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一聲空谷悠長的轟鳴從遠方傳來，只見一艘淚滴形狀的懸浮車從空中逐漸下降，減速靠近，並最終停在了三人面前。不知爲何，卡拉星人的審美觀念和人類極其相似，對美的認知同樣是對稱的淚滴形。這輛懸浮車的看著也不慢，沒有任何一個部位在向外噴射，所以大雄 根本不清楚它前進的原理是什麼……其外殼是深藍色的，像極了那種沉澱在深海中幾百年，早已被水壓磨成了圓滑的橢圓形的大石頭。原本就羸弱的光芒在其體表反射，有了一股磷火一樣的詭異美感。

看這個體型，艾格尼斯多半是坐不進去了……

“你不和我們一起嗎？”

“進入卡拉星內部之後，二位的行程就不由我負責了，一切都交給諾亞系統。至於我……仍然肩負著巡視行星護罩的安全任務，恕不奉陪?！?

艾格尼斯向二人微微鞠了一躬，隨即便是一個轉身，躍到半空中，“庫庫咔咔”地將自身重新變形摺疊成那艘湛藍色飛船。子彈一樣光滑的船頭在空中拐彎，如章魚般張開的四架角觸猛地噴射出由反物質驅動的能量光束，將這艘船體直接提速到了二十多馬赫。水珠飛船在空中劃過一道直線，直接變作天邊的一束光，估計是重新回到那四顆陀螺伴星上了。

————

淚滴狀的懸浮車在二人面前穩穩停住，車底始終都和地面有著幾釐米的距離，但從外形上大雄完全看不出它的技術特點在哪兒。貌似……外形就是一顆被放大的鵝卵石？也不見排氣口之類的東西，恐怕燒的也不會是化學燃料。

一側的車門像煮熟的奶酪那樣融化了，變成氣態，從而像是對外側打開一扇門。車內並沒有人在操作，但卻有一個稍稍帶著一點稚氣的男聲從中傳出來，“請二位上車吧。”

……

所謂的諾亞系統，就像一個擴散開來的天網，控制著整個卡拉星內所有電子設備的動向。當所有人都沉眠於美夢中時，是他仍在兢兢業業地運作著，維持這個脆弱的天堂不立刻崩塌。理論上來說，希爾達女士仍對卡拉星的一切有著控制權，她是諾亞系統的上司。但實際上諾亞早已從她手中接過一切，再也沒有什麼需要希爾達去做了，她之所以尚未進入安眠狀態，僅僅只是因爲民衆覺得需要有一個人醒著，他們才能放心去安睡，僅此而已……而這種時候，當領袖的人一般都難辭其咎。

在漫長的四十年中，諾亞就是希爾達唯一可以溝通的對象，他自然已經從領袖那裡學會該如何應對各種各樣的人。

包括地球人。

懸浮車等二人坐上後，便將那些逸散在空氣中的水分重新收集回來，再度凝結成封閉狀的車門。它的地盤輕微地顛簸兩下，整個車體便穩穩騰空，藉著一股升力，向這片領地的東南方向飛去。城市再一次變得袖珍，從上方俯視，一切都被籠罩在一片藹藹的霧氣中，像是水蒸氣蒸騰之後的結果。懸浮車的正前方有一塊全息屏幕，裡面的形象則是一個穿著黑色連體服、胸前有一個倒V字型的少年，胸口彆著一枚寒冰紋章圖案徽章，就皮膚、肢體、軀幹和頭顱的結構來看，他和人類沒什麼區別。

這就是諾亞在虛擬世界的形象。

“根據卡拉星的憲法規定，私人領空和私人領地一樣神聖不可侵犯，必須被足夠尊重。如果我們要從低空經過，所發出的噪音必須在一個可控閾值內，而這讓我們不得不減速慢行?？赡軙诼飞仙允碌R，還望二位見諒。”

“位於正下方的建築羣落，全都是卡拉星公民私人設計、定製的，所以各有各的方格。在我們的文化背景中，個人自由是相當重要的，個人自由高於一切，憲法也確實賦予它這種權利。在不危害整體的情況下，每個人都可以享受到接近高度自由的權利，並且相對的，每個人都不能去幹涉別人的自由，這是卡拉星公認的一大社交定理，任何人都該遵守他。您現在看到的每一塊領地，規劃都各有千秋……這也完全是拜憲法所賜。高壓會抑制人的創造力和想象力，唯有當人類處於絕對自由，亦或是接近絕對自由的情況下，他們的思維才能活躍起來，纔有可能創造出真正的價值?！?

“卡拉星已經實現了生產力大解放，在物質上，人們的追求似乎已經到了盡頭……很自然就會開始追求精神自由。公民有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利，當他們一致要求開啓安眠時代計劃時，計劃本身就不可能停止了。政府方面尊重他們的決定，並在同一時間開始研造超高性能的人工智能……而我，諾亞系統，就是爲了這項計劃而誕生的?！?

“野比大雄先生，歡迎來到卡拉星。”懸浮車在空中穩穩地飛行著，諾亞的聲音也像天際一般，冷冰冰的，但始終透著點兒零星微光，“……我對您在地球上經歷的一切深表遺憾。”

“這個……”大雄一邊努力適應車子裡那股若有若無的寒氣，一邊有些不明所以地撓了撓頭，問道，“我尋思著，我在地球上受到的攻擊和你沒關係吧，那也是麥加託比亞人乾的。倒不如說，我在你們的行星護罩上被暴揍了一頓，這可就和你們卡拉星脫不了干係了……”

“我不是指這個?！敝Z亞繼續說道，“被迫和摯友分別……實在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尤其是像您這樣的人?！?

……

霎時間，車廂內的氣氛沉寂下來，大雄的面色更是一轉嚴寒，方纔對諾亞的一丁點好感也隨之散的一乾二淨。他此刻突然意識到，卡拉星其實是一顆寒冷的星球，不管走到哪裡……這股寒氣始終都盤旋在自己的脖子上，

阿蘭·瑟不太清楚這中間的具體事項，但出於禮貌，他也沒有問，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佯裝自己是一塊石頭。

“你們……是在監視我嗎？”大雄瞇起眼睛，語氣中儼然是有些質問的意思了。

“是的?！敝Z亞大大方方地就承認了。幼稚的面孔上，他的神色沒有一絲一毫波動，宛若一個老練的欺詐師正在釣水魚。（行話，就是騙萌新的意思）

“以卡拉大星雲的文明輻射力，說實話，你們有必要監視地球人嗎？”大雄實在理不清其中的邏輯，感覺自從來到宇聯之後，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好像就一件接著一件蹦出來，“地球現在的火箭大多還是化學燃料推進的，連持續靈活轉向都做不到，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起點的敵人?！?

“我們監視您，並非是出於敵對關係，或者威脅……而是出於國策，出於一條我們堅持了十萬年的國策?！敝Z亞繼續微笑著解釋道，他的語氣很輕鬆，但披露出來的東西卻讓人不禁後背發涼，“早在一開始，也就是十萬年之前，或許地球上還沒有人類的時候……卡拉星就已經有了地球的座標。

具體原因已經不可考證，畢竟過了十萬年，再怎麼傳承也有可能出岔子。這期間，卡拉家族和哈里家族之間的政治 鬥爭一直在持續著，而最終前者獲得了勝利。不知爲何，他們始終都留一個監視的眼位給地球……在那個時代往地球上看根本看不到文明，只能看見一片荒蕪的大陸，還有窸窸窣窣的各種動物。所以民衆都不理解，爲什麼要浪費我們的監視設備，給一個毫無威脅的小土球？但卡拉家族的人沒有解釋，從來都沒有解釋……

再後來，卡拉星的發展越來越好。時代更替，我們成了七元老之一，獲得的貿易和資源好處不計其數。這個眼位也就沒人在意了……人們都忘了它，或者說，習慣了它，並將其當做一種自古以來的傳統，再也無人質疑。地球文明正式起源於兩萬餘年前，正式發展不過五千年，最近的技術爆炸只是十年……而早在十萬年前，卡拉星就有了太空航行的能力。我們的起點不同，地球文明無論如何都追不上我們的……簡而言之，你們無害。

可既然無害，爲什麼又要監視呢？”

“……”諾亞凝視著大雄的眼睛，這種帶笑的寒意讓他的心臟收縮了一下，“沒有人在乎了。只有極少數的人明白這一點，幾乎所有公民都對卡拉家族的這一怪癖不感興趣。安眠時代 開始後，人們紛紛進入休眠，只剩下希爾達女士一個人把持大局。在這種情況下……她將一切都告訴了我，因此我就成了唯二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懸浮車仍在緩慢地爬升著，窗外的景象如流光一般飛速掠過。

“野比大雄先生……這個眼位是爲您準備的，卡拉家族一直在等你。早在十萬年前，他們就確定了您的出生，所以一直都在等……這項計劃被稱爲‘守望者’。在十八年前，您出生在東京市練馬區，守望者計劃就正式結束了。緊接著，安眠時代計劃便被正式安排部署下去，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準備。簡直就像是……終於等到了您之後，希爾達女士才準備解甲歸田一般。”

“轟隆——”

大雄的腦子裡像是打了一個霹靂，渾身發冷。他有些錯愕地看著四周，但四周的景象仍是一片素白色，唯有屏幕中的諾亞穿著一身深黑色的制服，像宣紙上的一點墨，微微對著他笑。

“爲什麼……”他有氣無力地問道，“爲什麼她要這麼做？我……到底有什麼價值？”

“很遺憾，我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大雄有點想揍人了，“你不清楚你和我說這麼多？”

“我會和您說這些，僅僅只是出於個人意願……在卡拉星本地，這些東西早就無人關心了，無人關心的東西自然算不上機密?！辈恢遣皇清e覺，諾亞的臉上忽地蒙上一層陰影，大雄完全無法想象這竟然會是一個虛擬世界的人物，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坐在三維屏幕裡和你說話，“我希望您對事情的大概有個瞭解，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