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父女
走回到村裡時,村裡安安靜靜的。由於大雨瓢潑,家家戶戶關(guān)窗關(guān)門。
白家村的水利措施做的好,比大城市還好,到處都有村民們自己挖的排水溝,這麼大的雨,村裡面道路都沒有積水。
之前受苦的那些路人到了白家村,找上白家村裡那幾家農(nóng)家樂歇下了。外面的人一時來的多,幾十號人,擠在農(nóng)家樂裡。農(nóng)家樂裡忙翻天,主要是棉被不夠。山裡不像城市裡,是真正要冬季來了的感覺,到了晚上更冷。
農(nóng)家樂的人跑到萬大爺家裡借多餘的棉被。
白露和自己父親先是走到萬大爺?shù)募已e休息。白家的房子在村尾比較遠。萬大爺?shù)睦掀湃f大媽,拿了乾淨(jìng)的衣服過來,催促白露在這兒趕緊先洗個澡。
白露鼻癢癢真打了個噴嚏。一旦真生病了,肯定要挨大哥和君爺?shù)牧R。這樣一想,她也就不計較了,借了萬家的洗浴室衝了個熱水澡。
與此同時,萬大媽給他們這些淋雨的人煮了薑湯驅(qū)寒。
在白露洗完澡端著碗薑湯坐在小板凳上喝時,萬大媽手裡拿了條幹毛巾,一直幫她擦著頭髮,說:“你這頭髮多漂亮,像你爸。”
沒人說她像她媽,畢竟,白家的基因好,這是衆(zhòng)所周知的,長得漂亮的,都說是歸功於白家。
事實上,白露記得自己的母親,一樣是個美女。
萬大媽卻不記得。因爲(wèi),白露的母親來白家村的次數(shù)比白露更少。在白家村裡,可能大家只記得的是,白露她媽媽最後一次到白家村,是安葬在這裡的骨灰。
喝了碗姜水,全身熱火了不少。
見她父親站在萬家的客廳裡,拿著電話筒。
萬大爺路過瞧見,說她爸了:“打什麼?再打也不通。你著什麼急?女兒不是在這嗎?難道想趕你女兒回去?”
說不定她爸是在打電話給她哥,讓她哥過來趕緊將她帶回去,白露心裡想。
這世上這樣的父女關(guān)係應(yīng)該很少有吧。她爸像是一刻都不想見她。
雨勢稍微緩了緩之後,他們父女倆總不能一直賴在萬家,要回自己家。萬大媽拿了把傘借給白露,讓白露拿著隨父親回家,一路叮囑她要小心。
白露走下萬家的臺階時,能聽見萬大媽在後面與萬大爺說話。
萬大媽說:瞧瞧,這白家閨女長得多漂亮,不知道嫁給誰了。
萬大爺?shù)溃核齼鹤佣妓臍q了。你不要癡心妄想了想給人做媒。
人長得漂亮,嫁了人生了孩子,都照樣被人惦記。
白露無言。
去到白家的路,似乎稍顯偏僻些。白家以前都不在白家村,所以人家翻修過的房子聚在一塊時,白家的房子自然而然落單了。
白建業(yè)決定回來住,白家出了筆錢開始修繕祖屋。修了大概一年完工,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兩層小樓。
很小的面積,可能白建業(yè)都認爲(wèi),除了他以外,可能兒子女兒以後都不會到白家村來住的了。沒有必要的錢不要浪費。
進了白家的屋門,白露終於聽見了自己父親自從這次見了她之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坐吧。”白建業(yè)說,“我去倒茶。”
聲音不緊不慢的,斯條慢理,溫溫吞吞,向來是白家男人的風(fēng)格。這她都知道,她哥也這個脾氣。可這會兒聽了,白露不知道爲(wèi)何,怎麼覺得她爸是在招呼客人而不是見自己女兒。
“爸,你坐吧。要倒茶也是我來倒。”白露沒有坐,尾隨在白建業(yè)後面說。
要走進廚房的白建業(yè)聽見她這話,回頭望了眼她,目光裡像是有些複雜,最後,還是堅持說:“你坐吧。這裡你還不熟悉。等你熟悉了再做這些也不遲。”
白露只好退了下來,回到客廳裡,乾燥地坐在沙發(fā)上。
這套沙發(fā),她以前見都沒有見過,應(yīng)該是新買的。摸一摸,皮質(zhì)很好,可能是原裝進口貨。
白露挺起腰,再打量一圈屋內(nèi),屋內(nèi)一些東西確實令她吃驚。比如牆上掛的擺鐘,一看設(shè)計,絕對是市面上一般找不到的東西,論設(shè)計的價格都價錢不菲。
條案上的一套瓷娃娃,桌子上擺的一套汝窖,都這樣精美,美輪美奐。
她爸真有錢。
這是白露心頭一剎那閃過的念頭。
當(dāng)然,她爸不可能是沒錢的。以前是建築師,到至今名氣都未退。做建築設(shè)計的,本來就很有錢。一項工程設(shè)計,做下來都能拿幾百萬。
區(qū)區(qū)一套進口沙發(fā),算得了什麼。
只是,以前,她都沒有仔細留意過,她爸是如此富有情調(diào)的人。什麼叫富有情調(diào),像她哥她嫂子,情調(diào)只在於買水,買各種各樣乾淨(jìng)的水,利於身體健康,其它擺設(shè)傢俱極少花錢。她和君爺更不用說了,向來提倡錢花在刀刃上,沒必要的東西一切都不主張買。像她家裡的沙發(fā),都是結(jié)婚時老人家送的,送的也不是什麼進口名牌沙發(fā)。
論小資情調(diào),她哥和她這點,真及不上她爸。
白建業(yè)從廚房裡出來,給她端了杯開水,走到茶幾那兒,見她拿著個茶杯轉(zhuǎn)悠,好像才記起,問:“你喝茶嗎?”
“不喝。”白露放下手裡的茶杯,道,“爸,你坐吧,不用忙。”
白建業(yè)坐下來。
父女倆又是沒話。
白露近距離看父親頭上幾根白髮,真的,她父親都長白髮了,以父親的年紀長白髮並不稀奇,可是,突然看到,做女兒的都是有一些感慨。
“爸,冰箱裡有東西嗎?今晚我來做飯吧。”白露捲了捲袖口說。
白建業(yè)聽見她這話,擡起頭來像是有些吃驚:“你做飯?你媽都——”
白露不會做飯真不應(yīng)該全怨到她頭上,因爲(wèi),白露她媽媽,一樣很不會做飯。
“爸你可能不知道。我老公是大廚。嫁了他以後,我現(xiàn)在不一樣了,很會做飯。”白露姐姐藉著君爺厚顏無恥一把,自誇自賣說。
“是。你嫁了人不一樣了,是該變變了。”白建業(yè)此刻露出了一絲微笑,朝她點了頭。
父女之間的談話似乎有了一絲融合。
白建業(yè)帶她上樓看她今晚要住的房間。
白露提著行李包跟著上了樓梯,這樓梯,還是古香古色,木頭製作的。可見她爸爸是名建築市名不虛傳。
走到二樓,打開一間房,白建業(yè)對她說:“今晚你住這裡吧。”
“爸,你呢?”
“我住樓下。”
白建業(yè)的房間一直都是在樓下。是這座房子開始建築的時候已經(jīng)設(shè)計好了。他的房間在樓下。二樓的房間,全是給兒孫的。
白露再次深深地感覺到,她父親就是要做一個和家裡人與世隔絕的人。連房間,都設(shè)計到與兒女隔了一層樓。
於她來說,實在感到很不可思議。
走進房間脫掉鞋子換上拖鞋。
房間裡,平常看來都收拾的很乾淨(jìng)。窗幾上的玻璃幾乎沒有一點灰塵,應(yīng)該有人經(jīng)常擦拭。
窗臺上放了一盆梔子花,在雨水的打壓下,很快花瓣蔫蔫的。喜歡花的白露姐姐,趕忙把小花的花盆挪了下來,拯救花朵。
忙活了一陣,收拾了行李,手背擦擦額頭上的汗水,白露再打開手機,信號還是一格都沒有,只能輕輕呼出口氣。
鄰近傍晚的時候,到飯點上,出屋子的人逐漸多了。尤其是那些住在農(nóng)家樂的外地人。他們?nèi)齼蓛桑Y(jié)伴出來,撐著傘,無聊地在村裡頭溜達。
也有人,這鬧,鬧到所有人都毫無辦法。由於事發(fā)突然,住宿的客人多了。農(nóng)家樂的房間裡不是很夠,甚至一家人擠一個房間都有。這樣一來,兩三個人擠一張牀是難免的了。但有些人,就是認爲(wèi)自己出了錢是大爺,絕對無論如何都忍受不了這種待遇。
有人,急匆匆跑到他們白家來了,敲打著門板,咚咚咚。
整理冰箱的白建業(yè),以及剛躺在牀上假寐下的白露,都被驚醒。
白露套上拖鞋走下樓時,只聽父親打開了屋門與上門的訪客說話。
對方可能是農(nóng)家樂的老闆,對白建業(yè)請求說:“白叔,你這裡房間最多了。可不可以騰出一間,讓我的人住一住。你放心。我這裡收多少錢,都全部給你當(dāng)房租,一分錢都不會少給你。”
“是出什麼問題了嗎?”她父親依舊溫溫吞吞的調(diào)子問。
“那家人不願意擠一張牀,也不願意睡地板。我實在熬不過他們了,又不好趕他們下山。他們再鬧下去,我也變不出一個房間給他們。只能來白叔這裡借房子了。”
哪家不借,跑來白家借。可能真是他們白家住的人少,房間多,也有可能是她爸,還算是個比較好說話的人。
那是,她爸一個人在白家村住,如果平常不和這些鄰里打好關(guān)係,怎麼生活下去。村民最容易記仇的了,一點小事都能記住很久。她爸如果在人家這個火燎火急的時候拒絕了人家,逞一時之快,以後恐怕有的受的了。
人,要耐得住性子。
白建業(yè)溫吞的嗓子,沒有一點起伏,只道:“你讓他們過來吧。我這裡只是沒有什麼好吃的。如果他們要吃的話,還是麻煩到農(nóng)家樂吃飯。”
“沒問題!吃飯嘛。我那裡開飯館,不就是做這個生意的。”只要白建業(yè)願意讓那家人過來這邊住,對於這位農(nóng)家樂老闆來說,已是最大的幸事了。
白露梳了梳頭髮下樓來,關(guān)上房間的門。既然有客人來,總得幫著父親準備一下。不知道來的是什麼樣的人,但肯定是麻煩的人了,不然怎會弄到農(nóng)家樂的老闆上他們家求情。
這樣一想,白露心裡頭忽然劃過一絲不妙的預(yù)感。
過了片刻功夫,那家人過來了,一共四個人。三女一男。一家三口再加個小姑。正是那陳巧麗與她老公張先生,以及女兒茉莉,和張先生的妹妹張明珠。
白露躲不過,與陳巧麗面對面。陳巧麗一下子沒有認出她,反而是茉莉先驚叫了一聲,喊:“媽,是那個南南的媽媽!”
“啊!”陳巧麗捂住張大的嘴巴,“白支書?!”
“你們認識?什麼人?”張先生問。
陳巧麗的表情有些勉強:“我以前的中學(xué)同學(xué)。”
白露見她表情都知道,陳巧麗並不想和她顯得多熱情,這和上次見面的情況完全兩樣。追究其原因很簡單,陳巧麗的老公在這裡。
眼見張先生興致勃勃地追問白露的情況,陳巧麗像是冷了聲音說:“你說她?她結(jié)婚的了,有個女兒都和我們茉莉一樣歲數(shù)。她老公我見過,是個大夫,你比得上嗎?”
張先生啞了聲音。
白露當(dāng)然知趣,不會和他們湊熱鬧。
一羣人嘰嘰喳喳的時候,張先生的妹妹張明珠,坐在一把椅子上喘氣,說:“我腳疼,房間住哪裡?”
“樓上。”白建業(yè)說。
“樓上!”張明珠驚呼,對自己哥說,“你和他們商量商量,我爬不動。”
“樓下沒有房間嗎?”張先生走出來交涉,“我這個妹妹在路上摔了一跤,腳疼很難爬樓梯。”
又不是摔斷了骨頭,只是摔破皮。
白建業(yè)皺了眉:“沒有。樓下不住客人。”說完話,白建業(yè)轉(zhuǎn)身走開。
張先生和妹妹衝著他背影瞪了眼,說:“這人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沒看見人家受傷嗎?”
不管怎樣,有單獨的房間住已經(jīng)很好了,好過在農(nóng)家樂裡幾個人擠在一張牀上,那真是連睡覺想伸伸手腳都不可能。
張先生先扶了自己妹妹上樓。茉莉和陳巧麗坐在行李箱上看行李。張先生再下樓,一個人上下幾次,將三個巨大的行李箱拉上樓上的房間。
白露想,當(dāng)時一路大家忙著逃命,這家人怎麼拿得動行李箱。這時她才知道,原來這家人,是從白家村裡出發(fā)到附近玩受困的,而不是和她一樣上山受困的。也因此,這家人得以理直氣壯與農(nóng)家樂鬧,憑什麼要和後來的人擠一間房。
讓人要同情他們,卻沒有想過自己同情其他人。
奇葩。
陸丫頭對這家人的評價真是夠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