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陰云依然籠罩在天空。沒有月亮,大地一片漆黑,燕軍大營內靜悄悄的,似乎經過一天鏖戰和一天行軍后,燕軍士兵們都疲憊不堪地倒下了,他們渾然沒有意識到危險的到來,只有崗哨在高塔上來回巡視。在距大營三里外,何福既焦急又興奮地注視著燕軍大營,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經過昨天的鏖戰,何福已經發現了燕軍的軟肋所在。那就是燕軍的配合尚不默契。他們騎兵雖犀利,但兵步卻無法有效地配合騎兵作戰,他知道這并不是指揮上的問題,而是訓練不夠,朝廷軍隊也同樣有這個問題,但朝廷大軍人數要多燕軍二十萬,就是這人數上的差異,足以讓朝廷大軍最后戰勝燕軍,何福很清楚,燕王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他才急于返回北平。想依靠城池的優勢來化解自己的劣勢。現在何福很興奮,他已經找到了擊敗燕軍的辦法了。
但讓他著急的是李景隆的大軍還沒有到來,現在已經是二更了,就算他們行軍不如騎兵迅速,但也該到了。他不時向南方望去,焦急地等待著李景隆的進攻信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何福率一萬騎兵焦急地等待,他卻不知道,五里外的一個山丘背后,一支由五萬騎兵組成了突襲軍已經悄悄靠近了,就仿佛一群狼在潛行靠近獵物,五萬騎兵在山崗后停下戰馬,勒住韁繩,盡量不要讓戰馬嘶鳴,燕山鐵騎的精銳在此時充分地體現出來了。五萬騎兵就仿佛五個人一樣。動作整齊,牢牢控制住了殺氣不外泄。他們嚴陣以待,隨時可以沖鋒。
燕王朱棣依舊是一身金盔金甲,他站在山崗土,目光陰鷲地注視著前方,夜色太黑了,他看不見敵軍的情況,但他可以感覺到獵物已經進網了,他的獵物就是兩人,一個是險些要了他命的大將平安,另一個就是指揮出色的副將何福,只要把這兩個人除去,朝廷六十萬大軍就是一只拔去了爪牙的病虎,可以任他宰殺。
“三聲炮響!”朱棣喃喃地念了兩句,他看子看天色,回頭問道:“現在什么時辰了?”
“回稟殿下,現在二更了。”
二更了,李景隆的大軍從常理上也應該到了,他立刻命道:“可以發炮了!”
片刻,山崗上傳來了三聲沉悶炮響,在寂靜的黑暗中傳得格外遙遠,十里外皆可聽聞,頓時喊殺聲震天,一支鋪天蓋地的軍隊從正面向燕軍大營殺來,火光映照成一片海洋。
何福剛要派人去探望情況,忽然三聲沉悶的炮聲傳來,隨即喊殺聲震天,隱隱可見南方有無邊無際的火光向燕軍大營撲來,何福大喜,他翻身上馬,戰劍一揮,厲聲喊道:“大明兒郎們,為皇上、為朝廷盡忠的時刻到了,殺進大營!活捉燕王。”
“殺!”
一萬鐵騎如一把犀利的鋼刀。向燕軍大營撲殺而去。
“弟兄們,殺燕王者,賞銀萬兩。殺呀!”
大營另一邊,大將平安儼如霹靂般的吼聲在夜色中回蕩,同樣也是一萬騎兵,雷霆萬鈞地向燕軍大營奔騰而去。
山崗上“朱棣露出了一絲殘酷的笑意,他冷冷道:”取何福、平安人頭者,官升三級,賞黃金萬兩。活捉二人者,賞金翻倍!“
五萬騎兵如一片黑色的海洋。在沉寂后突然迸出了沖天殺氣,密集的馬蹄聲敲打著地面,仿佛大地也為之顫抖,他們揮刀沖鋒,殺氣席卷了沉沉的夜幕。
河間府,遼東軍海邊的大營內,幾騎斥候快馬加鞭,風馳電掣般向大營沖來。
帥帳內,李維正坐在沙盤前沉思不語,幾名幕僚正在小聲地討論著霸州大戰的可能結果,燕軍四十萬。朝廷大軍六十萬,一天的戰斗情況他們州州知道了,兩軍戰平,而且他們也從斥候的情報中知道了戰斗的細節,由于燕軍步兵和騎兵間的配合滯慢,使燕軍被大將平安率軍一切為二,最后導致燕山鐵騎的高機動性沒有能發揮出來,最終朝廷軍略略占了上風。
可以說這場戰役中,一是副將何福的指揮策略非常正確,不惜代價困住了燕軍騎兵,其次就是大將平安勇烈非常,正是他犀利的沖鋒,將燕軍的步兵和騎兵成功地割開了。
但眾人卻在討論最后出現的戲劇性一幕,主帥李景隆竟在眾目睽睽下放走了燕王,讓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邵聞達走到李維正身邊低聲道:“大人,屬下覺得李景隆臨陣放走燕王,恐怕是另有用意。”
李維正點點頭道:“我也在想此事。先生說說你的看法。”
“屬下覺得問題極可能就出在那個燕王的臥底細作韓千嬌身上,大人想想看,和一個燕王的細作同床共眠這么久,那個女人僅僅是收集情報這么簡單嗎?她會吹什么樣的枕邊風,肯定會勸說李景隆要給自己留條后路,而且屬下仔細看過李景隆的調查檔案,在記錄中,李景隆對任何一個女人的興趣都不會超過五天,而唯獨這個韓千嬌一直跟在他身邊,由此可見這個女人對他的重要,既然如此,這個韓千嬌對他的勸說也不會沒有效果,所以我敢斷言。李景隆臨陣放走燕王,一定是他對燕王的示好,只不過是借了皇上的圣旨罷了。”
李維正低聲嘆了口氣道:“你說得有道理,我也感覺李景隆是個兩面三刀之人,既想成為朱允炆的中流砥柱,可又要給自己留條后路,他這樣腳踏兩條船,肯定會被燕王利用,我看這六十萬朝廷大軍兇多吉少了。”
“那大人準備怎么耍?”
李維正沒有說話,他目光注視著京城,良久,他才對邵聞達道:“目前駐扎在京城附近的軍隊還有八萬余人,另外揚州一帶還有七萬人駐軍,這十五萬人就是朝廷最后的屏障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一旦這次李景隆大敗,朱允炆肯定會從湖廣調兵回防,那樣,藍玉壓力減輕。他豈能不利用這個機會進軍湖廣,所以我考慮要搶在藍玉、的前面進軍湖廣。”
邵聞達一陣驚喜,“大人終于決定介入大明內戰了嗎?”
李維正緩緩點了點頭道:“我一直在等待時機,這次李景隆若兵敗。我至少能收攏到二十余萬朝廷潰軍,我的軍隊就會達到六十余萬,可以給朝廷略略展示一下實力了。”
說到這里,李維正又用長木桿指著湖廣笑道:“再者湖廣是大明富庶之地,我得此地,進可防御藍玉坐大。減輕漢中張翼的壓力,退,至少可以給大明保存一點實力。”
就在這時,大帳外傳來了軍士的稟報聲,“大人,河北最新戰況到。”
“進來!”
一名斥候百戶大步走進營帳,半跪行一禮,遞上一份情報道:“大人。燕王詐退,引朝廷大軍追擊。何福和平安夜襲燕軍大營中計,何福戰死,大將平安殺出一條血路,去向不明。”
“那李景隆的主力大軍呢?”
“回稟大人,何福和平史各引一萬騎兵夜襲燕軍大營,當時李景隆主力尚在百里之外。”
大帳里一片寂靜,十晌,李維正才冷笑道:“李景隆出賣了何福和平安。”
他毅然轉身下令道:“傳我的命令。派出一百支斥候隊,在所有南下的路上攔截平安,率先發現平安蹤跡者,賞銀千兩,若抓住平安者,賞銀五千兩,但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的傷害到他。”
河北青縣,這里是沱河注入大運河之地,是運河沿岸極為重要的一個中轉站,運河兩岸,數百座巨大的倉庫一眼望不見邊,在繁榮時,運河里舟輯如云,商賈客旅絡繹不絕。碼頭上養活了數萬搬運貨物的苦力。但自從燕王造反后,這里的繁忙再也看不到了,商旅都逃到南方,舟船也不見了蹤影,苦力們拖家帶口去長江流域謀生了,運河兩岸變得冷冷清清,青縣的地位也隨之一落千丈,這天下午,一隊明軍騎兵約百余人從北方風塵仆仆而來,他們大多帶傷,表情凄慘,戰馬也累得疲憊不堪了,為首二員大將,三十余歲,身高足有八尺,長得虎背熊腰,皮膚黝黑,儼如半截黑塔一般,他的額頭和左臂都受了傷,纏著紗布,此人正是從燕軍數十萬大軍殺出來的猛將平安。
此時他的眼中充滿了悲憤之色。他要去朝廷狀告李景隆勾結燕王出賣了他們,他和手下幾乎都受了傷,從霸州過來,足足走了五天,平安也終于精疲力竭了。
這時,他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座縣城,便沙啞著聲音問道:“前方可是青縣?”
“將軍,前方就是青縣。”一名士兵回答道。
平安嘆了口氣,走了五天,他們才走了不到三百里,這樣下去,到京城時恐怕李景隆早已經兵敗了。
“將軍,我們是否要進縣城休息?”
平安向四周看了一圈,見前面不遠處有個飯鋪,便道:“先去吃點東西,再看體力恢復情況決定。”
眾人皆肚子饑餓,便加快馬速向飯鋪趕去,飯鋪里,一名店小二聽見馬蹄聲,連忙出來,卻見是一群潰退的騎兵過來,心中不由暗暗叫苦。想跑掉已經來不及了,他只得硬著頭皮上前陪笑道:“軍爺們,可是來吃飯?”
“把你們飯鋪里吃的東西全部搬出來!”
平安聲如霹靂,將小二嚇得一哆嗦,轉頭向飯鋪跑去,大喊道:“掌柜的,想要命就趕緊把吃的全拿出來。”
這時,飯鋪里還有幾名客商。似乎都是一伙的,他們也聽到了馬蹄聲。連忙向外面望去,一眼便看見了平安那高人一頭的魁偉體型,以及那根出了名的大鐵槊,幾名客商非但不害怕,眼中反而一陣驚喜。
一百多名騎兵紛紛下馬走進了飯鋪,頓時擠滿了這間小小的鋪子。平安坐下來喝了一口茶,不由陷入了沉思,而他的親兵們走到幾名客商面前,一拍桌子兇道:“這里我們已經包下來了,你們快滾出去,否則,把你們全部扔出去。”
幾名客商嚇得連忙收拾了東西便跑。走出一百多步,他們低聲商量了一下,留下三人盯梢,其他兩人騎馬向南疾馳而去。
一百多人幾乎把飯鋪所有的食物掃蕩一空,吃完飯,他們又休息一個時辰后,體力略略恢復,平安便扔下一塊碎銀,一百多人上路了,為了早一點趕到京城,他們沒有進縣城休息,而是繼續向南趕路。
又走了一天一夜,這天晚上。他們來到了滄北驛站,這里離滄州還有三十余里,平安見眾人都已累得話都說不出了,便道:“今晚不走了,就在驛站休息州”
驛站的人也差不多跑光了,只剩下兩個管事,見軍隊到來,他們不敢怠慢,立刻給他們燒水做飯,整理床鋪,騎兵們都早已疲憊不堪,胡亂吃一點東西,倒頭便呼呼大睡。
半夜時,平安忽然被一陣密集的丐蹄聲驚醒了,“不好!”他跳了起來,搶過大鐵槊便向屋外沖去,他聽出來了,這陣馬蹄聲少說也有萬名騎兵,他沖驛站,頓時驚呆了,只見驛站外面火光通明,黑壓壓的軍隊將驛站包圍得水泄不通,他們栓在驛站院內的戰馬也不見了蹤影。
“將軍,好像是明軍。”一名親兵悄悄提醒平安道。
平安頓時醒悟,這不是燕王來追擊他們的軍隊,是明軍,他一顆心放下,便大聲問道:“你們是誰的部隊?”
這時,火光中走出一名年輕的將領,向平安微微一笑道:“平將軍。認識我嗎?”
火光中,平安見來將雖也穿著普通的鐵甲,但他卻戴一頂金盔,顯示著他身份的高貴,似乎有點面熟,他略一思索,忽然想起來了,驚訝地道:“你是李維正?”
“不錯,就是我,我已經等你多時了。”李維正得到斥候在青縣發現平安的消息,他立刻率軍趕來攔截,他的大營就在滄州以東的海邊。急趕一天,終于在滄北驛站截住了平安。
平安心中疑惑,他沉聲問道:“李總兵,你率軍趕來攔截我是何用意?”
李維正淡淡一笑道“我是來救平將軍一命。”
“救我一命?”平安更加疑惑了。他連忙問道:“你此話怎講?”
“平將軍或許還不知道,李景隆在你和何福偷襲燕營失敗后,已經派八百里加急快報,向朝廷告你們二人不聽主帥將令,擅自領兵出擊。破壞了他的大計,要求嚴懲于你。”
平安勃然大怒,指著北方頓足大罵道:“無恥小人,分明是他勾結燕王,出賣了我們,他還倒打一耙,我就不信朝廷會相信他的鬼話?”
李維正卻冷笑一聲道:“平將軍。恐怕你到京城時,李景隆已經兵敗如山倒了,那個時候,他為了保命,自然會將全部責任推在你和何福將軍的身上,他可是皇上最信任的黃子澄兩次推薦,黃子澄為了掩飾自己的推薦之責,他會讓皇上聽信你的話嗎?再說,李景隆是舟許人,李文忠之子,皇親國戚,皇上賜他通天犀帶,還親自給他行了推車禮,這是何等寵信,如果皇帝聽信你的話。不就等于打自己的耳光嗎?你自己想想看,皇上會把罪責加到李景隆身上嗎?打敗仗總要追究責任,李景隆已經先下手為強,告了你們。這個責任不由你來負,會由誰來負?”
“這……”平安低下了頭。眼中閃過一抹痛苦地神色,他知道李維正說得對,前一次大敗后。皇上仍然讓李景隆為主帥,可見是何等相信他,在自己和李景隆之間,皇帝怎么可能會選擇自己?自己前去京城,真的是回去送死。
李維正見他已經明白了,便嘆了一口氣,誠懇地說道:“平將軍,我實不相瞞,驛站里的兩個管事也是我的人,我如果想活捉你,只要在你們飲食中放點迷藥就可以了,但我不想那樣做,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談一談,讓你知道自己的處境。”
平安抬頭呆呆地望著李維正。半晌,他遲疑地問道:“你莫非是想讓我加入遼東軍?”
李維正點了點頭,道:“我非常清楚,那三聲炮響,就是李景隆事先泄露給了燕王,就因為你們在前一天的戰役中沒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才想借燕王之手除掉你和何福將軍,你沒有證據證明他勾結燕王、但他卻能指責你們是擅自出戰,破壞他的戰略,這是已經定論之事,而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才能為你洗潸冤屈,平將軍,我愛惜你這個人才。我非常希望你能加入遼東軍,與我一道掃除燕王、藍玉,平定天下。還大明一個朗朗的天空,你可愿意?”
平安動心了,他沉思一下,對李維正道:“大人,能否讓我想一想?”
“好!我等你。”
平安轉身向驛站內走去,這時,李維正在他身后大聲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當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焉能含冤郁郁而終?”
平安身子猛地一振,他眼睛里射出了深刻的感情,他竟不再猶豫,轉身走到李維正面前跪下,昂聲道:“平保兒愿辦大人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