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嬸何等精細,一聽風細細這話,心中頓然有數,目光淡淡一掃屋內因風細細這話而表情各不一樣的衆丫鬟,口中卻笑道:“她們既來了小姐身邊,便是小姐的人了。說起來,我在府裡伺候人伺候了一輩子,卻還真沒見過哪個賣主之人最後能得好下場的!”
她雖是笑吟吟的將這話說出,但言語之中的震懾之意卻已畢露無疑。
風細細跟前這幾個新來的丫鬟,本是管事媽媽精挑細選出來,雖不敢說如何冰雪聰明,但個個挑眉通眼,均非愚笨之人,厚嬸這話入耳,她們哪還不明其中之意。只是心中愈是明白,便愈發的不敢插嘴,生恐因多了一句嘴,而引致懷疑。一時個個噤若寒蟬。
眼見氣氛沉凝到近乎窒息,風細細少不得開口笑道:“我本是說笑,怎麼這會兒一個個的卻都認真起來!”一面說著,已朝幾人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可以下去了。
本來粗使丫頭,若非主子得命,是不能隨便進出主子居所的,然風細細身邊如今只得四名貼身丫鬟,加之前來別院時候,隨身所帶物事不少,因此這會兒幾名粗使丫頭卻都在跟前。得了風細細這話,四人哪敢再耽擱,忙忙的行禮退了下去。紫玉在旁聽著厚嬸這話,心下也覺頗不自在,擡眸覷了風細細一眼後,跟在一心避嫌的碧瑩後頭一道退了下去。
嫣翠本是沒打算出去的,這會兒見衆人都退了出去,卻也不好獨個兒留著,也只得隨衆。屋內,厚嬸見衆人都去了,這才轉向風細細正色道:“小姐可是有所懷疑?”
輕輕搖頭,風細細答道:“我只是想,她好歹也做了這麼些年的侯府夫人,手下又怎能沒有幾個心腹。此次之事我們所以能佔了上風,乃是因爲在她眼中,我早與死人無異,她壓根兒從未提防的緣故。只是這樣的事,可一難再二,總該小心爲上!”
厚嬸聞言,心下深感慼慼,不免連連點頭,然轉念一想,不覺又甚詫異,忍不住問道:“小姐既知此點,怎麼還在這時候讓挑了丫頭送來?”在她想來,既是想到了這個,便該竭力避免,即或有人提起,也當盡力規避,這位小姐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真真讓人不解。
風細細笑笑,卻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如果非要在我跟前安插一個人,她才能安心,我便讓她如願又如何?要知道……”她意味深長的拿眼看向厚嬸:“人心難測呀!”
厚嬸聽得一驚,再擡眸看向風細細時,卻連眼神都有些飄忽了。風細細這話,分明就是在說,人心難測,她能使得動人來我身邊,我又爲何不能反而收服了此人。怔愣許久,她才苦笑的道:“小姐果真是長大了!”除了這句話,她已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聳一聳肩,風細細開口吩咐道:“這陣子勞煩你費些心思,幫我注意著些她們,要記得做得仔細些,莫被人看出破綻來。此外,連國公府之事,你也須多多上心纔是!”
厚嬸聞聲,自是連連點頭應是,對著風細細時,形容卻更恭謹了幾分。
及至厚嬸離去,風細細這才長長的嘆了口氣,心中一陣厭煩。她從來也不是什麼單純的小女生,但這種爾虞我詐的日子也絕非她喜歡的生活方式。
但很快的,她便又振作起精神來,這樣的日子絕不會太久,她深信此點。
濺玉軒,其實是一座不大的硃紅色閣樓。閣樓臨水而立,共分三層,飛檐高翹,檐角掛有小小的銀質鈴鐺。有風來時,銀鈴叮噹,聲聲脆響,悅耳至極。而風細細如今所在的,正是二樓中間的廂房。風細細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推窗而望。
目之所及,是池塘假山。池塘內,數對鴛鴦悠遊戲水,假山花石嶙峋,別具野趣,下有苔蘚青青,上有藤蘿蔓蔓,雖已入秋,仍是青碧一片,全不見衰敗之象。尤爲引人喜歡的是藤蔓之上垂落的串串藤實,有青有紅,更有半紅半青者,乍一眼看了,竟似朵朵小花一般。
風細細雖非生就雅骨之人,這會兒看了,也仍覺好看,不免多看了幾眼。等她收回視線,再看向別處時,不覺又有片刻的怔愣。原來這濺玉軒,看著雖不甚高,卻正位於這座宅院的制高點上,這一眼看了下來,非但整座別院的後院依稀在目,遠望之時,更隱約能夠覷見相鄰連國公府那座別院的某些景緻,只是因相隔太遠,卻並不能看得太過清楚。
微微出神一刻,她忽而揚聲喚道:“來人!”外頭嫣翠脆生生的應著,急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瞧見是她,風細細不覺展顏一笑,招手道:“嫣翠,你來看!”
她對嫣翠一貫是格外優待的,這一點,嫣翠心中自然有數,與她單獨在一起時,便也格外的親近,聽見她叫,便忙快步的走了過去。風細細擡手一指,笑道:“我看著那裡的景緻,卻不像是我們家宅院呢?你也來幫我看看!”
嫣翠放眼一瞧,她也是頭一回來這別院,對這裡的環境不甚熟悉,雖也覺不像是風府別院,但卻不敢肯定,仔細看過一回,才道:“雖看不太真切,但似乎真不是呢!”口中說著,她卻又忽然想起什麼似得笑道:“小姐若想看得真切,其實也不難,我們可以上三樓去看啊!”
風細細“呵”了一聲,擡起手來,輕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笑道:“我竟忘了這濺玉軒是有三樓的!走!”一面說著,卻也毫不停留,便自舉步走了出去。嫣翠忙快步跟上。
及至上了三層,風細細目光到處,卻不由的暗暗讚歎了一聲。原來這濺玉軒,雖有三層,但這第三層,卻顯然純爲賞景。立於三層之上,舉目遠眺,周遭景緻已然盡收眼底。
她甚至發現,風府別院與連國公府後來新建造的別院僅只一牆之隔。而且,連國公府別院的大致佈局,彷彿也與風府別院大略相同。不期然的瞇起雙眼,她轉向嫣翠笑道:“嫣翠,你看,隔鄰連國公府別院,似乎也有一座濺玉軒呢?”
嫣翠還不及開口說些什麼,嫣紅聲音卻已從二人身後響了起來:“不止如此!聽我爹孃說,從前夫人在時,兩府別院中間,相隔的是一道帶漏窗的花牆。花牆側邊開了一扇門,以方便兩府往來。後來……夫人過世了,瞿老公爺一怒,命人拆了那花牆,重砌了一道又高又長的圍牆,從此與這邊斷了往來!到如今,也已有了七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