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倫非常熱情的接見了這些從澳門和香港來的各國領事,但除了跟法國人象征性的談判了一番,照搬了跟英國人簽訂的通商章程跟法國人達成了協(xié)議,明確規(guī)定在換約前停止征收除鴉爿之外的一切進口商品的厘金外,對于其他國家公使的談判要求都婉拒了。
告訴這些公使,跟英法談判,是因為此前跟兩國之間有些戰(zhàn)爭遺留問題需要解決,比如這次朱敬倫去廣州,最大的目的就是給柏貴匯報一下,讓柏貴同意釋放那些英軍俘虜。
所以朱敬倫所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的事情。
面對朱敬倫這樣的態(tài)度,其他小國暫時也沒有辦法。
好在他們暫時也沒有什么損失,因為朱敬倫推出的管理辦法,其實也是根據(jù)跟英國談判的章程來的,暫時放棄了對絕大多數(shù)商品的征稅。但是這兩者之間是有本質區(qū)別的,一個是談判出來受到國際法保證的,一個則是單方面的管理辦法,如果有的選,這些洋人當然愿意用一個條約或者章程來保證他們的利益。
這就好像后世中國和一些大國在南海齟齬不斷,一個堅持南海是公海是國際水道,要保證自由通航,中國則申訴南海一些地方為中國的領海,但承諾不會干涉航行自由。看似兩者效果一樣,但是就是爭執(zhí)不下,就是因為一個是主動的,一個是別人單方面的,隨時都能收回去,無法得到根本的保障。
可這些小國也沒辦法,以前他們面對清廷的時候,那些官員很大方的就將大量需要戰(zhàn)爭才能掠奪到的特權送給他們,可自從跟朱敬倫接觸之后發(fā)現(xiàn),這家伙是一個很難纏的人,或者叫說是一個懂行的行家,他們有些奇怪這樣的家伙,為什么不在京城的外交部門工作,反而屈居在廣東這地方當了一個小小的縣令。
法國人是滿意的離開的,但其他國家,包括美國、俄國這樣的大國代表都很不滿意,當然他們只有不滿意的權力,讓他們組織幾十艘軍艦,開到廣州來作戰(zhàn),他們真沒這個能力。荷蘭、比利時這樣的國家,甚至連不滿意的權力都沒有,能暫時先做生意就做著吧,反正也是一個臨時條款,怕就怕英法聯(lián)軍換約后,廣東這些官員依然這樣,那就糟糕了。
英法有實力保障自己的利益,到時候他們可以開打,可他們這些小國被地方勢力拒絕,就真的毫無辦法,他們甚至希望到時候廣東地方政府依然會慷慨的用條約等同的條款單方面管理貿易,總之作為小國,他們很被動,毫無保障,沒有安全感。
新安城的狀態(tài)基本上恢復了戰(zhàn)爭之前,縣城里的治安恢復了,老百姓該做生意的做生意,該做工的做工,戰(zhàn)爭期間逃走的人又回來了。赤灣甚至比戰(zhàn)前都更繁榮一些,畢竟過去只是一個走私為主的港口,現(xiàn)在卻承接了廣州相當大一部分貿易資源,伍家、潘家、盧家和葉家四大行商的入住,更是將這座港口瞬間打造成了茶葉和絲綢貿易的中心。這兩項大宗商品,吸引了十多個國家的商船在這里停泊,中國商人則沿著珠江,將上游的絲綢和茶葉源源不斷的送來,可以說這座港口目前是上承接了廣州貿易,下?lián)屪吡讼愀酆桶拈T的貿易額。
一切都在正軌上快速前進,但也有不如意的,那就是朱敬倫許諾的商品交易所始終沒有開辦起來,因為缺少懂得經(jīng)營的人才。洋人玩這個沒有問題,在香港和澳門都找得到相關的人才,可是朱敬倫不信任那些人。他打算請赫德的,可是赫德卻拒絕了。
為此已經(jīng)三次去游說赫德的方山格外的沮喪,眼看著朱敬倫跟陳芝廷等人先后做成了那么多事,他卻連這一件事都沒有辦好,見到朱敬倫都抬不起頭來。
朱敬倫到?jīng)]有苛責方山,只是仔細詢問了具體情況。原來赫德不愿意辭去他的公職,表示他是英國駐廣州領事館職員,沒有被解職的情況下,他不會主動辭職接受中國的聘任。
朱敬倫印象中,好像歷史上的赫德,就是以中國雇員的身份把持中國海關半個世紀的,怎么此次卻死咬住他那個小小的二等翻譯職務,朱敬倫不由懷疑是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反而讓赫德變得執(zhí)拗了起來,非要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來。
赫德雖然有圓滑的手段,但毫無疑問骨子里是有一種執(zhí)拗的,一個愛爾蘭人,能在中國待大半輩子,還不貪財,說這種人有革命般的精神信仰都不為過,骨子里當然很倔強了。
已經(jīng)拖延了一個月,朱敬倫知道,是無法說服赫德了。他本來打算是采用私人方式處理,采用雇傭的方式來用赫德這個人,可是赫德竟然死咬官方身份,這樣想繞開英國人就不行了,但朱敬倫是真的想用這個人,不說別的,就他能打造一個廉潔的行政部門這一點,就足夠朱敬倫想方設法招募他了,因為就是朱敬倫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能夠根治貪腐這個中國官場的頑疾。
“帶我的公函去香港找英國總督吧,親手把信交給額爾金,我相信額爾金非常樂意說服赫德接受我們的聘用。”
額爾金跟桂良、花沙納這次談判的條約中,就有要聘用英國人幫辦中國海關的內容,后世解釋說是英國人陰謀控制中國海關,也有的認為英國人只是受不了中國海關的低效和腐敗,但無論那個理由,額爾金都非常愿意讓赫德這個英國人加入中國的行政部門,無論怎么看,滲透進入中國的權力部門,對保障英國利益都有百利而無一害。
方山這次很成功,他去了三天,受到英國人的熱情接待,回來的時候跟他同行的,就有赫德!
朱敬倫同樣十分熱情的歡迎了赫德,接著將自己目前遇到的一些困難告知赫德,比如厘局的弊病問題,以及建設商品交易所的困難,然后任命赫德為厘局和商品交易所幫辦,讓他全權負責解決這些問題。
赫德非常任何的詢問了一些細節(jié)問題,表示他愿意接手這些工作,但是他提出了一個讓人很難接受的要求,他要求在這兩個部門,由他全權負責,哪怕是朱敬倫,也不得干涉他的工作,沒有他的同意,朱敬倫不能往里面安置任何人手,沒有他的同意,朱敬倫不能隨意解雇任何一個人。
這兩個部門朱敬倫寄予厚望,認為是他的基業(yè)中最重要的部分,甚至可以說是基石,但赫德卻在他的權力基石上,想分走最重要的權力。
朱敬倫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答應了,但他有要求:
“我答應你的要求。但是我提醒您,您的身份是我方的雇員,是新安官府的洋幫辦。我無法解除你聘請的人,但是我隨時可以解除你的職務。我會代表新安官府跟你簽訂一份協(xié)議,這些都會寫入?yún)f(xié)議中。當然你想有的權力,也會寫進去。希望今后我們都嚴格按照協(xié)議來辦事!”
赫德也覺得這樣很好,非常果斷的答應:“當然,我也非常樂意看到我們的權利都能得到保障。”
協(xié)議是朱敬倫親自擬定的,他字斟句酌的拿捏了每一句話,每一個條款,確信其中沒有可以鉆的法律空子之后,轉交給赫德仔細看過,雙方又討論了一番,將其中有爭議的條款進行了解釋,然后備注后,赫德簽署了協(xié)議。
現(xiàn)在赫德成了新安一個幫辦,一個洋人幫辦,負責重新改革新安厘局,并且在赤灣盡快成立一個商品交易所。改革和籌辦過程中,朱敬倫不能干涉任何事務,即便對赫德的做法有爭議,也必須經(jīng)過赫德的同意,否則不能輕易更改。
這意味著赫德現(xiàn)在掌握著這兩個部門的人事和行政大權,而這兩項權力無疑是一個現(xiàn)代行政部門中最重要的權力。
這始終讓朱敬倫感到擔心,擔心英國政府會利用赫德手中的權力,但暫時還沒有看到,歷史上英國政府也始終沒有太過明顯的濫用對中國海關的控制權,至少在赫德的任期內沒有,當赫德卸任后,繼任的海關稅務司立刻開始截留中國關稅,并且以此為要挾,不斷的干涉中國內政。而在赫德在的時候,是堅決反對這些的,甚至有時候還會為中國政府在列強面前爭取利益。
顯然歷史上的赫德始終記著他的身份是中國雇員,盡管有意無意的照顧過英國的利益,但終歸是在為清廷謀取利益的,這也是他能執(zhí)掌中國海關半個世紀,還能讓朝野上下,和中外四方都滿意的一個重要原因。
朱敬倫希望這個歷史中,赫德也依然能夠謹記他的中國雇員身份,不要做出跟他身份嚴重背離的事情,這一切靠道德顯然不夠,所以那份可以隨時解雇赫德的協(xié)議就顯得非常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