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二日,燕王抵京,三月二十四日秦王抵京,二十五日,晉王、遼王、寧王同時抵京,御書房里,朱允炆仔細地看著一份份諸王抵京的報告,但他的眉頭卻皺成一團,二十幾個藩王中只有吳、慶、肅、魯、岷、谷六個藩王進京城,其余雖抵達京城,但都駐扎在城外而不入城,兩個封疆大吏,西平侯沐春和定遼侯李維正也一樣抵京不入。
剛開始幾天朱允炆是十分生氣,但隨著不肯進京的諸王不斷增多,朱允炆便開始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立刻召太常卿黃子澄、兵部尚書齊泰、翰林大學士方孝孺以及吏部尚書葉天明前來商議應對策略。
“各位愛卿,藩王同時不肯進京城,朕很擔心他們已互有勾結,如果他在宗廟一致要求朕退位,朕將如何是好?”
朱允炆的心里很擔憂,昨晚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叔父們聯合起來,在太廟里要求他退位,醒來后,他感覺到這個夢確實有可能會發生,如果所有朱氏宗族一致要求他退位,以祖宗之靈來壓他,他還真未必抵擋得住,再加上各個藩王允許帶兵三千,必然都是精銳,分開來看數量不多,可合兵在一起,就有五六萬人之多,這支軍隊也足以威脅他的安全了,朱允炆有點后悔了,其實不該讓藩王進京,去年皇祖父也說過,藩王三年不得進京,他擔心的可能就是這個,自己竟一時沒有想到會有如此嚴重的后果。
他憂慮地望著幾個重臣,最后目光落在葉天明身上,這個諸王進京的建議可是他提出來的,葉天明何等精明,他從朱允炆的目光迅速捕捉到了一絲埋怨,眼角余光又瞥見齊泰欲開口,便知道此人要趁機落井下石了,他立刻搶到了話頭,微微一笑道:“陛下休要擔心,諸王不肯進京不是想對付陛下,而是怕陛下對付他們,他們個個野心勃勃,都想著自己來坐那個位子,怎么可能這么快就達成一致呢?尤其秦、晉、燕三國,在沒有明確誰為盟主之前,怎么可能合兵一處,陛下不必擔心。”
“什么叫坐那個位子,葉尚書大概忘記了自己是在和陛下說話吧!”旁邊齊泰抓住了葉天明的語病,冷冷地說道:“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我看葉尚書不是語誤,而是故意說的吧!”
“齊尚書,現在不是我們內部生隙的時候,我們應該精誠團結,為陛下分憂才對。”方孝孺還算比較清醒,知道現在內部不能『亂』,他起身施禮道:“陛下,葉尚書說得有理,應該是他們不相信陛下,怕陛下聚而殺之,臣建議陛下可下詔,以詔書的方式保證各藩王在京城的安全,這樣,眼前的危機就化解了。”
朱允炆點了點頭,他接受了葉天明和方孝孺的建議,“好吧!朕就依兩位愛卿之言,給他們一個保證,不過朕也想讓他們知道,朕是仁義之君,只要他們安分守紀,不要有非分之想,朕就不會為難他們,相反,還會給他們子子孫孫榮華富貴,幾位愛卿,能否替朕分憂,分別替朕去告之叔父們?”
朱允炆確實這幾年不想削藩,他要先鞏固自己的皇位,握緊軍權,待條件成熟后再慢慢進行削藩,所以他要和幾個主要的叔父達成暫時的妥協,派一般官員去是無法讓他們信服,最好就是眼前這四個重臣。
“臣愿為陛下分憂,臣愿意去說秦晉二王。”黃子澄先開口了,緊接著方孝孺也道:“臣愿意去勸說燕王和齊王。”
這時,齊泰瞥了一眼葉天明,冷笑道:“葉尚書不會是去勸說李維正吧!”
饒是葉天明能忍耐,但還是克制不住自己了,他‘騰!’地站起身,快走兩步,在朱允炆面前跪下道:“陛下,臣在兩年前便已公開聲明過,與李維正斷絕翁婿關系,盡管他娶了臣的兩個女兒,但臣絕不認他為女婿,臣對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鑒,懇求陛下不要為小人之言所『惑』,傷了陛下對臣的信任。”
“葉天明,你說誰是小人!”齊泰也怒了。
“兩位愛卿息怒,不要爭吵了。”朱允炆一直很頭疼葉天明與齊泰的矛盾,兩個都是他的重臣,一個還是他的恩師,他夾在中間十分為難,這碗水偏向誰一點點都不行。
“這樣吧!朕來分配一下,李維正那邊,朕另外派人去說,葉尚書替朕去勸說寧、遼二王,齊尚書去和西平侯談一談,朕很擔心他被藍玉拉下水。”
朱允炆已經決定,他以后絕不再同時召見葉、齊二人,省得他們在自己面前互相攻訐,讓自己為難。
齊泰卻躬身道:“陛下,臣只是為了國事,和私人恩怨無關,李維正那邊陛下不用再派人去了,臣去和他談。”
幾個重臣都散去了,黃子澄轉了一圈又回來了,剛才皇上給他施了個眼『色』……
“陛下,有何事要和臣商議?”
朱允炆嘆了一口氣道:“師傅,我感到很累。”
黃子澄見他又變成了自己的學生,他心中也泛起一陣溫情,便安慰朱允炆道:“陛下不用這么煩憂,因為剛剛開始,頭緒很『亂』,等慢慢理順了也就不會這么煩了,我覺得關鍵是陛下掌握不了軍隊,所以才沒有底氣,感到氣短煩憂。”
“師傅說得一點沒錯,我正是手中無兵,所以憂心忡忡,上次錦衣衛事件,冷千秋帶領數百人一路北上,竟沒有一個軍衛阻攔他們,由此可見各地軍隊并沒有真的忠心于我,真的一旦削藩打起來,形勢堪憂啊!”
說到這里,朱允炆按住了太陽『穴』,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黃子澄沉思不語,過了良久他才緩緩道:“或許軍隊上的布局是我們的一個失策,把權力全部交給兵部并不是高明的辦法,兵部都是文人,讓文人來指揮軍隊,才使陛下有一種不著力的感覺,而且軍隊分布太散,由一個兵部直接面對幾百個衛,根本就難以控制,我并非是貶低齊泰,他確實掌控全局的能力不足,陛下,這件事臣思量了很久,臣想提一個革新軍隊的方案。”
黃子澄的話說到了朱允炆的心坎上了,他連忙道:“請師傅直言,我一定聽從。”
“陛下,臣的方案是效仿唐制,京師為主干,地方為枝葉,將全國軍隊集中到京師和鳳陽,尤其浙江、福建、廣東等沿海部署了大量防倭的軍隊,可是現在倭寇已弱,實在沒有必要在沿海部署重兵,可將他們悉數調入京,在衛上面再設軍,與都指揮使司平級,可分為數軍,每軍十萬到二十萬人,再用李景隆、徐輝祖、徐增壽、耿柄文、張翼、高巍、盛庸等經驗豐富的大將領兵,直接向陛下效忠,臣已經計算過,這樣京師和鳳陽一帶可屯兵一百五十萬,有這一百五十萬軍隊為底,陛下便可以在一兩年內練出雄兵百萬,何愁大局不定。”
朱允炆已經很動心了,不過他還是有一點點不放心,又問道:“如果把軍隊悉數調入京,那地方空虛,諸王會不會趁機擴張?”
黃子澄笑著擺了擺手道:“陛下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我大明有二百五十萬軍隊,京中本身就有五十萬,實際上我只調一百萬進京,這一百萬并非是北方之軍,北方之軍不能動,由都指揮使和布政使聯合指揮,監視諸王,還是歸兵部統帥,臣指的是浙江、福建、廣東、江西、湖廣、河南、山東等七省的軍隊,它們離藩王較遠,可將它們調入京師附近部署,這樣,藩國有匕首,京師有鐵拳,誰敢妄動就打誰,最多準備兩年時間,陛下便可以從容削藩了。”
‘砰!’地一聲巨響,朱允炆拍案而起,“師傅所言極是,朕準奏!”
李維正是三月二十四日抵達了京城,和諸王一樣,他并沒有進京,而是住在自己位于京師西南的家中,他的三千軍隊也駐扎在宅子附近,沒有進入朝廷指定的軍營,事實上,十幾個諸王各自都帶護兵前來,沒有一個人進駐朝廷的軍營,而是各自部署在京師附近,許多關系好的藩王更是連成一片,駐扎在李維正宅子附近的,還有遼王和寧王,在李維正積極斡旋下,他們三人已經結成了攻防同盟,聯合起來保護自己的利益,成為了大明王朝一支不可忽視的重要勢力。
這天下午,李維正正在聽取方嵐的匯報,方嵐確實很能干,自己吩咐他的事情都一一得到了突破,而且在宮中也收買了數名有點地位的太監,尤其使李維正滿意的是,方嵐找到了齊泰的軟肋,不過讓李維正有些惱火的是他的岳父葉天明,居然又一次以公開上書的方式,再次申明與自己斷絕關系,又把自己推到了風頭浪尖上,殊不知他這樣做,會讓很多人產生聯想,以為朱允炆要對自己下手了,從而影響到他的計劃,他實在不理解葉天明為何會做出這么過激的舉動。
這時,一名親兵來報:“齊尚書來了,正在府外等候。”
李維正一怔,但立刻又笑了,今天早上他已經得到了消息,朱允炆特地下詔,保證諸王的安全,其中也點了他李維正的名字,也就是說同樣保證他的安全,他便隱隱猜到了朝廷的策略,正如他想的一樣,暫時不削藩,先穩住諸王,等待條件成熟再動手,齊泰前來,也就是想向他說明這一點,當然,既然是齊泰過來,那就說明張杰那顆棋子起作用了。
“開大門,迎接齊尚書!”
李維正立即起身親自迎了出去,府門外,齊泰正背著手在臺階上來回踱步,一百多名隨從正遠遠等候,確實,齊泰這次主動來找李維正是有一點個人的想法,他的愛妾幾次勸他,不要人云亦云,認定李維正會造反,要給自己留條后路,說不定將來削藩失敗,他們會逃到高麗去。
盡管齊泰一直認為『婦』人不可干政,但他自己卻私下認同了愛妾的建議,其實他也知道,李維正和藍玉不一樣,藍玉明擺著奪取貴州自立了,而李維正的遼東總兵、定遼侯卻是先帝所封,命他打擊倭寇,看管高麗和女真人,雖然上次他不肯奉旨進京,也是為了躲避先帝的毒手,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李維正和云南沐春是一個『性』質,都是手握軍權的封疆大吏。
而新皇和他決裂也是聽了自己和黃子澄的勸告,事實上齊泰也不相信李維正有造反之心,他可不是藩王,和新皇沒有切身利益的沖突,最多是想做高麗王,所以他也開始替自己考慮后路了,真的削藩若失敗,被秦王或燕王奪了江山,他能逃到哪里去?躲在大明任何一處都會被人告發,高麗確實是個不錯的去處,這是他從私利考慮。
而為公考慮,作為新皇的師傅,齊泰也意識到皇上應該和李維正和解,把李維正爭取到朝廷這一邊來,不能讓他被燕王所得,尤其是李維正和遼寧二王明顯結為一體,爭取到了李維正,也就是爭取到了三人的二十幾萬軍隊,若燕王造反,便可牽制住他南下。
正因為有這個于公于私的想法,齊泰才故意激葉天明,斷了他成為李維正聯系人的可能,而他自己卻來抓這個機會。
齊泰正想著,李維正府上的大門忽然開了,只見李維正笑呵呵地迎了出來,“齊尚書大駕光臨,在下不勝榮幸,歡迎至極!”
齊泰見李維正非常客氣,笑容真誠,他心中的一點點擔憂也隨之消失了,他也拱手笑道:“李總兵客氣了,兵部對遼東照顧不周,我特來請罪!”
說完,他真的向李維正深施了一禮,李維正連忙扶住他,肅然道:“齊尚書不可這樣,遼東是朝廷的遼東,和李維正無關。”
齊泰臉上『露』出了感動之『色』,“李總兵能這樣想,皇上必將欣慰之極,我今天來就是想代表皇上和李總兵談一談,消除過去的一點誤會。”
李維正卻微微一嘆,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方白綢道:“我一直不明白皇上為何對我有了猜忌之心,我李維正是記恩之人,這方白綢是先太子遺命,我時刻收藏在身邊,不敢須臾忘懷,請尚書大人替我把它交給皇上,請皇上相信,遼東從來都是朝廷的遼東,以前是,將來還是。”
齊泰接過白綢,眼中不由『露』出一絲愧『色』,他也誠懇地說道:“過去我因李總兵是錦衣衛出身,又無科班學識,所以心中總有些瞧不起大人,可事實證明我錯了,真正的忠誠之士和讀書無關,我愿與大人細談,消除我們過去的誤會,不知大人愿不愿意讓我進這個門。”
“齊尚書,請!”
就在這天晚上,方嵐從宮中得到朱允炆已經決定將沿海軍隊調入京城的消息,急速趕來稟報,李維正大喜過望,立刻命心腹赴遼東傳達他的命令,再向臺灣增兵兩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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