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司馬昭心

族長上門的事情像是湖裡被投入了一塊石子，激起了一片水花，過後卻沉入了池底。看著似乎平靜了下來，可是每個人心底那一圈一圈的漣漪，卻是怎麼也沒有辦法平靜下來的。

洛氏仍舊是住在春暉堂的偏院裡。桃華自打知道了這件事後，並沒有立即出面去勸洛氏，反倒是在次日早早地便去洛氏屋裡了。

“娘。”桃華給洛氏請了安後，就走到洛氏的身邊，挨著她坐了下來。洛氏眼裡閃過一絲疑惑，自打學了規矩後，桃華一向是叫自己母親，從沒叫過自己娘。洛氏看向了桃華，對上桃華一雙水盈盈的眸子，心裡一鬆，將心事暫且擱下，拍了拍她的手：“可是有什麼事情爲難？跟娘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桃華低下頭去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才道：“娘，我想搬到西偏院來。”

說是西偏院，其實卻是和洛氏所住的屋子是連在一起的，明煜就被安頓在那裡的。洛氏臉上顯出驚訝，看向桃華的目光卻是沉靜了下來：“你可是聽到了什麼？”

“是，女兒聽到了一些事情。”桃華明明白白地回答，“關於祖母，關於您，關於尹家。”

洛氏眼裡的目光閃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卻是清冷了下來：“桃兒，如今我們尹家並非沒有後人。只是年歲小了一些。畢竟你父親是朝廷命官，江蘇這邊的人事，我們家並不是任由拿捏的。”

桃華的眼裡顯著懇切：“正是因爲如此，所以煜哥兒更是要注意著些。我，我實在是不放心煜哥兒和娘。再說了，父親在的時候，那些官員就算不交好，也要賣幾分薄面。如今我們家沒人主事，與各人的交往有限。就算，就算有幾家有心幫忙，也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求了人，終歸，人還是得靠自己。”

洛氏眼角逐漸地溼潤了：“桃兒果真是長大了，能想到這一層了。”

桃華垂下眼簾，半晌後擡起眸子，已經是蒙上了薄薄一層水霧：“以前有爹和娘在，桃兒自是什麼都不用操心的。只是如今家裡遭此一難，卻是半分差錯也不能出了，無論是娘，還是煜哥兒。”

“好。”洛氏應了下來，將桃華攬進了懷裡，目光卻逐漸地深邃了下去。桃兒說的沒錯，不能再坐以待斃，有好些事情，要自己謀劃謀劃了。

桃華得了洛氏的允諾，給尹老太太請安的時候，便將此事說了。尹老太太聽了，眼裡稍霽：“姐弟姊妹之間，還是住在一處的好。”桃華聽了，卻沒有開口，按照她的設想，最好是連凝華一處接了來。但是尹老太太和洛氏似乎都沒想起這個庶女，桃華只得作罷。要洛氏接受一個兒子，已經費了這許多的功夫，再接一個來，只怕會……還是洛氏的肚子要緊。

得到了兩大巨頭的同意，桃華回了自己的屋子就開始著手搬家的事情。雖然只不過是短短幾十丈的距離，卻是從一個院子搬到另一個院子。西偏院和洛氏的屋子毗鄰，穿過後面的角門，再過了夾道，就是尹老太太的春暉堂正堂了。還是離兩人越近越好，有什麼事情，她也可以及早地應對。

白芷和青荇已經動手把當季的衣裳和首飾之類的打點好了。那邊的牀櫃桌椅都是現成的，這些大件的倒不用搬過去。衆人正在歸置東西，忽聽背後傳來一陣聲音。桃華轉身，費嬤嬤和珍珠帶著三四個丫鬟進來了，見了桃華就請安。桃華忙扶起了費嬤嬤，費嬤嬤忙欠身道：“太太怕大小姐這邊人手不夠，特命我帶了人過來搭把手。”

白芷便帶了兩個小丫頭先往西偏院去歸置了。桃華給珍珠使了個眼色，特意走出去舀水洗手，悄悄地問道：“太太這幾日吃飯可怎麼樣了？”

“今兒晌午倒是用了大半碗飯。昨兒晚上倒是沒吃什麼。喬嬤嬤把了脈，說是太太身子到底是過於思慮了。日日都按著薛神醫留下的方子吃著藥。”珍珠倒豆子似的全說了。

桃華聽了，面上怔了一怔，纔對著珍珠道：“有勞珍珠姐姐了。”

“大小姐說的什麼話，這些都是我們做奴婢的本分。”珍珠見了桃華的面色不虞，便悄悄地退下了。桃華低下頭去，看著自己一雙白皙的手，嘆了口氣：洛氏的心思，恐怕還掛著已去的尹老爺身上，又怎麼可能沒有心事呢，只能多加調理罷了。自己搬過去，其實也就是想多陪陪洛氏。

不管怎麼說，搬家著實也熱鬧了一陣子。奶孃抱著煜哥兒在門口站著，煜哥兒看見桃華過來，吱哇地喊姐姐，就撲了過來。桃華親了親他的臉頰，牽了他進屋去。

次日一早，桃華帶著煜哥兒剛進了洛氏臥房坐著說了兩句話，便有人通報，說是梁氏來了。洛氏面上頓時就冷了三分，橫豎穿的是斬衰，是用生麻束起的喪髻，洛氏直接就起了身，往外間而來。

梁氏今天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還帶了尹如華和她的幼子，比煜哥兒大兩歲的明弘。梁氏看見洛氏，就抹起了淚：“堂弟怎麼就這麼去了。真真是讓人一點兒防備也沒有。”

洛氏的臉色更不好了，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梁氏見洛氏一點兒也沒有反應，硬擠了兩滴眼淚後也覺得沒有意思，自己抹了淚，又說道：“弟妹可要保重身子。前兒聽說老太太和你的身子都未大安，也不敢上門來叨擾。偏生弘哥兒又有些頭疼腦熱的，我也走不開。”

桃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地坐在那裡，嘴脣抿得緊緊的，一副嚴肅的表情。洛氏早已從桃華口中得知在尹老爺剛去世家裡正亂之時，這位樑堂嫂不知何處，直到族長來了之後才現的身。而下葬之後，族長上門之後，這位梁氏可是出去走動了好幾日。這些事情連桃華都知道，更別說身爲一家之主的洛氏了。

洛氏面上的表情稍緩和了些：“既是弘哥兒有些不妥，更該延醫請藥纔是。”

梁氏便住了口，轉向了桃華：“昨兒聽說桃兒搬了新屋子，如今倒和煜哥兒住在一處。”

洛氏點了頭，略說了幾句。再坐了一會兒，前頭的丫鬟來報說尹老太太起身了，洛氏便扶著桃華，牽著煜哥兒，往春暉堂的正房來了。

散了以後，桃華跟著洛氏回了屋去。梁氏隨手將弘哥兒塞給了奶孃，讓抱回去好好瞧著。她回頭淡淡地吩咐了丫鬟婆子遠遠跟著，這纔對著如華道：“你這兩天就往桃華的屋裡多走動走動。若是可以，尋一個不打眼的信得過的小丫頭子往含春院去多串串門子。這尹家，著實是太平靜了。”梁氏的目光閃了一下，渾水纔好摸魚，若是太過清澈了，又怎麼趁亂撒網呢。

“娘，前兒族長上門，老太太可是一點兒口風也沒鬆。”尹如華的眸裡微微露出了一絲擔憂，“會不會，有什麼變數？”

梁氏遙望著東北方向，目光深遠：“若是單靠著你父親和族裡，我們一家能到如今這個地步？還不是靠了我的孃家提攜著。老太太如今當然是不會鬆口風的，要知道，現在，她可是還攥著尹家的所有家產的，誰願意把這麼多的銀子白白送了人去的。只是，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自己的孃家應該已經快搞定了吧。

桃華歇了中覺起來，覺得頭有些暈。簾子一響，白芷腳步輕靈地走了進來，扶了桃華起身，輕聲道：“大小姐，方纔堂小姐過來了兩回。恐怕，等會兒還會過來。”

這一對母女，最近在內宅裡走動地算是很勤了，而且，還不光是往正房上來得勤。桃華臉上瞬間顯出了不耐：“只說我還沒起。不要引了她往煜哥兒房裡去。煜哥兒的飯以後都送到我房裡來吃。”

白芷應了出去，桃華起了身。因著屋裡生著的火盆暖烘烘的，桃華披了件衣裳，趿著鞋到了案邊，隨手磨了些墨，提起筆來，卻是覺得筆有千鈞重，竟是無處下筆。啪的一聲，一滴墨掉落下來，桃華將紙揉了，深吸一口氣，龍飛鳳舞地寫了兩行字。寫完後，她看著那兩行字，不由地露出了苦笑：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若是家都沒了，怎麼淡泊，怎麼寧靜。偏生她又是個女子，不能出去闖一闖，所見所聞，皆是這一方天空罷了。

族長又上過一次門，尹老太太這回倒是沒有發火，與族長細細地談了許久，命人好生送了出去。隨後，尹老太太出人意料地叫了桃華過去。

三月的天氣，小雨淅瀝。桃華側身躺在枕上，翻一頁書，聽著外面的雨聲，耳畔似乎還是尹老太太的那句話：“一切且等你母親臨盆後再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