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未來到北市的主要原因,就是這座邊城以其獨特的環境,比如白虎嶺的存在,沒有太多的敵兵進犯。比如守將王富貴數十年如一日的暴虐,收錢收人搶錢搶人。
造就一大批賣國賊。
他對黑施三期許頗大,不惜為他兩次主持分鋪面,為的就是北市商人中有個可靠的人。
這個人要忠于自己的國家,并且在生意場上有一定的犀利,能約束住北市后面出現的商人。
黑施三在校場上指責外地的商人,可不完全憑的是無賴。他頭頭是道,對外地的商人見解深刻。
梁未為什么不從京里帶出可靠的商人呢?
如他所說,北市的繁榮,由北市以前和以后的商人組成。朝廷更換的只能是王富貴這樣的官員,而不是截斷過往商人們的財路。
就地選用,是梁未出京前就和德被帝定下。
黑施三冒尖,那就是他。
王三錢王冒尖,那就有他。
黑施三的出現,使得王三錢三再無冒頭機會,梁未沒有想到,但也不介意對施三多些恩惠。
梁未很多時候真心的喜歡這個小子,后來發現她是個女孩子,又欣賞她個性獨立。
在這種情況下,依然不肯把所有的鋪面給黑施三,也是因為北市不是由哪一個人撐起,別的商人喝風飲露的來到這里,也應該有機會。
這是堯王梁未代表大梁國,向大梁國民贈給的一次機會。
羅二的到來,卻證實有人破壞這次機會。
先不說年青殿下的臉面往哪里擺,大梁國的尊嚴往哪里放,此次整頓跟殿下沒來一樣,奸細依然滿天飛,衛奪城想來就來。以后也洛國的人想來就來,這是大事情!
眼前的為分鋪面的這次召集,意義就此增大。
梁未先命人:“把羅二關押,等我晚上再問他。”
羅二喚他一聲,對一旁示意:“那是我的趁手暗器,從到手沒有離開一天,如果砍我的頭,也請放到棺材里。”
殷若拿著他的趁手暗器,嘩啦嘩啦還在玩。聽到羅二說話,本就側開的身子再轉半圈,青鸞貼心的把椅子也轉動,殷若把個后背對著羅二,嘩啦嘩啦的繼續玩。
一大半兒的商人沒有詫異,這是見過陳趙兩家還沒有死人,黑施三就大叫“鋪面充公,全歸三爺”的那些。
羅二頭回見,銅鈴般的眼睛就要瞪出來。耳邊傳來梁未的安慰:“給她玩會兒,不玩了再還你。”
羅二幾乎要暈過去的神色,梁未不再理會他,有人押他離開。走上幾步,羅二回回頭,走上幾步,羅二又回回頭。
鶴立雞群的大男人,快要哭出來。
梁未也沒有叫殷若坐下,她不坐正也沒什么。吩咐道:“姚大人,你來說。”
姚大人心想總算到自己了,起身來宣布:“充公的鋪面共計一百一十三間,價高者得,公道者得……”
不等商人們群情踴躍,殷若坐正,臉兒繃繃緊,翻眼對著所有人。
手中鐵球“嘩啦啦”,像是隨時要砸人。
就要起來的歡欣,剛鼓個泡兒還沒有爆,這就撲簌簌下了去。
梁未含笑,也就不可能阻止。
姚大人忍住笑,把接下的條件說完,校場上一片寂靜,人人的眼睛只盯著黑施三。
殿下這會兒的威風,遠遠不如黑施三。
足有一刻鐘,殷若率著施發等人與所有商人大眼瞪小眼,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哈哈哈……”岳白胖子站起來:“成吧,我老岳打頭陣。”
“當啷……”
一個鐵球滾出殷若手心,骨碌碌對著岳白胖子滾動。
這不砸出來的,怎么看都是失手摔落,梁未笑看殷若一眼,還是沒有明確阻止的語言。
殷若了解商人們,對殿下說出“退一步,就有人進一大步”的話。梁未在一定程度上,比殷若更了解商人們。
他等著,并清楚不可能所有人都讓黑施三嚇跑。
果然。
岳白胖子舌頭一伸,驚嚇的坐下。
晦氣臉毛掌柜卻揚身而起:“我們拿命來侍奉殿下,空著手回家有違殿下恩典。殿下,我要一半。”
商人們讓毛掌柜鼓動。
“是啊是啊,我們辛辛苦苦來到這里,不管到不到手,爭總要爭上一爭。”
“當啷”,又一個鐵球滾下來,奈何說話聲音太大,根本沒有人聽見。
岳白胖子重新跳起來,振臂高呼:“北市的鋪面人人有份,”
一堆人跟著:“岳掌柜的說的對。”
“騰!”
殷若跳上椅子,雙手叉腰,惡狠狠的環視場中所有的人。她的脖子長長的伸著,恨不能瞪到每個人臉上。
岳白胖子也想跳,抬手一摸臉上巴掌印子,識時務者為俊杰,嘿嘿一聲高叫挑唆:“殿下面前要有規矩!”
“全是三爺的!”
黑施三徹底讓惹怒:“所有鋪面都是三爺的,”一面跺腳一面一個字一個字的迸:“都—聽—清—楚—沒—有!”
“下來!”
梁未擺擺手,卻不是很生氣:“坐好。”
殷若跳下地,不坐,仍雙手叉腰示威。
隔開一段距離,岳白胖子雙手叉腰,與她瞪上。
一個雪白肥胖,帶著面上紅紅巴掌印,個子高居高臨下。一個矮些,漆黑卻瑩潤如玉,帶著一個呼吸喘三喘,不甘示弱的往上。
兩個人頂牛般的對峙。
花掌柜的快步越過他們,在梁未面前跪下,開始報家世,表忠心、聲明他出多少銀子要多少鋪面。
毛掌柜的緊隨其后,別的商人們也是一樣。
殷若急了:“哎哎,全是我的!”又是一通咳出了來。岳白胖子麻溜的縮回身子,梁未的話剛剛出來:“讓她歇會兒。”
正說著話的商人嘎然止住,大家都看著殿下,殿下注視著殷若喝水平喘,隨身帶的藥丸吃下去。
岳掌柜的開個好頭,商人們全學會。
第二輪開始,幾個商人把殷若團團圍住,梁未讓他們退到一定的距離。
“三少東家,你一個人要不了那么多?”
“施三少,晚上請你用酒菜,聽最好的曲兒。”
殷若一張嘴應付不過來這些人,商人們趁機對殿下表忠心,聲明自己要多少鋪面,岳掌柜的也去了。
黑施三又是氣又惱,商人們又是哄又是奉承,到底各人想說的話都說出口。
姚大人辦公事勤快,哪些鋪面怎么分,分給幾撥人,事先早就弄好。分給黑施三的,梁未早就留下。
所有人回到座位時,已是小半天以后,姚大人已經分好,身后書辦寫好名單,呈送到梁未手中。
“是我的,全是我的……”
黑施三怏怏的快要哭出來,也沒個坐姿,癱軟在椅子上,青鸞撿回兩個鐵球,也玩的不是很有意思。
“坐好。”
梁未不時說一聲,殷若就坐好,過會兒再慢慢的堆下去,繼續嘟囔:“全是我的,一間也不給別人。”
大家都對著他笑。
現場辦公,都看到書辦寫的名字一長串子,不會所有人都有,但好歹有人能從黑施三手里搶出來。
都覺得不容易,這會兒別惹他,笑臉兒最好。
梁未看到最后一頁時,殷若走到他案幾前,把鐵球放下:“這我不要了,還殿下。鋪面還我。”
梁未笑吟吟的勸解:“你養病要緊,誰讓你病了呢?這幾間分別給羅家、褚家、商家。”
“我的!”
殷若伸手作勢要奪。
大家繼續對著她笑,有些巴結。除去黑施三,誰還敢在殿下手里搶東西。
梁未讓開來,繼續勸解她:“你乖些,一人占不了百家強,分些出去。”
磨劍暗道黑施三聰明,幫腔道:“施三少,想想你生病的時候吃了殿下多少藥,總要有回禮吧。”
殷若氣呼呼把鐵球拿走:“這個還歸我。”回去坐下,怏怏的繼續嘟囔:“我的。”
梁未把幾間房契交下去,姚大人分下去,拿到手的商人們歡喜雷動,跪下來山呼不已:“幸有殿下作主,殿下英明!”
接下來的都由堯王殿下親自出面,從黑施三手里搶下來,縱然沒有到手的人,也對殿下感激不已。
案幾上有堆最多的,看著差不多了,梁未對殷若點點這堆,殷若縱身一搶全到手中,在梁未的笑罵聲中:“又無賴了。”得意洋洋的回去,點動著,一張一張的數起來。
都不眼瞎,就她最多。
施發笑的眼睛都要瞇起來,但別的人也沒有眼紅嫉妒。
不是輕易得來的,已沒有人會計較黑施三獨占大頭。
點完了,黑施三不樂意。把房契交給施發美一美,起身對著岳掌柜的走去:“你的給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
“乖乖不得了,你看過哪里還肯歸還?”岳掌柜的拔腿就跑,身子太胖,一坐下來就容易卡在椅子里,掙上幾掙,他的護院幫著拔,把掌柜的薅蘿卜般薅出來,一行人逃命似的跑開。
感覺安全已到幾十步以外,岳掌柜的一氣十幾個頭,高叫:“幸有殿下在,晚上給殿下送萬民傘來。”帶上他的人,這一回跑出軍營也沒有回頭。
說這話的時候,殷若正走到毛掌柜的身前,毛掌柜跑的也不慢,也是跑開來,叩頭對梁未道謝,再接著溜之大吉。
難為他上了年紀,跑起來不比岳白胖子慢。難為岳白胖子肥的走不動,跑起來不比護院慢。
余下的人還能傻嗎?
“嗡”地一聲,鳥獸四散。
“吧嗒吧嗒”的撒丫子聲中,梁未喚回殷若,也是夸她:“聰明。”磨劍送上托盤,盤中晶瑩玉潤兩個香囊。
“拿去玩吧。”
殷若接到手中恍然大悟,她把玩不夠的兩個盒子,原來是裝香囊的。
見兩個香囊都綴珠,又系小小的玉塊。獨特的香氣比盒子更濃郁,殷若輕易的已能分出幾種。
殷若雖不知道這是內宮中出來的東西,但也知道難得。
梁未已是不愿意佩戴香囊的年紀,但得寵的小兒子收到的東西,只限于母親的想像,與兒子在不在年紀沒有關系。
殷家配得的出來一部分,也增加生財的一個門路,拿到京城去賣,說聲效仿宮中,客似云來不在話下。拿去他國,說聲大梁國宮中式樣,也是好招牌。
殷若大喜過望:“多謝殿下。”
梁未微笑不語。
殷若把香囊交給青鸞,雙手捧上房契,再次拜謝:“多謝殿下。”
笑渦悠悠的加深,照得見她自己點漆般的眸子里,那清澈的喜色。
“戴上給我看看。”
梁未指的還是香囊。
殷若忙拿回香囊,左邊腰帶佩上一個,右邊腰帶又佩上一個,輕輕走動兩步。
“都下去。”
梁未說過,案幾周圍很快剩下他們兩個人。梁未仍是壓低嗓音:“你喜歡嗎?”
“喜歡。”殷若由衷的道。
“那,換你的真心話如何?”
殷若打了一個寒噤。
梁未皺皺眉頭,實在想不通她到底在害怕什么人。見面前的人跪下來,剛才的喜悅一掃而光,重新戰戰兢兢:“請殿下再寬限些時日……”
梁未大覺無趣:“好吧,隨你什么時候說,”這就離開,對著營中他的住處走去。
身后傳來腳步聲,梁未停下腳步。殷若小心的走近:“殿下,我一定會說,只是再過些日子……”
“好。”
梁未心軟下來:“我沒有生氣,你回去吧。”
殷若放下心,盈盈的像只蝴蝶般離開,梁未又叫住她,對隨身姿飄動的兩個香囊看看,叮囑道:“收好,倘若你成親后受欺負,就把這給他看,告訴他,你是動不得的。”
想上一想:“佩戴上,從今天開始,你也是別人動不得的人。”
殷若輕咬嘴唇大為感動,道謝也忘記。
梁未站上一站,殷若看得出他還在等自己說實話,但沒有等到,梁未回房。
殷若原地站上好一會兒,不知不覺的滿眼是淚。
……
當天下午,商人們就紛紛送鋪面的銀子過來,萬民傘是另外敲鑼打鼓的送來。
贊譽滿聲,都奉請殿下鎮守北市,因為人人懼怕黑施三。
梁未雖沒有指望要這個效果,但卻成這個效果,正中他下懷。商人們怕黑施三,黑施三怕他,以后有事情,只要和黑施三一個人說話就行。
像北市原來的局面,陳趙兩家咆哮校場,應不會再有。
……
同一個晚上,隔開兩百里的地方,曠野中幾間孤零零的房屋,遺世獨立的在天地間。
從窗戶看進去,每間房里都關著一些人。蒙著眼睛,捆的不能動彈。
一個男子從其中一間房里出來,月光照在他面上,與殷若有幾分相似。
這是梁未沒怎么細想的一家,殷家三東家,殷若的三叔殷川。
不多的日子里,能在北市調動人手截留外地商人,除去元氣大傷的陳趙兩家、失勢的王富貴、失意而走的金胡,還有殷家能辦到。
在沒有預料到黑施三受到堯王重視以前,殷刀老東家已決定拼盡全力。
欺君之罪,一件也是,十件八件也是。在力保殷若拿到休書的前提之下,殷刀和三個兒子愿做任何事情。
殷若離開的那天,路條上寫著興城施家,殷刀后面打發三個兒子跟出來照顧。
殷川先往興城請動施發,再就回馬時,收到二東家殷力和殷若派人送的書信,開始截留外地商人。
岳白胖子、毛掌柜、花掌柜,是殷家在日期限制之內,能找到的人。
北市充公的鋪面,雖沒有完全掌握在這幾家手里,但至少拿到八成以上,殷家藏身不成問題。
殷川對著月光數著日子,差不多了,就要放這些人走。不是殷川怕事,而是他若暴露,只能拖累殷若。
眼望北市的方向,夜晚模糊一團。殷川竭力提醒自己有底氣,小若辦事,從來周詳。
她會拿到鋪面的,再就拿到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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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字再改。
二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