又道:“還有半月便要下雪,大雪一下,這片草原便是冰天雪地的一片,人畜難活。我剛來邑州,實在不願意看到邑人爲了我受此無妄之災。這是求和書,十七弟可和景將軍商議後再作決定。”
他再次策馬上前,從懷中掏出一絹布,遞向赫連玥。赫連玥自持身後有百名將士護著,不疑有它,也策馬上前,伸手欲接那絹布。他的手堪堪伸出,燕九忽然一揚手,一團白色粉霧從絹布上揚起,直撲赫連玥臉面。
“小心有詐!”
蘇宇在後方大叫,卻已遲了,赫連玥只覺雙眼一陣刺痛,痛得他根本睜不開眼,心中大驚,知道自己中計了。
燕九見計謀得逞,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之色,抽出腰間佩刀便向赫連玥當頭砍去。蘇宇大急,奈何他身處百步之外,馬跑得再快也趕不及營救。電光火石之間,三根箭矢破空而出,呼嘯著飛向燕九。
燕九眼看著就要得手,奈何箭矢已到,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抽刀回防,險險避開兩箭,第三箭卻怎麼也避不開,正中大腿。他忍著劇痛,咬牙欲再揮刀,方纔赫連玥肩上的鷹隼卻忽然從天而降,伴著一聲唳叫,一陣陰風自他臉上刮過。燕九慘叫一聲,淋淋鮮血自他眼中冒出。
“撤!快撤!”那十名邑人隨從見燕九捂著雙眼,慌忙上前護著他,狂風掃落葉一般,飛快地撤走了。
新月升起,四野寂靜。飛鵠軍大營裡,景牧加強了守衛,十步一崗,百步一哨,又親自帶著一隊精銳在營外巡邏,以防邑人趁機偷襲。
帳中,赫連玥靜靜地躺在榻上,眼上蒙了一圈紗布,此時正迷迷糊糊醒來,正欲睜眼,卻發現睜不開,四周漆黑,一片靜謐,彷彿天地萬物已不復存在。
他一驚,猛然坐直身子,“騙騙……”
伏在榻邊的阿虎嗚嗚喚了兩聲,將腦袋蹭到他胸前,又往他臉上舔了幾下,赫連玥摸到阿虎的腦袋,這才稍稍安心,正要張嘴喊人,便聽帳簾被人揭起,錢翩翩的聲音在帳中迴響,“赫連玥,你又欠我一條命。”
那聲音帶著點嘲諷,聽在赫連玥耳中卻如天籟一般動聽,他大大的舒了口氣,全身放鬆,昂頭又倒到榻上,“又?說來聽聽,爲何要加個又字?”
錢翩翩在他榻前坐下,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扭到一邊,塞了根空心的草桿到他嘴裡,動作粗魯之極,“喝水?!?
赫連玥全不計較,順從地將水喝光,“現在能告訴我了?”
他被燕九用石灰暗算後,兩眼根本看不見,蘇宇怕他忍受不了疼痛用手撓眼睛,乾脆點了他穴道,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當時的兇險。
錢翩翩哼哼兩聲,“我就知道你送我弓/弩沒安好心,哪裡是要我自保,是我保護你纔對。今日燕九的大刀只差了那麼一寸,若不是我夠機智冷靜,及時扣下弓/弩,你的腦袋便像甜瓜一樣被他削飛了……哎,你別說,那把弓/弩看著小巧,力度卻是驚人,他躲了兩箭,卻躲不過第三箭,他那條腿怕是被我廢了。你說,加上上一次,我是不是救了你兩次?”
不待他回答,她又自顧道:“對了,巫師可真利害,嘖嘖,果真是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狗……不對,巫師是鷹,它像你一樣,睚眥必報小氣得很,燕九暗算你眼睛,巫師竟也將他的眼睛抓瞎了……”
她在他耳邊嘰嘰呱呱說個不停,活像只聒噪的鷯哥,赫連玥的嘴角逐漸彎起,摸索著握住她的手,按在胸膛上,“救命之恩無以爲報,唯有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