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飯,鐘無風(fēng)便跟司馬昂商議,什么時候跟他同回京城,司馬昂命他先遣散了這里的人,只留幾個人品厚重,武藝高強(qiáng)的準(zhǔn)備帶進(jìn)京里。兩人說完了話,司馬昂才發(fā)覺子攸已經(jīng)不見了。
司馬昂見屋里上官縝與柳葉師徒兩個正在說話,齊烈也與劉舍正互相鑒賞對方的刀,這么說子攸出去了,身邊竟沒跟個妥當(dāng)?shù)娜恕_@里雖然是鐘無風(fēng)的地盤,可到底聚著的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強(qiáng)盜,何況還有個跟子攸素來不睦的鐘莫雨。司馬昂越想越是不放心,鐘無風(fēng)進(jìn)了堂屋跟眾人說話,他獨(dú)自退出去尋子攸。
誰知出了院子還沒走上幾步,猛一抬頭看見子攸跟鐘莫雨兩個站在一間屋子的房檐上,兩個手里都拿著劍,司馬昂抽了一口氣,心頭又驚又怒。子攸那兩下劍術(shù)說是學(xué)來用于舞蹈還差不多,可鐘莫雨的武功是鐘師傅親傳的,兩人有天壤之別,怎么居然擺出了決斗的架式,還學(xué)人家高手決戰(zhàn)的場面。
他疾走兩步,高聲喝道,“子攸,你給我下來,你還上房揭瓦了么?”他本來惱的是鐘莫雨,但她是鐘無風(fēng)的妹妹,又是恩師的女兒,他難以當(dāng)面斥責(zé)。
誰知子攸被他這一聲喝嚇了一哆嗦,驚慌地回頭來看他,只聽鐘莫雨叫了一聲,“小心。”
子攸踩翻了一塊瓦片,身子猛地向后墜落……
其實(shí)這天司馬昂跟鐘無風(fēng)談話的時候,子攸原是在屋中的,可是心口里煩悶,實(shí)在不愿在眾人面前強(qiáng)作歡笑,便偷偷走了出去,想到外邊透透氣。到了屋門口,又見院子外頭那一樹桂花長得好,便想走出去看看,不知不覺的就走遠(yuǎn)了。子攸還沒在鄉(xiāng)下住過,見了這個也新奇,那個也新奇,就在這莊子里慢慢地溜達(dá),每樣?xùn)|西都過去細(xì)瞧。正走著,猛聽見身后一人喝她。
“死丫頭,你不在屋里做狐媚子了?”
子攸慢慢轉(zhuǎn)過頭來,看到一個女子從另一個院子里出來,烏油油的頭發(fā),鵝蛋臉面,一雙俊眼里卻閃著跋扈的意味,便是鐘莫雨沒錯。子攸向著她嫣然一笑,“你學(xué)不會說人話,一輩子也別想得我哥哥的喜歡。”
鐘莫雨恨的牙根癢癢,一只手按在劍柄上,就想拔劍。
子攸嘻嘻一笑,“莫拔,莫拔。我哥哥最疼我這個妹子啦,你若傷了我的性命,他這一輩子定是不會再愿意見到你了。”
“你你……”鐘莫雨氣地手發(fā)顫。她也算是個女俠。那只手也不知道在江湖上殺過多少人。今天竟然被子攸逼得拔不出劍來。“我我我殺了你。再殺了他。然后自殺。就干凈了。”
子攸笑著看她。“姐姐。你怎地這樣糊涂。以你地武功修為。你打得過我義兄嗎?我聽說。昨晚你連我丈夫都沒有打過。我丈夫……他可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地皇爺。騎馬射獵還算好。可那幾下拳腳功夫。不過是用來頤神養(yǎng)性地。你連他都對付不了。還怎么跟我義兄比?”子攸聽柳葉說過司馬昂昨夜將鐘莫雨打得敗下陣來。不過她其實(shí)并不大相信。柳葉說話就好帶三分夸張。司馬昂畢竟是深宮王爺。就算他真打贏了鐘莫雨。可能也只是誤打誤撞罷了。
鐘莫雨想到上官縝便心頭酸痛。手里地劍掉在地上。“穆子攸。我……我問你。你跟上官縝到底有沒有什么?你說沒有。我是不信地。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鐘莫雨是江湖中地女兒。說話直爽比之子攸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這樣地話本來也不能輕易出口。只是今日見了子攸與自己心愛之人言談地模樣親熱厚密。便一股氣息在胸口鼓蕩。神思都有了幾分恍惚。這番話也就沖口而出了。
子攸沒想到她會有這樣失魂落魄地模樣。便想起自己被司馬昂逼到絕望地時候。又聽她說“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心里就覺得鐘莫雨可憐。也跟著她心酸起來。又想到她自己又何嘗沒有問過司馬昂。“你為何看都不看我一眼”。又何嘗沒有疑心司馬昂心里另有人呢。
子攸嘆了一口氣。走到鐘莫雨跟前說道。“鐘姐姐。是我心里不喜歡你。才故意氣你地。其實(shí)我九歲就認(rèn)得義兄了。他就是我哥哥而已。我從小沒有娘。爹爹待我雖好。卻不能常見。再有。我雖也有一個親哥哥。可他總是想殺我。所以從小義兄對我好。我心里就拿他當(dāng)親哥哥看待。有事也愿意跟他說。我今天跟你起個誓。要是我跟義兄有那樣男女私情。就叫我死在我丈夫地手里。”
鐘莫雨抹掉臉上地淚。呆呆看著子攸。“你說真地?可他……可他為什么從不睬我?”她雖然跋扈任性。可是卻也是爽直性子。一句話問地子攸也笑了。
子攸笑道,“快別大聲說了,叫人聽見。唉,上官大哥是什么樣的人物,在江湖中說一不二,平素里那些江湖豪杰沒一個敢違逆他的話。可偏偏是你,總是要當(dāng)面給他難堪,他自然不愿見你了。”
鐘莫雨愣愣地看著子攸,她從小沒有什么女伴,家中只有兩個老仆料理家務(wù),父親要么在宮里值班,要么只顧自己醉心武學(xué),后來干脆就把她送到了姨媽家。子攸尚且有一干丫頭婆子小廝為伴,她比之子攸反要更孤獨(dú)些。像今日子攸說的這些話,從前倒沒人同她講過。她見子攸目光直視著她,語言堅(jiān)定,并沒有什么戲弄嘲笑之意,心中不覺將子攸從前的種種作為一筆勾銷了,問她道,“若我聽他的話,他就會對我好么?”
子攸有些犯難,“這我也不知道,只能看緣分吧。我聽人說,西方有靈河,靈河岸邊有塊石頭叫三生石,上面寫著人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咱們和誰有緣分,早都寫在上頭啦。有些人兩情相悅,卻不得婚配,這是無緣,有人縱然有婚姻之約,可卻始終相看兩厭,這也是無份。唉,天下事,也難說。”
鐘莫雨有些急了,“你這說跟沒說不是一個樣嗎?難道你心里還是有上官縝?”
子攸倒不惱,還幫她把長劍撿了起來,拉著她說,“你怎么脾氣比我還急,我和你說實(shí)話罷,我心里只有我夫君,再多一個也難裝下了,不然我何必嫁他。”鐘莫雨倒信了,她瞧子攸和司馬昂的眼神來去,倒像情愛極深。
子攸想了一想,笑嘻嘻地說,“鐘姐姐,我也不知道義兄愛不愛你,不如咱們試試他玩,看他到底關(guān)不關(guān)心姐姐。”
鐘莫雨雖然長子攸幾歲,可也到底是青年女子,見她說要玩,便問她,“怎么玩?”
“咱們?nèi)ツ沁叿宽斏希傺b比劍,咱們站的高,一會兒就會有人看見,定然以為你要?dú)⑽遥詴腥巳ハ蛩麄儙讉€稟告。等到我義兄遠(yuǎn)遠(yuǎn)地來了,你就假裝出搖搖欲墜的樣子,我們穆家祖上就善于使毒,義兄也是知道的,他見你那模樣一定以為我給你下毒了。到時候我再推你一把,你就假裝掉下房去。我知道你們武功好的人,都是會摔的,你就使巧勁落在地上,只別給上官縝遠(yuǎn)遠(yuǎn)的看出來便是了。”子攸比比劃劃的說的很是高興,“到時候上官縝定然不會偏袒我——這不用說了,你只留神他怎么對你就好了。”
鐘莫雨有些遲疑,她是可以假裝跌下房頂,可是……“可是你為什么要扮壞人啊?上官縝若是罵你怎么辦?”
子攸一笑,“鐘姐姐,你是好人,雖然脾氣兇了點(diǎn),可我屢次與你針鋒相對,你還替我著想,我真是慚愧。只是,鐘姐姐,我還怕人罵嗎?我姓穆,天底下罵我的人多了,別說罵了,想殺我的人也大有人在。不過我卻不怕義兄罵我。”
鐘莫雨看著她,臉上露出一絲迷惑的表情,“我原來以為你這樣金枝玉葉的女子,沒什么不痛快呢。”
子攸像聽到笑話一樣,哈哈大笑起來,“鐘姐姐,就算做了皇上,也一樣有不痛快的事。而且,什么金枝玉葉啊,一個人就算她是天下最丑的女子,若有人愛他,在那人眼中她就是金玉一般的人,反過來就算貴為皇后,卻連知己都無一個,那又有什么意趣呢。”
這一番話把鐘莫雨聽住了,心中隱隱覺得子攸說的極好。但見子攸言語瀟灑,可眼角卻有隱隱憂愁,又只不知這小小女子的憂愁從何而來。
子攸拉拉鐘莫雨的袖子,“姐姐,咱們上去吧。”
鐘莫雨點(diǎn)點(diǎn)頭,攬住子攸的纖腰,提起一口氣向上躍起,足尖在窗臺上一點(diǎn),已經(jīng)帶著子攸上了房頂。
子攸拿出自己那個擺設(shè)般的短劍,在房上四處走了走。
鐘莫雨見她搖搖晃晃的連忙提醒她,“子攸,你沒有輕身功夫,可要小心別自己摔下去。”
子攸向她擺擺手,“沒事沒事,”又尋了一個房檐,“你瞧這里的瓦片好滑,待會你站在這里裝作失足落下,準(zhǔn)像得很。”
鐘莫雨還未來得及回答她,下面猛然傳來司馬昂的一聲怒喝。她眼瞧著子攸驚得變了臉色,急忙出聲提醒她小心,哪想她臉上現(xiàn)出恍恍惚惚的神色,回頭去看司馬昂,這一回身,身子搖晃了一下,便落葉似的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