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之前，張然就已經(jīng)決定要講審查的問題。他從來沒奢望過現(xiàn)在能夠取消審查，只是希望稍微能放寬些；在看完《指導意見》后，他切實感覺到這事有希望。

《指導意見》中明確提出“要準確把握電影的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商品雙重屬性”，這個提法可以說是前所未有。以前政府提到電影，總是強調(diào)意識形態(tài)，忽視電影的商品屬性，現(xiàn)在政府明確提出電影具有文化商品的屬性，這就為審查松綁提供了可能。

張然清了清嗓子，開始闡述自己的想法：“上周好萊塢大片《2012》在國內(nèi)上映，上映三天，票房就突破了億元大關(guān)。電影是福克斯制作的，世紀巔峰也參股了。電影有場戲特別精彩，主角駕駛著座駕汽車在洛杉磯街道上狂奔，道路兩邊的建筑紛紛倒塌，可謂生死時速。可能大家不知道，這些建筑崩塌的特效是我們公司旗下的天工重彩制作的。一部投資2億美元的好萊塢大片為什么會找我們來做特效？因為《2012》的導演看過《唐山大地震》，覺得里面的地震特效特別出色，就把地震部分交給我們來做。”

韓山平他們都吃了一驚，《2012》上映后在國內(nèi)引發(fā)了轟動，一些人甚至驚呼，好萊塢電影特效甩中國三十年，誰也沒想到其中最震撼的地震特效竟然是天工重彩做的！

張然繼續(xù)道：“《唐山大地震》對我們天工重彩，甚至對我們國家的特效水平都是一個提升。其實我們看電影史，會發(fā)現(xiàn)頂級大片對電影產(chǎn)業(yè)具有極大的推動作用，5，60年美國電影受電視的沖擊，陷入了困境，是盧卡斯的《星球大戰(zhàn)》拯救了好萊塢，不僅重新構(gòu)建了好萊塢的工業(yè)和商業(yè)規(guī)則，也改變了電影的歷史。99年韓國的《生死諜變》超越同期在韓上映的《泰坦尼克號》，成為韓國電影史上最賣座電影，大大提升了韓國電影人的信心，從此韓國電影快速崛起；中國電影處在最低谷的時候，張一謀的《英雄》拉開了商業(yè)的序幕，讓大家看到了希望，為如今中國電影的蓬勃發(fā)展打下了基礎(chǔ)。一個國家要成為強國，一定要發(fā)展重工業(yè)，電影也是如此。現(xiàn)在國家提出中國要從電影大國轉(zhuǎn)變?yōu)殡娪皬妵〈蛐◆[是不行的，就必須大力發(fā)展電影工業(yè)，要大力制作重工業(yè)電影，這樣才能完成產(chǎn)業(yè)升級！”

重工業(yè)電影這個詞大家是第一次聽到，覺得十分新鮮，同時也有些不明就里。

總理也覺得重工業(yè)電影這個詞很有意思，問道：“什么是重工業(yè)電影？”

張然解釋道：“電影是工業(yè)，而工業(yè)分成輕工業(yè)和重工業(yè)。像韓國、法國這些國家都有電影工業(yè)，但他們的電影往往以劇情片、喜劇片這種低成本電影為主，這就是輕工業(yè)；而好萊塢市場的主流是高概念、高技術(shù)，高投入的頂級商業(yè)大片，以科幻、魔幻，以及動作片為主，這幾種類型更適合在全球范圍內(nèi)發(fā)行，像《2012》就是典型的重工業(yè)電影！”

大家都微微點頭，張然這個比喻很非常形象，中小成片是輕工業(yè)，好萊塢的頂級大片是重工業(yè)，這其中的差距一目了然。

張然繼續(xù)陳訴自己的觀點：“只有輕工業(yè)，沒有有重工業(yè)無法成為強國，輕工業(yè)國家很難戰(zhàn)勝重工業(yè)國家，輕工業(yè)電影也很難打過重工業(yè)電影！法國電影的藝術(shù)性在世界上首屈一指，但法國60%多的市場份被好萊塢占據(jù)了。整個世界，除了中國、韓國等少數(shù)幾個國家在本土能夠抵抗好萊塢外，其他國家都被好萊塢的堅船利炮橫掃！要真正成為電影強國，要對抗好萊塢就必須發(fā)展重工業(yè)，以飛機對飛機，以坦克對坦克，以科幻片對科幻片，以魔幻片對魔幻片，而全世界有能力在本土建立起重工業(yè)，扛起對抗好萊塢大旗的只有我們中國，因為我們有13億人口，我們的人口是美國的4倍，我們的市場也是美國的4倍！”

在場眾人都覺得張然的話極有道理，就連總理都微微點頭。

張然輕輕吸了口氣，定了定神，接下來要說關(guān)鍵部分了：“我覺得國家應(yīng)該對重工業(yè)電影進行支持，科幻、魔幻、動作大片，這幾種類型的電影在審查上現(xiàn)在卡得特別嚴，比一般題材都要嚴，我覺得審查上是不是能稍微松一點，只要不違反法律，不違反國家的大政方針，咱們解放軍為什么不能打外星人呢？咱們?yōu)槭裁淳筒荒艽蚬肢F呢？”

總理沒有回答，微笑著道：“上次開會的時候，你就說過科幻片不容易過審。”

在場眾人一驚，原來張然以前就見過總理，參加過總理的會議啊！

張然微微嘆了口氣，道：“總理，你不知道。我接下來準備拍一部科幻大片《未來啟示錄》，講的是50年后，機器人有了智慧，發(fā)生反叛，與人類爆發(fā)了戰(zhàn)爭。在這場戰(zhàn)爭中，咱們解放軍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最后是中國人拯救了人類，但劇本送審后沒過，說不能拍。那沒辦法，我就只能把解放軍改成美軍，放到好萊塢去拍了！”

好嘛，人家本來想拍解放軍，竟然被逼得拍美軍去了！

總理微微皺眉，目光落在張洪森和佟剛的身上。

張洪森見總理看向自己的目光略帶不滿，頓時炸毛了，慌忙解釋道：“總理，不是我們不讓張然的電影過，其實我們很喜歡《未來啟示錄》，覺得要是能夠拍出來，那我們中國就有了真正能夠與好萊塢媲美的頂級大片了，但那個故事涉及到解放軍，按規(guī)定要總政來審；而且故事里解放軍開到了俄羅斯，準備和俄軍聯(lián)合打擊機器人，這就涉及到外交問題，又要外交部來審核，不是我們不放，而是其他部門不放。”

《未來啟示錄》里解放軍很牛，特別是38軍在廊坊成功阻擊機器人的進攻，掀起人類反攻序曲的設(shè)定，總政覺得很好，不但通過了審查，還表示部隊可以提供裝備進行支持；但送到外交部后就卡住了，他們認為現(xiàn)在國外天天宣傳*****，你拍中國軍隊出國參戰(zhàn)，等于是在給*****提供口實。

張然聽到這個結(jié)果后，欲哭無淚，這是科幻片啊，這他媽是電影啊！

總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向張然嚴肅地道：“外交無小事，涉及到外事的影片，慎重一點是對的！”他見張然滿臉頹喪，很受打擊的樣子，又笑著道：“不過你的建議還是有道理的，在不涉及到法律和政策的前提下，解放軍打外星人，打機器人，我看還是可以拍的！”

此話在張然聽來好似天籟一般，有了這句話，以后科幻片在審查的時候，障礙會小很多。在短暫的狂喜之后，張然激動地道：“總理，我還有個建議！”

總理笑道：“你說。”

張然抑制住自己內(nèi)心的激動，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電影審查程序很復雜，一部電影從外地送到北平來審，一去一來至少一個多月，而且手續(xù)也相當繁瑣，我建議把審查權(quán)下放到地方，讓地方廣電局進行審查。這樣我們在外地拍完電影，直接在當?shù)鼐蛯徚耍軌蚪档统杀荆嵘剩^眾們也可以更快的看到新電影。”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像重大革命和重大歷史題材影片、重大文獻紀錄影片，最好還是在總局審查。”

總理沒有表態(tài)，看向張洪森，問道：“電影審查是你們在抓，你們的看法呢？”

張洪森毫不猶豫的點頭：“張然的這個建議很好，其實在04年我們就有這方面的嘗試了，之江省電影審查中心在橫店成立，對在橫店拍攝的部分影片進行審查。這幾年橫店能夠發(fā)展得這么好，跟審查下放是有關(guān)系的，審查權(quán)下放確實能夠盤活電影市場。”

佟剛補充道：“這幾年地方政府投資拍攝電影已成為一個現(xiàn)象，各省都有自己獨特的地域文化特色，下放影片審查權(quán)可能會促使地域色彩影片的生產(chǎn)！”

對于張洪森和佟剛的表態(tài)，張然沒有絲毫意外，在場的代表也沒有哪個覺得意外，大家都知道總局肯定不會反對。

所有人都知道電影審查是總局在管，提到審查大家都會罵總局，但很多人不知道，電影審查的結(jié)果其實并不是總局說了算。

我國審查采取涉及什么就找相關(guān)行業(yè)的人來審，電影里涉及警察，就會請公安部來審；涉及到解放軍，就會請總政來審；涉及未成年人，會請教育部門來審。這些人代表的是他們各自的行業(yè)，對他們來說，電影能不能過審跟自己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電影夸我好可以，但要是對我們行業(yè)有任何不良影響那都是不行的，所以，這些人對電影審查會出奇的嚴格。

很多時候電影不能過，明明事情其他部門的人干的，但挨罵的始終都是總局，故而總局一直覺得自己很委屈，早就想甩鍋了。現(xiàn)在張然提出將審查權(quán)下放到地方，那以后審查出問題自然就怪不著他們了，所以，張洪森他們不但不反對，反而大唱贊歌。

總理看看張然，又看看張洪森他們，笑道：“電影是非常特殊的商品，你們管理部門要做好把控，該管的地方要管好，該放的地方也要放寬，不能成為電影產(chǎn)業(yè)發(fā)展的阻礙！”

張然聞言就笑了起來，總理這話的意思很明顯，支持審查權(quán)下放到地方！

座談會結(jié)束，從會議室出來，韓山平什么話也沒說，用力拍了拍張然的肩膀；而其他人也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此來表示自己的支持。他們心里很慚愧，同是電影人，張然這個年輕人做得太多，而自己做得實在太少！

張洪森最后一個過來，拍完張然的肩膀，輕聲說了句：“要下雨了！”

張然抬起頭，天空中艷陽高照，連片云彩都沒有，怎么可能下雨，他突然意識到張洪森應(yīng)該是聽到什么風聲了，在提醒自己。在開會之前，韓山平也提醒自己，恐怕也是聽到了什么。張然的心情突然有些沉重了。

走出新華門的時候，張然抬頭看向天空，不知道何時，飄來了一片烏云，遮住半邊天空，山雨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