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賽的話雖然夸張了一點兒,但道理沒錯,大雄也能明白其中深意。
泛文明圈的權力中心足足有七個元老級文明,本就是相互制衡、相互監督之意,這也是民主意識在更高范圍內的體現。宇聯的前身就是由阿爾坦維這一個文明獨力支撐起來的,阿一大總統在億萬年的統治中一直沿用民主制度,故而他麾下的宇聯也是民主制度,權利制衡那一套東西玩的賊溜。
不得不說,他確實是一個大公無私的領袖,為了不讓這碩大的權力被單獨的一個人或是一個文明掌握,埋下獨裁的隱患,竟然主動分散力量。他秘密派出“拔苗者”,在宇宙中大肆散播科技結晶和因果知識,不斷吸納其余派系進入宇聯高層,最終成功地將宇聯的權力頂峰從一個擴展成了七個。
削弱自己,成全大局,這得是多么崇高的心性才能做到的事啊!
然而正是這種具有卓越遠見的決策,反倒為即將實行的大業設下了不少障礙。
首先,大業的本質是雙方達成和平共識,以目前雙方的交戰程度來看是不可能的。至少,你不能指望彼此之間打了3億年的,互相把對方腦漿子都打出來的兩伙人自發認識到“和平”的可貴,主動停手。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假借外人之手,一點一點地把局勢往和平的大方向上引導了。一開始還必須做的隱蔽一點,否則隨時有可能被憤怒的人群推上火刑架給燒死……
問題來了。
權力分立,使得秩序側那邊存在著隱性的分化要素,他們雖然都住在“宇聯”這座大房子下,但不同屋子的人關系卻沒那么好,至少不像混沌側那樣渾然一體。很少會有一個人能得到所有元老文明的認可,甭管那個人有多么完美,只要是從屬于七大元老的任何一個,就會很自然地被其他幾個關系不好的元老文明所敵視。或許唯有阿一大總統欽定一個人選,才能真正意義上被“全票通過”,但他老人家儼然已經放下了塵世的一切,一直隱居,連話都沒個幾句……
只有大雄,只有大雄有機會把宇聯的七大元老完全團結起來,擰成一股繩。
這種人,這種機緣,說是幾千年出一個根本不意外。
————
“大雄,你還記得艾米嗎?艾米·朗·加西亞。”刑帝淡淡地說道,“在被封印之前,她曾經來過天罡湖,和我交流了一些混沌側未來的安排。這其中……也有你一份,倒不如說,你是我們在未來兩百年內非常重要的一步棋。”
聽到這個名字,林賽的嘴角略微抽動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怎么說呢……人家堂堂一個混沌大帝,竟然借用了自己家族的姓氏來做偽裝,應該說人家是看得起自己嗎?話又說回來,艾米那姑娘他也稍微有點兒印象,每次家族聚會時都坐在大廳最不起眼的那個角落里,默默地看著,不表演才藝也不說話。加西亞家族以林賽為族長,基本上集合了艾洛卡星上全部的優秀血脈,自然是人才濟濟,好比天上繁星數之不盡。他身為族長,又是文明領袖,又是宇聯中說一不二的元老,要顧忌的事情實在太多,根本沒有精力去關照每一個人,目光一掃也就過去了。
他哪里想到艾米會是戲天帝假扮的?一個混沌大帝?就在這兒?在自己眼皮子低下?
相比之下,大雄的表情就自然多了,但他的心中卻在隱隱作痛,有種要裂開的感覺。
艾米……是近幾年來接近自己的人當中,少有的一個“背叛者”,她讓大雄嘗到了背叛的滋味,那種味道是冰冷的,比凝成塊的雪還要難以下咽。當她凝練出紅太陽匕首,一記飛撲,將匕首刺入繆頓心口的一刻,世界好像都安靜下來了。大雄的眼睛飛速眨動,像照相機一樣把這一幕定格成一幅動態畫面,深深烙在了他的腦海里。
刑帝并沒有給他們兩太多時間處理感情,當即就是下一個問題拋過來了。
“你和戲天帝是交過手的對吧?”
“嗯?這個怎么說呢……”大雄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了她的目光,撓撓頭,“不能說是交手,基本上是我單方面被她吊著打。”
“她和我相比,如何?你覺得誰強一點?”
“這……”大雄沒想到她話鋒一轉,突然又轉成這種類似于“我和她誰比較好看”的問題,一時間沒緩過來。但本能告訴他,女孩子問你這種問題最好別從正面給出答案,因為你不知道她問出口時的心情具體是怎么樣的。他只好盡可能含糊其辭地說道,“她給我的壓迫感,確實沒有你剛才那么強……”
壓迫感能不強嗎?別的不說,就剛才那禹步,要是讓她踏完自己估計就交代在這兒了!
“不用替她說好話,反正她已經被封印了,你說她也聽不到。”刑帝擺了擺手,很直接地說穿了大雄那點兒小心思,“竟然能被星云戰神封印,足以說明她的實力已經下降到了一個極點。好歹也是名號中帶‘天’的帝王,如今淪落到這種地步,竟然被當初我們造出來的‘神孽’給擺了一道,呵……”
刑帝冷笑一聲,搖了搖頭,不再往下說了。但不知為何,大雄卻從這聲冷笑背后聽到了無盡的心酸。
好像在感懷一個時代的逝去。
“在全盛時期,她可比我還強上三分。”她的語氣很快冷靜下來,不帶一絲感情,好像只是在陳述一件既定事實,“你覺得為什么現在戲天帝會變得這么弱?”
……
大雄隱隱記起來,在封印她之前,順位第三的星云戰神,也就是本杰明,似乎說過一些什么。
好像是……混沌側的力量因為不明原因,滲入了“路”中之類的,意義不明。
好在他也不用再猜,刑帝很快就給出了答案,“那是因為,‘初代種’們當年結下的咒術封印正在一點一點失效,關不了他太久了。我們不得不將自己的力量填進去彌補,卻仍是入不敷出……正因如此,戲天帝元氣大傷,才會被那幾個小輩人物成功施加封印。要換做是一千年之前,那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封印?又是什么封印?
大雄剛想這么問一句,腦中驟然一閃,冷汗登時就“嘩嘩”地從腦門上滲了出來。
能讓初代種們放下對立,通力合作布下咒印的還能有誰?只有祂!只能是祂!
火劫。
那場燒毀宇宙的大火正體不明、體系不明、力量不明,大換代之后,沒有任何有關于祂的資料流傳下來。或許阿一會知道些什么,但看他的態度,任何有關火劫的事都被他以各種手段抹去了,估計也不太可能主動公開……大雄很懷疑如果火劫真的破開封印、卷土重來,以現在的宇聯究竟能不能攔住祂。如果攔不住,少不得又是一場生靈浩劫。
“看你的表情已經明白事情有多嚴重了呢,很好。”刑帝緩緩地站了起來,雙足踏在水波之上,像一片羽毛般懸著,竟然不起一絲波瀾,“大雄,你的時間,還有整個宇宙的時間,恐怕都不多了。沒人能預料火劫會以怎樣的形式蘇醒過來,在這之前,宇宙中所有的力量都必須團結在一起。昔日,初代種們放下糾葛,同力赴敵,依舊付出了慘重代價。如今我們各自為政、互相爭斗,如果以這種狀態去應付火劫,就真的沒有任何希望了。”
“經過商討,大部分混沌大帝都認同了我的想法……”
“錚——!!”
她忽然從腰間拔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匕首的握把上雕著一只怒目圓睜的睚眥,眸子里放出金光,仿佛在瞪著大雄。只見這位道修很熟練地耍了一個刀花,銀光在空中轉了個靈巧的圈,最終穩穩停在她纖細的手上,甚至都沒抖一下。靜看之下,這把匕首可謂是寒鋒熠熠,刀刃處薄如蟬翼,幾乎沒有厚度,可以輕易割開世界上的任何物質。刑帝拿刀的姿勢相當老練,看她這副拔刀如神的姿態,大雄不禁懷疑她在修道之前是不是干過殺手之類的勾當……
寒光乍現,往外散著一股森然兇氣,仿佛在一點點吞噬人的肝膽。
“哦?這是……”林賽也是識貨的人,金銀眸一掃,便知道這把小小的匕首上大有玄機,“竟然是用‘四柱’中的拱頂石制成,如今可是稀罕貨了。”
“可不是稀罕貨嗎?”刑帝很少見地白了他一眼,刺瞪道,“四柱中有三柱在你們宇聯手里,包括那拱頂石,五顆全都被你們鎖起來了。那些曾經被四柱點化過的‘次級神器’也被你們一件一件回收,這會兒都見不到幾樣,可不得稀罕嗎?”
“這……”林賽不想這一下馬屁拍在了馬腿上,略微一怔,立馬賠笑道,“這有什么啊,我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們的不就是你們的嗎?”
“哼……”刑帝對他表現出了足夠的鄙夷,左手抄住匕首,橫過來,往右手的中指上就是一刀下去了!
冷光一閃,刀鋒割破了白嫩的中指,從中飛出一滴紫金色的血液,它很快被一股莫名的力場裹住,靜靜地懸浮在空中。她就是為了取這一滴血出來,取好之后,傷口立馬自行愈合,一秒鐘都沒用。分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滴血,飛出之后,刑帝的眼神卻顯得有些恍惚,就連呼吸的速度也比剛才快了些許。
她的右手微微顫抖,手掌中懸著一滴紫金色的血,漫天紅霞倒映在臉上,頗有幾分悲壯的意思。
“道修們最珍貴的是心尖血,再次一點兒的是眉心血,再次一點兒的是中指上的血精……”刑帝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要我把心尖血和眉心血給你不是不行,但前面兩種血精蘊含了道修的全部法力,如果給你,對我來說是極大地損失。而且那么強的法力有可能和你體內的神血互相沖突,反而不美。只是中指血的話……情況會好一些,其中含有的‘法力’不多,播種者也不至于通過神血察覺到什么。”
大雄隱隱預感到即將要發生什么,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很嚴肅地正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目光在刑帝和林賽身上來回游走。
他的眼神像是在問“這樣真的好嗎?”
就決定是我了嗎?
林賽無聲地對他點點頭,方才那一抹嬉笑也從他的嘴角褪去。
他的眼神堅定而又可靠,好像是在說“非你不可”。
————
“野比大雄。”刑帝用左手掐了一個手訣,那滴小小的紫金色血珠騰空飛去,無聲地融進他的額頭,消失不見,“從現在開始……我賦予你一滴天魔之血的血精。從此刻開始,你就算是我們自己人了!”
他本能地抹了一把額頭,什么都沒摸到,一股強烈的眩暈感卻襲上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