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上來盛檀香飲的琉璃盞也不是上次用的圖案,卻是燒著一枝桃花,十分討喜。
這樣的撤換都不是俗物和小件,足見阮府雖然人丁不旺,但卻極為豐裕。
卓芳華命人去取櫻桃,道:“一早叫人洗好的,這東西嬌貴,擱久了就不精神,所以讓人吊到井里去了,你們略等一等。”又特別對卓玉娘說,“六娘喜歡的桃花糕一會也就上來了,記得少吃幾口……聽大嫂說,你上回吃多了就肚子疼的?”
卓芳華說到桃花糕時,卓玉娘明顯的眼睛一亮,此刻頓時紅了臉,在卓芳華跟前不敢發嗔,只訕訕道:“那日也吃了許多旁的東西,未必是這個糕吃多了……這桃花糕到底是大姑母這兒的最地道,別處都做不來。”
“這是阮婆婆祖傳的手藝了,不外傳的。”卓芳華微微一笑,道,“就是我這兒,一年也就這會正當花期時能吃上,阮婆婆從來不用干花的,都是新鮮現摘現做。”
卓昭節聽著,好奇道:“怎么這個桃花糕很好吃么?”
“你一會嘗了就知道了!”卓玉娘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搶道。
倒是阮云舒溫和的解釋了一句:“阮婆婆恰好和咱們家同姓,祖傳有做糕點的手藝,有四季糕點,即桃花糕、荷花糕、桂花糕與梅花糕,其中桃花糕做的最好,之前她家道中落,因此和咱們府里簽了長契,只是這做糕點的手藝不在契約里,所以也不好問。”
卓昭節對糕點向來是可有可無,她更喜歡各類果子,阮云舒說話間,櫻桃送了上來,她就分明的心不在焉了。
卓芳華將這一幕看在眼里,不免微微皺眉,游氏與卓芳禮不敢隱瞞寧搖碧的事情,之前已經暗中使人來告訴過了,卓芳華這會見卓昭節這刻意疏遠阮云舒的做法到底有些不悅,不管怎么說阮云舒究竟是卓芳華一手養大的,即使不是親生,總也有感情——何況阮云舒向來孝順懂事。
若非卓昭節是卓芳華胞弟的嫡女,又生得酷似梁氏,卓芳華才不會處處遷就著這個侄女、把一手撫養長大的養子主動推出來提親,現在卓昭節這惟恐與阮云舒有什么關系的樣子也實在太過明顯了點兒,阮云舒性.子好、念著養母的恩情是不會和表妹計較什么的,但他越是這么個性兒,卓芳華越是替他委屈,只是之前游氏派來的人一再強調,卓昭節年少無知,請卓芳華多擔待些。
卓芳華思來想去,也覺得才回家族的侄女不宜用太過強硬的手段,便將到嘴邊的訓斥忍了,和兩個侄女淡淡的寒暄幾句,看了看辰光,就叫人拿飯。
用飯畢,卓芳華借口要小憩,打發人送兩個侄女去給她們預備的房間,待卓玉娘和卓昭節走了,卻使人將阮云舒叫了回來。
阮云舒陪養母敷衍了兩位表妹一上午,好容易脫身,回到自己房里才坐到書桌前,就又被叫到養母跟前,卻沒有半點兒不耐煩,仍舊是心平氣和又不急不躁,看著謙和溫潤的養子,卓芳華雖然傷感于自己沒有子女緣分,唯一的女兒不但早逝,連那沒見過的外孫也一般的夭折而去,可阮云舒在跟前,到底是一種安慰。
這么想著,卓芳華不禁將語氣又放柔了幾分,道:“你這兩個表妹,都被慣壞了,今兒個委屈你了。”
阮云舒沒想到卓芳華叫自己來是為了說這個,不覺笑道:“母親言重了,表妹們也沒說什么,再者都是自家親戚,她們既然喚孩兒一聲表哥,孩兒也很該愛護妹妹。”
他是吃過苦頭的人,很知道惜福,錦衣玉食的長大,前科探花親自指導,會試中榜勢在必得——這樣燦爛錦繡得完全可以預料的前程在從前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阮致和卓芳華給予他的點滴他都記在心里,卓玉娘和卓昭節在他心目之中也不過是兩個略帶嬌氣的表妹罷了,別說有卓芳華的恩情在,在兄嫂手里吃過的苦頭早就讓他早早看淡了許多意氣的仇怨,即使是兩個陌生的小娘子刻意的冷落自己,或者直接的無視,阮云舒都不覺得有怨懟的必要。
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認為他是不在乎這兩位表妹——所以她們的冷落與無視,阮云舒至多一哂。
見阮云舒說的不介意全然是發自內心,卓芳華暗自點頭,道:“你大舅母和四舅母是明理的人,只是確實有些太過寵愛女兒了,當然她們現在年紀也還不很大,如今開始教導未為是晚。”
這話就是很明顯的暗示了,阮云舒恭敬道:“孩兒明白。”
雖然無論卓玉娘還是卓昭節,都不是阮云舒心目中合意的妻子人選,但他也不是很討厭,何況卓芳華喜歡,別說卓芳華現在暗示會約束好侄女,就算未來妻子嬌縱又任性,阮云舒覺得只要不是十分的過分到了惡劣的地步,自己忍忍也就是了——只要養母喜歡。
卓芳華既然交代了這話,他當然也要對表妹好些——料想是卓昭節吧。
阮云舒心里微微嘆了口氣,其實若在這兩個表妹里由著他自己挑選,他更愿意選卓玉娘,倒不是覺得卓玉娘可能比卓昭節賢惠,而是他知道卓昭節與雍城侯世子過從甚密,若許給自己的是這位卓七表妹,恐怕世子那邊不肯罷休,寧搖碧嫉妒之下對付他也還罷了,就怕連累阮致和卓芳華,畢竟那是敢當街打斷秦王世子的腿的主,沖進御史府打砸的事情,不見得干不出來。
反正人人知道,有紀陽長公主在一日,這位世子除非謀反,做什么都有長公主替他擔著,甚至有人懷疑,以圣人、皇后與長公主的感情,即使寧搖碧謀反,圣人都會網開一面,反正這紈绔謀反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波?
阮云舒思索再三,到底覺得這件事情還是先告訴卓芳華的好,免得屆時事情鬧大,卓芳華卻毫無準備。
但他含蓄的說明了春宴上看到的一幕,卓芳華卻并不意外,點頭道:“七娘在秣陵時被個女賊擄去過,當時是恰好被雍城侯世子救了,因此對這位世子十分感激,她年紀小不懂事,你也知道這雍城侯世子與那時五交好,是個慣弄風月的,倒將這孩子哄得糊涂了,不過七娘雖然自以為喜歡上了這雍城侯世子,但她向來被盯得緊,也只是和這世子多說過幾次話罷了,究竟她見過的男子少,你不要和她計較。”
阮云舒道:“母親,我不是計較這個,只是雍城侯世子十分難纏。”
“再難纏,也沒有強擄殿試進士之妻的道理。”卓芳華不以為然,道,“朝廷的臉面都不要了嗎?”
阮云舒知道再說下去恐怕會讓卓芳華疑心自己嫌棄卓昭節與雍城侯世子有染,不想娶這位表妹,只得住了聲。
他心里想母親不是那喜歡說長道短的人,因為阮致父母、近親都亡故,卓芳華又多年不回娘家,阮家如今來往的除了隔壁的溫相府,也就是寥寥數家,能夠和卓芳華說得來的幾位夫人,就沒有一位是愛搬弄唇舍的,所以卓芳華對雍城侯世子的了解,也就是大致流傳的泛泛之言,紈绔,驕橫,自恃長公主寵愛與撐腰,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實際上這位世子的飛揚跋扈何止如此?
阮云舒因為在國子監讀書,他書讀得既好,性情又溫和,不拘貴賤,皆一概對待,是以人緣口碑都很好,卻是聽過極為詳細的雍城侯世子跋扈的版本的,京中紈绔子弟不少,從這里面被推選出來的三霸,即使那見了小娘子就骨頭軟了三分的時五,看著好色成性一副小白臉的模樣,實際上翻起臉來也不是下不了辣手。
這雍城侯世子刻薄陰狠起來,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只是卓芳華自信憑著自己家士大夫的門第,正經聘下的媳婦,即使皇親國戚也不能不顧忌著點兒,怎么也不可能被人用強搶了去,阮云舒也不能繼續勸說,也只好自己斟酌著屆時如何處置此事了。
看著阮云舒離去的背影,卓芳華的眉頭漸漸蹙起,她倒沒有對阮云舒方才的話不滿,實際上聽阮云舒提起春宴之事,卓芳華也覺得很對不起這個養子,她自己也是從年少時候過來的,那時候阮致對旁的女子和顏悅色些,但凡那女子有幾分姿色,不論是否出閣,卓芳華心里都要酸一酸,阮云舒雖然是養子,但自己與阮致都這么大年紀了,往后這合府上下還不都是他的?何況這個養子天資不錯,又肯用功,即使沒有這御史府的產業給他繼承,過了會試、殿試,他一樣能出頭。
即使自己撫養教誨他多年,可這元配發妻是一輩子的事情,男子娶妻不賢雖然不像女子遇人不淑那樣會誤了終身,終究也有妻賢夫禍少的古訓在,阮云舒始終沒有表示出任何不滿來已經很難得了。
卓芳華蹙著眉想,七娘貌美遠勝常人,這驕矜的氣性也跟著見長,只是出閣為婦到底不比在家作女,自己與游氏能護她一時終究護不得一世,阮云舒再怎么念著撫育過繼之恩,愿意忍耐,又怎么可能無休止下去呢?何況阮云舒這樣的人將來還怕沒有旁人打主意嗎?她今日特別叫來阮云舒安慰,無非就是不想他心里存下來對卓昭節不好的印象——歸根到底她也是為了侄女好。
“明兒個還是和她好好說一說吧。”卓芳華思索良久,心想,“這孩子到底是被寵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