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胡一生大風(fēng)大浪無數(shù),從沒有倒過。倒下來,也就蠻慘。于是這一回他倒下來了,真到今天病體難支。
睜開眼睛,眼神虛弱:“孩子……”
殷若在他床前跪拜:“祖父,對不住,在北市,我不得不把你攆走。”
“你起來,不用解釋,”金胡眼角沁出兩滴淚水,他到現(xiàn)在還能有什么不懂的。
“我向殿下求休書,因此離開。”
“你很好……”金胡的嘆息聲幾乎無聲,卻又溢滿乾坤般。
殷若堅定的道:“殿下還沒有給我準話,但是我必盡力爭取。”
金胡雖病,卻還是個明白人。其實有些時候,病人心里更透亮。
“你要什么,對祖父說?!?
“幾天前,殿下圍剿衛(wèi)奪城。從北市和丹城一起發(fā)兵搜山,衛(wèi)奪城命大,奪路而走。衛(wèi)奪城受傷,殿下四下里搜索。不排除,衛(wèi)奪城躲在丹城。”
搜山的事情,是蘭行告訴青鸞,青鸞轉(zhuǎn)告殷若。而堯王有意動兵馬,殷若輕易不會告訴金胡。
她簡潔的按繼續(xù)搜索衛(wèi)奪城的這話來說,說完,靜靜地望著金胡的眼睛。
那意思分明,你家會不會窩藏?
殷家有子弟為幾個錢就肯賣消息、藏人手,金家也不會例外。這就是林子大了,什么樣的鳥兒都有。
金胡很想和殷若好好的商議,就這件事情里報效,怎么讓堯王殿下討人情。
但是他氣力衰弱,打不起精神。暗嘆著,老了,竟然連孫媳的局都看不破。
殷若除去心里懼怕以后,吃好睡好,被對待的好,就是現(xiàn)在,六個小廝又在這房外排開。
看上去光彩照人。
金胡病倒,金財寶讓打傷養(yǎng)傷,金絲這幾天高熱,還處在生死危險中。金胡縱然想談條件,又拿什么來談?
他無力的動動手指:“我答應(yīng)你,你去叫跟我的老掌柜來?!彼徽f名字,殷若也知道是哪個,把那人叫進房中。
蘭行兇巴巴的用眼神刮上一回,才放人進房。
“一切聽銀三少東家的,她算我家的人,”
金胡這樣吩咐,金家老掌柜吃驚:“老東家,不能啊,銀三姑娘是殿下的人。”
堯王發(fā)落全城那天,獨對殷家好,誰是個瞎子呢?堯王殿下對金絲如丟棄不得的煩惱,恨不能踹碎了再一萬腳。兩個御醫(yī)圍著銀三姑娘轉(zhuǎn),噓寒問暖的,誰又聾呢?
在老掌柜的話里,金胡又一回把殷若打量。對上殷若依然堅定的面容,金胡選擇相信她。
她若想成為堯王枕邊人,大可以不來見自己。金家哪些子弟見錢眼開,銀三也知道,直接拿下也就是了。
何必來提醒?你家會不會窩藏?最近風(fēng)聲緊。
她若想成為枕邊人,早在黑施三時,就順利可以達成。
金胡雖沒有直接見到黑施三,但黑施三病時,殿下對她有多好,豈能忘記。
金胡肯定的回答老掌柜:“銀三姑娘討休書,咱們家應(yīng)該幫手。殿下強悍而來,咱們家應(yīng)該躲避。聽銀三姑娘的吧?!?
老掌柜的不笨,瞬間明白了。
殿下強,金家最近不老實,難道等殺頭不成。而銀三姑娘肯討休書,就表示殷家會和金家同一陣營。
城中此時的局勢里,殿下一邊兒倒的怪罪金家。如果殷家能幫著,哪怕銀三姑娘還是要給殿下,對金家也有利。
金家,也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恭恭敬敬答應(yīng)著,和殷若重新見禮。這位的兒子也是讓打的人里面的,殷若的傷沒動骨頭好的快,老掌柜的兒子挨軍棍,按民間說法,傷筋動骨一百天。
老掌柜的唏噓:“三姑娘,少東家,您不能把金家丟下啊。”
殷若客客氣氣,但丑話拋出在前:“那您和我不能約束的時候,關(guān)鍵處拋內(nèi)奸保全家,您可不能怪我心冷面寒?!?
老掌柜的忍不住又對金胡看去,金胡交待從他以后,精力透支過大,半昏半沉的養(yǎng)著。
老掌柜的看也白看,何況已由他全權(quán)做主,由他全權(quán)做主的聽從殷若。
殷若曾有過的雙肩沉重,到了老掌柜的身上。他只覺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撕裂般的痛苦,卻又不能說個不字。
當(dāng)家的人處死家中子弟,在任何一個當(dāng)家的人來看,都不情愿。如果家中子弟犯族規(guī),大家眼睛看得見,那說處置也就處置了。
丹城本就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除去金殷兩家的地位不容動搖以外,除此,來的人越多,生意不就越好。
家中的子弟和衛(wèi)國的人、洛國的人有交往,對當(dāng)家的人來說,只要不損害家族利益,他們一般不管。
殿下在城里的時候,這些曾經(jīng)正常的事情,翻臉就變大逆不道。在這種情況下,當(dāng)家的人拋出家中子弟,誰拋,誰就承擔(dān)責(zé)任。
重擔(dān),落在老掌柜的身上,他卻還得扛起來。
在這痛苦之中,老掌柜的真正找到平衡。那就是銀三姑娘是以后的東家,有她在前,幸好有她在前。
老掌柜哈哈腰,這一回完全真心:“聽少東家的?!?
第二個看的,是金財寶。棒傷讓金財寶不能挪動,但驚喜也可以展現(xiàn)。他開心到扯動作處時,痛苦和開心混在一起,神情有些奇怪,但他的本心,還是極開心。
“你是施三?哈哈,北市好些鋪面是你的,哈哈,有多少算在嫁妝里……樊城的鋪面也是你的,廣元集市更大,你也能插手,哈哈,有多少算在嫁妝里……?!?
這種話說出來,一般手舞足蹈,傷處悄悄讓牽扯,只能怪自己。
最后金財寶又一回道歉:“實在對不住,都怪金絲招來這大禍?!?
“快別這樣說,”殷若對外面看看。蘭行的小耳朵,可是尖的很。而且蘭行近來也聰明的學(xué)會和青鸞吵架,青鸞掛念回去陪著殷若,一不小心,就讓蘭行掏走一句話。
殷若悄聲而又鄭重地道:“殿下肯保護丹城安寧,是咱們的福氣?!?
為著說話上的方便,殷若近在咫尺。美貌的銀三,堅貞不變。小小的氛圍,情意無限。金財寶滿意極了,感覺棒傷不是那么的痛。流連在這情意里,就是讓金財寶去死,他也甘心。
他連聲的改口:“是咱們的福氣,當(dāng)然,殿下肯來,大遠路的,是為咱們好。”
窗戶的外面,蘭行黑臉叉腰對上青鸞,青鸞叉腰黑臉對上蘭行。兩個人用眼神打架。
一個無聲地道,偷聽,看你還敢偷聽?
另一個囂張的接近黑施三,用口型回道:“我當(dāng)差呢,讓開!”
青鸞一步不動,蘭行也不能推她拉她打她,他是偷聽,不是公然的聽,再繼續(xù)瞪著眼。
房里,話也說完。金財寶也答應(yīng)殷若全權(quán)當(dāng)家,渡過金家這段困難的日子。
堯王殿下是殿下,除去本人厲害以外,厲害的程度每天讓全丹城耳目一新。
每天都有兵馬來到丹城,城外的兵營一座座的增長,把丹城圍的鐵桶一般。
金家里縱然有內(nèi)奸,在這種時候要么伏首,要么蟄伏。
“銀三,你辛苦了。”金財寶眼含熱淚,閃動著情意和利益的光芒。
最后一個,殷若去看金絲。
大紅的綾被內(nèi),花容失色的人兒骨瘦如柴,高熱中的囈語讓她喃喃不休,嘴唇干的不再紅潤。
大大的眼睛,更加的大了,突兀的接近夜里的鬼。
饒是這樣,金絲還沒有忘記憤恨。
“你!”
她的身子往前一撲,半邊支起在綾被中,一只手臂往前揮舞:“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是!”
殷若對她哪有客氣。
對金胡客氣,并不是金家不死人放在第一位,而是殿下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并且不再觸怒殿下,總是全丹城的人都有好處。
對金財寶客氣,金財寶不管出于什么心情,堅持親事到底,多少有些與殿下相抗衡。
對金絲……。以殷若來想,全丹城的人都應(yīng)該恨她。
不是她犯花癡,妄想攀龍附鳳,丹城的今天依然是悠閑而富裕的。
兩家?guī)ь^聲明捐家產(chǎn),堯王殿下讓人議定,也沒有決定收走多少,但破財是必然的事情。
殷若的手臂上又開始痛…。這一切的一切,都應(yīng)該由面前這個滿面潮紅的任性人兒承擔(dān)。
全是她的錯。
殷若真真正正來看她的笑話:“哼,挨打滋味兒好嗎?”
“也打了你!”
金絲牙尖嘴利的還擊。
殷若大出意外,對侍候金絲的人道:“你家三姑娘死不了,罵人腦袋靈活的很?!?
侍候的人苦笑:“銀三姑娘說哪里話來,我家三姑娘一天發(fā)暈幾回,她……”
侍候的人不知道怎么說才好,金絲不是好侍候的,除挑剔以外又打罵丫頭,丫頭們并不喜歡她,但是她讓抬回來的慘狀,丫頭們也寄以深深的同情。
有時候討點同情,不見得就示弱。何況銀三姑娘,本應(yīng)是金絲的嫂嫂。雖不是親嫂嫂,但金胡這房,只有金財寶和金絲兩個孫子。
侍候的人小聲的說著:“銀三姑娘別再氣我家三姑娘了,她……里衣爛在鞭痕里,揭去的時候又受了大罪,如果不揭的話,也許長在肉里,慢慢的隨痂落下不知哪一天。她還沒有許親事,留下鞭痕,以后可怎么嫁人?”
殷若平心靜氣的聽完,本來不尖酸,只是諷刺下。嗓音忽然就尖酸刻?。骸皢?,打的這么重?還能看得到我挨打?”
金絲怒火噴涌:“我看不到,我回來可以問。也打了你,也打了你,你挨打不是好滋味兒吧?”
殷若慢條斯理的挽起袖子,給她看,淡淡的青痕和紅腫,看上去已不嚇人。
“我啊,是這樣的傷?!?
wωw_ тTk án_ C 〇 殷若挑高眉頭,斜睨著她道:“你啊,是睡著不能動的傷。金絲,我搬鏡子來給你照照可好?”
“滾,滾出去!”
金絲尖叫,她要不是傷的起不來,一準兒沖下床。不過在她無邊的憤怒里,竟然恢復(fù)幾分精氣神。
殷若不與她一般見識,撇嘴兒冷笑。侍候的人嚇壞了:“三姑娘,您的傷還沒有好呢。”
金絲彪悍的把枕頭扔過來,蘭行一個魚躍接在手中,反手砸回去,正蓋在金絲臉上。金絲一聲不吭,暈了過去。
殷若惱了,揪住蘭行肩頭就往外面帶:“出去出去,誰讓你進來的!”
“她罵人的時候,我就進來的。她罵人,我為什么不能進來!”蘭行一擰身子,從殷若手上掙開,退后一步,對著殷若更為大聲。
“你怎么不自重?不知道什么是自重嗎?我來教教你!你進來,就應(yīng)該找個地方坐下來,然后把她從床上拖下來,再給她一頓打,打到她服軟為止……?!?
殷若的手臂又開始隱痛,她氣的直哆嗦:“說的真好!”
黑施三對殿下所有的敬重,在此時遠不如銀三對殿下的惱怒。再給她一頓打,打到她服軟為止……這是影射自己嗎?
如果賜婚的不是殿下,大梁國家的主人,銀三姑娘有的是法子讓堯王殿下服軟,而不是先裝無賴賣潑皮,再揣著滿懷的驚嚇。
面前瞪著眼的小毛猴子,也敢來笑話自己。
金絲房里侍候的人哭喊:“三姑娘,三姑娘”,更讓殷若同仇敵愾。金絲再不好,她是自己以后的一家人。殿下再好,卻是傷自己到這個地步的人。
包括祖父都在說:“殿下對小若足夠?qū)捜??!币笕艋饸馍蟻?,倒是想問一問,她挨上寬容的一鞭子,這是哪門子的寬容。
殷若揮舞手臂對著蘭行更為高聲的喊回去:“要你管嗎?我要你管嗎?”
青鸞跑進來,后面跟著其余的五個小廝。
小廝們?nèi)拢骸斑€沒有吵完呢,快回來繼續(xù)吵?!?
青鸞反手一巴掌,拍在毛球腦袋上:“你們拘著我,卻放一個壞蛋進來欺負少東家?!?
把蘭行耳朵一揪,往外面拎。
“哎呦哎呦,”蘭行一面呼痛,一面繼續(xù)和著殷若大叫:“自重,你懂不懂?別總和這種人說個沒完,你懂不懂?三騙子,你懂不懂……?!?
“三騙子,你懂不懂?”果煙幾個小廝唱和般的,對著殷若嚷起來。
殷若徹底讓激怒:“等我回去告訴車陽將軍,讓他打你!”
蘭行也徹底惱了:“對了!我還沒有和你算賬呢!你挨一鞭子,我挨了好幾記,你懂不懂,你聽懂沒有!”
金絲這個時候悠悠醒來,醒來第一句話,氣若游絲卻堅韌不屈:“銀三呢?對她說,我看了她的笑話……?!?
殷若大怒,一跳到床前,伸出面容惡狠狠地道:“我才是看你笑話,你這個賤人,把我害的好慘!”
伸出手臂再次對金絲晃晃:“我的傷好了,你呢,我明兒來看你,后兒也來看你……?!?
蘭行在外面大叫:“我的傷也好了,你懂不懂?”
“你懂不懂?”其余五個小廝又開始唱和:“三騙子!”
騰騰騰!
殷若大步出房門,在她的背后,金絲再次奮力的拋出枕頭,用力過度,成功的把自己又弄暈過去。
噗!
枕頭落到門上,殷若看也不看,走去對著讓青鸞揪著的蘭行一巴掌,打的蘭行哇的一聲大叫。
又走去,對著果煙就一巴掌。
果煙機靈溜走:“三騙子發(fā)瘋了,咱們快走啊?!?
殷若怒氣沖沖,一路走回丹城衙門里,來見梁未,也不行禮,也沒有懼怕了,第一句話就是大聲地道:“殿下,您在京里的時候,就是幾年前,可曾說過往丹城來的話?”
梁未讓嚇一跳,這個人出去一趟,怎么了?從哪里掙來的底氣?本能的回答:“有,怎么樣?”
殷若怒道:“這是殿下的錯,金絲是殿下招去的,是您自己不檢點……。”
說到這里,心里格登一下,頓時清醒。
看一看左右,這里不止殿下一個人。曲瑜留在北市,在這里坐著的是車陽、柏風(fēng)等人。
他們?nèi)犚娏?,黑臉齊唰唰對著殷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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