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朝、齊豹、北宮喜、褚?guī)熎裕娜她R聚一堂,出現在齊豹家中,桌上無酒,四人踞席而色,面色凝重,廳中氣氛十分壓抑。
過了許久,齊豹說道:“我所得到的消息就是這些了,諸位,你們怎么看?”
北宮喜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我相信慶忌送來的消息,他或許未安好心,只想從中取利,不過這種謊言他是不敢捏造的,所以公孟縶想對我們下手的消息應該是真的。而且,日前我曾從自家府中家將那里聽到一些話,當時并未在意,此刻想來,可為佐證?!?
他眉頭緊鎖,接著言道:“我等雖與公孟縶不和,卻不禁門下食客往來,我府中有幾個食客,與公孟縶府上食客素來友好,時常一同飲酒行樂,不過這兩日……公孟縶府上的食客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府中,我曾聽門客抱怨公孟縶府上規(guī)矩大,現在看來,未必不是一個征兆。”
北宮喜五短身材,腰粗背厚,環(huán)目闊口,看來彪悍強橫之極,他和齊豹一樣,家族本來一向執(zhí)掌衛(wèi)國兵權,所以二人俱以武力見長,只是自二十年前公孟縶逐漸插手兵權,將武裝掌握在手中之后,他們兩家便大權旁落,再無什么重大影響了。
齊豹凝目問道:“那么,北宮兄意下如何?”北宮喜瞟了他一眼,頰肉輕輕顫抖了兩下,似哭似笑地道:“難道,人家的劍架到了脖子上,我還要束手就縛吧?”
他狠狠一咬牙,獰笑道:“要么。就拼他個魚死網破,總之不讓公孟縶輕易得手?!?
北宮喜此言正合齊豹心思,未知眾人意見前,他不敢表達自己的主張,這時聽北宮喜開口,立即隨聲附和道:“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公孟縶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不止咱們幾人受他欺辱。滿朝公卿受他怠慢輕忽的大有人在,相信我等此舉必得人心,只要安撫住國君那邊就不會有問題。褚大夫,你怎么看?”
師圃五旬上下。長得富富態(tài)態(tài),頭頂半禿。所以雖在廳中也是端端正正地戴著冠。他雖肥胖,但是圓圓一張?zhí)焐男δ?,下巴圓渾厚實,瞧著就象有福之人,倒不惹人生厭。
褚?guī)熎灾ㄖㄟ磉淼溃骸肮峡{不只是我衛(wèi)國上卿。還是當今國君胞兄,咱們……咱們如此行事??峙隆?,依我之見,咱們不如先向君夫人求懇一番,再去向國君求情,國君向來仁慈,或許不會……”
北宮喜勃然道:“說的好生輕松,公孟縶欲鏟平齊氏與我北宮家。對你卻只做薄懲。你自然可以置之事外!”
師圃面紅耳赤道:“北宮大夫說什么話來,你我同進同退。共損共榮,褚?guī)熎栽跏侵粸橐患捍蛩愕匦∪???
公子朝低著頭,豎起耳朵聽著他們交談,臉上神色隱晦,聽至此處,他抬起頭來,淡笑解圍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大夫便是為了自家打算,那也是天經地義。只是,褚大夫,你要明白,公孟縶之所以誅齊氏、北宮氏,而留下你我,只是怕株連過廣為國君所阻止。等到齊氏、北宮氏一倒,那時再誅殺毫無權柄的你我,還不是碾死一只螞蟻?”
他意味深長地瞟了褚?guī)熎砸谎?,淡淡地道道:“唇亡齒寒,輔車相依,難道褚大夫不知道這種事嗎?”
齊豹擊掌贊道:“還是公子精明,看破了公孟縶的歹毒用意,這么說來公子也認為我等應該主動出手,先發(fā)制人了?”
公子朝展眉道:“不錯,朝也認為,應先發(fā)制人。不過,即便慶忌真能做到圍城阻援,便宜我等行事,也得國君置身事外才成,否則合你我?guī)兹酥?,雖能與公孟縶抗衡,然而宮衛(wèi)和城衛(wèi)這兩支力量一旦參戰(zhàn),我等必敗無疑。要穩(wěn)住國君,控制住宮城衛(wèi)隊,沒有君夫人配合是萬萬不成的。所以……我們應先將此事說與君夫人知道,征得她的同意,這樣我們也算是師出有名,不致太過被動?!?
齊豹一想,這樣大事,若有衛(wèi)國夫人點頭支持,道義上便更站得住腳,便點頭道:“公子思慮周詳,那就依公子所言,先稟告夫人再說。只是……公孟縶隨時可能動手,咱們必須抓緊時間?!?
公子朝長身而起,凜然道:“子朝明白,我現在就進宮,先探探君夫人口風如何?!?
齊豹忽想起一件事,忙道:“對了,諸位回去后可要打起精神,千萬加強府中禁衛(wèi),以防不測?!?
北宮喜、褚?guī)熎赃B連稱是,公子朝微微一想,卻道:“不可!公孟縶所調軍隊沒有到達帝丘前,他應該不會動手。如我所料不差,他為彰顯自己公正無私,在自信已掌控全局的情況下,也不會不教而誅,十有*。
南子側坐床上,解下布襪正要穿起木屐,纖巧的足踝拄在床上,軟袍微縮,露出一條骨肉勻稱的小腿,那柔美的線條難以言喻。她提起一支高齒木屐正套在腳上。動作優(yōu)美,帶著一絲慵懶隨意的韻味。
“我仔細想過了,我們不可以這么做?!蹦献拥氐?。
公子朝雙拳一攥,上前兩步,急道:“為甚么?難道我說的還不明白嗎?公孟縶此番得手,你我便要大勢盡去了。衛(wèi)侯寵愛你嗎?到那時,你只能困在深宮,還有什么作為?與那被打入冷宮地戚夫人又有什么區(qū)別?而我,也只能靠著一份食邑俸祿。在公孟縶腳下討好求生。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南子,我們現在未嘗不可一搏??!”
南子仰起頭,修長的頸項顯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優(yōu)雅,更顯高貴和雍容:“子朝。我真的認真想過你的話,但是前思后想。我還是覺得,起兵誅殺公孟縶,實是不妥?!?
“有何不妥,你說!”公子朝急道。
慶忌在布幔后也屏息靜聽著,在他想來。南子如果反對,只能出于一個原因。那就是恐懼。女人的膽量總是比較小的,何況她是一個年方二九的女孩,在他原來那個時代,這個年紀地女孩剛剛高考,甫上大學,能有什么膽略和見識?
同時,他覺得這個背對著他的男人聲音極其耳熟。不禁暗暗奇怪:“這公子朝。莫非是我認識的人,怎么他的聲音……象是在哪兒聽過似地?咦?莫非……莫非竟然是他……”
慶忌身子一動。手中抓著的布幔便一陣律動,好在那些自殿頂直垂地面地布幔本來就在輕輕擺動,并未引起南子注意。
南子幽幽地道:“子朝,衛(wèi)國還從來沒有過軟禁國君,誅殺權臣的先例。尤其是由國君夫人參予,而且……這一次又要借助吳國慶忌的力量,此例一開,后患無窮啊。”
公子朝冷笑:“純屬遁詞!我們馬上便要連現在都沒有了,你還要擔心千秋萬代之后嗎?那時你我早已化作一坯黃土,管他天翻地覆,與你我何干?”
“你!”南子雙眉一豎,但是迎上公子朝劍鋒一般凌厲的眼神,她的態(tài)度又軟化下來。
“唉!你非要我說地那么明白么?”南子幽怨地瞟了他一眼,道:“我的本意是削強扶弱,集權于君,而不是除去一個權臣,再扶植一個新地,如果那樣,這權柄還不如掌握在公孟縶手中,至少他是衛(wèi)侯胞兄,總比齊豹、北宮喜要強。齊豹、北宮喜,皆為武士世家,一旦得權,必如猛虎插翼,霸道未必會在公孟縶之下。”
“誰說大權就一定要交到他們手上?”公子朝急道。
“不交成么?”南子冷冷地道:“此事若成,我們就已得罪了衛(wèi)侯,你莫看他一副昏饋荒淫模樣,衛(wèi)侯此人,恩怨分明,而且頗具大勇,年輕時著實做過幾樁大事。如今雖然老邁,而且沉溺于酒色,但是虎爪仍利,虎牙仍鋒,如果我們軟禁了他,殺了與他向來交好的胞兄,他豈肯甘休?不把兵權掌握在我們手中以自保,他能不對我們實施報復嗎?”
公子朝怒道:“那也得先解了眼前之困呀,你若不放心他們,便把兵權交予我又如何?”
“你的野心,比他們小嗎?”這句話南子差點脫口而出,但她雖從宋國公主一變成為衛(wèi)侯夫人,統(tǒng)御后宮,高高在上已有一年之久,對別人可以頤指氣使,但是對她唯一真愛過的男人,仍是當初那個純真嬌美的公主性子,怎舍得對他說些重話。
她委婉說道:“那怎么可能?你想,你是我的堂兄,又剛剛來到衛(wèi)國,把衛(wèi)國兵權盡付你手?天下人都要說你我聯手要篡奪衛(wèi)國了,到那時我們就成為眾矢之的,殺身之禍隨時會來地。可是把兵權交給衛(wèi)國世卿齊豹和北宮喜,結果只怕比現在還要糟。我與衛(wèi)侯如今只是貌合神離,尚不至于如同水火,到那時非依賴于外臣便不能生存,你想,不是比現在更加糟糕么?”
她說到這兒,看了公子朝一眼,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輕輕拉起他地手,柔聲道:“公孟縶雖大權獨攬,但他此時尚無野心想要取衛(wèi)侯而代之,便也不敢對我威逼過甚,他不敢欺我,難道我還護不住你么。齊豹、北宮喜,本就是我們養(yǎng)來咬人的兩條狗,如今既然保不住,便讓他們去死好了。公孟縶年過半百,你卻風華正茂,怕他甚么,我們暫且服軟,徐圖后計,就算甚么機會都沒有又如何?他再了得,也對付不了誰也無法抵抗地最強大敵人:歲月的流逝。”
“那要等多少年?”公子朝氣忿難平,怒聲問道。
慶忌在幕后聽到南子這樣打算,心中也不禁大恨,手上微微使力,那一匹魯縞甚是柔滑,被他輕輕一扯,原本搭在兩端垂下的縞素竟然飛快地滑落下來,慶忌大驚,連忙閃身后退,避向其他縞素后面。
南子目光一閃,瞟見縞幔無端滑落,頓時俏臉一驚,失聲叫道:“甚么人?”
公子朝反應更快,南子目光一閃,失聲叫出時,他已陡然轉身,腰中佩劍已應聲拔出,目光所及但見一角衣袂飄然閃向一條布幔后面,公子朝縱身一躍,颯然一劍便刺了出去。
布幔輕軟本不受力,但公子朝劍速極快,這一劍無聲無息穿幔而過,竟然刺穿了布幔。
長劍刺出,幔出無人,公子朝人隨劍進,越這布幔,立見一道人影又閃向下一道布幔,公子朝馬上揮劍再刺,毫不留情。
他今日與南子寢宮相會本已逾禮,談的又是如此機密大事,若被人聽到那還得了,不管這幔后是何人,他都是志在必得。
慶忌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此時出去,眼見對方劍勢狠辣歹毒,劍劍不離要害,也無法停下解釋,只是在布幔后急急閃避,二人穿花蝴蝶一般你趨我退,繞著布幔在大殿中疾走,攪得那些布幔或者隨著二人疾行帶起的勁風擺動,或受外力扯動正從梁上慢慢飄落。這片刻功夫,公子朝已刺出一十三劍,慶忌飛退的身影再難避過他的劍勢。
慶忌剛剛閃到一匹布幔后面,便見面前布幔輕輕一震,一點毫光自幔上颯然透出,直奔他的胸前,慶忌大駭,退已不及,他倉忙抽出自己佩劍,劍只抽出一半,寒光已到胸前,慶忌一手持鞘,一手持劍,便將半出鞘的短劍遞了上去,橫向硬磕公子朝的一劍。
“鏗”地一聲,公子朝的劍刃堪堪刺至他的胸前,便被橫向擊開,兩劍交擊,火星四冒,慶忌劍上已然出現一粒豆大的豁
公子朝劍勢不停,劍鋒一揮,橫著掃向他的腰畔,慶忌眼見劍上出了缺口,再硬架一劍,沒準自己的短劍便要被他寶劍削斷,當下還劍入鞘,連劍帶鞘又是一擋。又是一聲響,公子朝的劍再次被擋開,那匹布幔被劍刃削斷,下半截緩緩向地面飄落,不能垂地的半截布幔隨風揚起,將二人模樣呈現在對方面前。
一個青衣玉冠,面如敷粉,一個眉目英朗,神韻內斂,兩人見了對方模樣都是一怔,慶忌失聲道:“果然是你?!?
公子朝失聲叫道:“原來是你?”
“原來宋朝就是公子朝,我早該想到了。”慶忌欣然笑道。
“你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人呢?”公子朝卻絲毫不敢大意,劍鋒橫于胸前,森然問道。一個不對,他的劍還是會毫不猶豫,立刻遞出的。
慶忌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吳國公子慶忌,見過宋國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