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塞進馬車里,沈幼芙還是糊里糊涂的。她看著與她一同鉆進馬車的徐嬤嬤和露兒:“怎么……你們也去?”
不是去做客小住兩日,就回來嗎?連自家奴才都要帶上,看來這一回還真是鄭重啊! wωω? TTkan? Сo
徐嬤嬤與露兒雙雙點頭,這都是老夫人吩咐了二夫人,然后二夫人又吩咐了她們。不光是沈幼芙,前頭車里的四少爺十少爺,五小姐六小姐,可都帶著貼身使喚的人呢。
徐嬤嬤道:“小姐就放心吧!近半月來,奴婢二人也沒少學著識字。去了一定不會給小姐丟人的。”
沈幼芙噗嗤一聲樂了。
她自己都已經做好丟人的準備了,想不到她的下人居然這么有上進心。
連下人都要讀書識字……這許家的家風還真是可怕啊!
“丟人就丟人,有我在不用怕。”沈幼芙沒所謂地說道。
“不用怕”三個字,已經成為沈幼芙的口頭禪了。以往每次聽她說起這三個字,露兒都兩眼放光,面露崇拜之色……
可這一回,露兒卻苦著臉道:“主子千萬別這么說,您難道忘了?上一次去外祖老爺家。您身邊的蒲兒就是因為失禮粗鄙,而被表少爺做主發賣的?”
沈幼芙一愣,在沈家的時候,她尚不覺得自己不知往昔。這一出門,竟然還能聽到這等怪事。
……表哥做主發賣了表妹的丫鬟,這還真是聞所未聞!
許家的幾個表公子她都已經打聽過了。二表哥青禾性格溫潤,所以露兒說的這一位,應該是大表哥許青峰。
大表哥許青峰,正是大舅舅的長子。也是許家長孫。與他爹許問學一樣為人嚴謹刻板,又丫鬟敢在他面前失禮,或許也不算稀奇。
可蒲兒是誰?既然是她從前的丫頭,她怎么從沒聽說過?
“從前的事我記不清了,”沈幼芙胡亂搪塞道——反正徐嬤嬤和露兒都是衷心的,“你細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咱們這次也好不犯同樣的錯處。”
……
許府遠在城外。馬車天不亮就朝城北外駛去。
安陽城四面環山,與城西的千峰山不同。城北山色更偏重柔和秀美。
馬車一路駛來,沈幼芙只覺眼中滿是好景致。
此時雖已經到了深秋。可城北山間仍不缺綠色。漫山遍野既有紅葉絢麗,也有松柏蒼勁。即便不為詩會,來此走上一遭,也極為值得了。
前頭馬車中。二老爺不斷讓人傳過來話,說是前面轉彎有好風景。又說哪里向上看會有棵迎客松,還有哪一片的楓林最為茂盛。
沈幼芙聽得實在無語。
據他所知,二老爺前不久北上收米,也走的這一條路。收米遭遇了那樣恐怖的事情。對他來說,愣是一點陰影都沒留下。
夫妻倆的性子樂觀成這樣,真乃奇人也。
比起二老爺的好興致。沈幼芙雖然也陶醉在美景之中。可她心里卻總覺得不太踏實。
因為這一路上,徐嬤嬤和露兒斷斷續續給她講了從前的事情。
老爺夫人成婚至今。感情一直不錯。所以往外祖家走動也是常有的事。至于露兒說的“蒲兒”被表少爺發賣,就是去年沈幼芙來許家避暑的時候發生的。
這件事情,連徐嬤嬤也說不清楚。但偏偏露兒卻記得——因為她正是在蒲兒被賣掉之后,才“來到”沈幼芙身邊的。
原來,在沈幼芙身邊本有四名原裝丫頭。可從前的沈幼芙,性格清高又帶了一些偽善,只顧著自己“賢良”從不愿多說一句別人的不好。更別提嚴厲管教下人了。
她既不對人好,也不對人壞。一切都是淡淡的,遵循圣人之道,每日捧著經典不問世俗。
這樣時間一久,任憑誰也跟她離了心。
說起來,她這四名丫頭,都是被她驕縱太過,導致錯處越犯越大。最后犯到別人跟前,反倒被別人處置了。
處置之后,“沈幼芙”又心中傷懷,只道是下人們辜負了她的寬和。
所以這件事情說起來,大家都會認為是沈幼芙的責任。
但這只是表象。
露兒小心翼翼地說道:“蒲兒給表少爺送茶,卻錯送成酒……這件事其實是六小姐的意思。”
露兒最怕提起以前的事。
畢竟她以前可是沈憐的丫頭……新主子要是惦記著這個,難免對她心存芥蒂。
可這一回沈幼芙專門問起,又一副“咱們只是隨便聊聊,既往不咎”的態度。露兒也只能開了口。她說完之后,便有些忐忑地看向沈幼芙。
沈幼芙不但既往不咎,還來了興致!
她一開始聽說蒲兒走了之后,空缺就被露兒填補……就知道這事沒那么簡單。現在看來,里面果真有些門道。
“茶跟酒也差太多了吧?!這都能錯?”沈幼芙已經忍不住笑了。奉茶就在茶水房,奉酒卻要從廚房里拿來——廚房要是沒有,還要跑到酒窖去……
露兒咬咬牙,索性將以前的事情全部倒出。
上次來許家避暑,沈幼芙身邊帶了一個霜兒一個蒲兒。霜兒聽沈憐的吩咐,屢屢暗示蒲兒,說是表少爺對她有意。與其留在七小姐身邊,還不如趁此機會定下前程。
哇哦!
表少爺許青峰,可是許家最嚴厲的大老爺的長子。
這樣的人蒲兒也敢惹……還用了以酒代茶這樣奮不顧身的招數……這真夠讓人無語的。
沈幼芙帶著僵硬的笑容,聽著自己從前的故事。
不知道也就罷了,這下知道了……想想自己的婢女曾經勾|引過大表哥,她都不敢面許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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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沈憐也真是可恨!早知道她沒少算計“從前”的自己,但真正聽說了之后,卻仍是恨得牙癢。
這一下后遺癥不就來了?以前丟過的人,現在不想見,但終究也要見的……
沈幼芙捂著臉在馬車里糾結了一會,還沒來得急調整好心態,許家就已經到了。
與以往不同,這一次,馬車停下的時候,外頭竟然是靜悄悄的。
沈幼芙有些訝異,莫不是許家無人來接?
她伸手就要將馬車簾子挑起來一看究竟,可手剛碰到簾子,就被徐嬤嬤快速拉了回來。
徐嬤嬤與露兒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沈幼芙:“主子!祖宗!別忘了規矩!”
其實不用她們小聲提醒,沈幼芙已經僵住了。
因為她剛才伸手挑開簾子的那一剎那,足夠她看見外頭的情況了。
只見山清水秀中掩映這一座素氣端正的大宅,而在大宅的門口,站著少說有七八人。
為首的一位白發白須,氣度不凡。料想是外祖親自來!而在他身后,站著兩個與二老爺差不多年紀的中年男子。這大約就是沈幼芙的大舅舅和四舅舅了。
再往后,便是與沈幼芙這般大的少年了。有男有女,也按著手立在后頭。
不管其中有沒有那位大表哥——單單是這么多人卻一聲不吭……好大的規矩!這哪里是迎接,這是檢閱吧?
沈幼芙恨不得剁了自己方才掀開簾子的手。
四周都靜悄悄的,她剛才的動作,也不知有沒有人看到。
————
許青峰隨著祖父父親一同迎接姑姑回府,他心里其實頗有微詞。
二姑夫以前明明是個才子,可聽說后來卻接管了家業,成了徹頭徹尾一身銅臭的商人。
倒不是他計較身份,只是……想起上次的那回事,他便替姑姑覺得不值!
表弟表妹年紀越發大了,可規矩學識卻都難登大雅——這也就算了。關鍵是沈家到底有什么樣的家風,才能叫出那般放肆的奴才下人……居然,居然敢將主意打到他頭上……
許青峰臉上露出一絲怒意,抬頭向剛停下的馬車看去。
這一抬眼,正看見其中一輛馬車的轎簾掀起。
許青峰眉頭一跳,怒意更甚!
好沒規矩!
馬車中光線不好,他一時看不清車中坐得是誰,但他卻看見了那一只嫩白的小手——是個女子。
緊緊盯著那輛馬車,他倒要看看,這回又是哪個不懂規矩,他不介意再做一回惡人,幫弟弟妹妹發賣幾個下人!
許青峰這樣想著,卻不得不轉回目光,因為姑姑和姑父已經下了馬車。
別人沒規矩,他作為長孫可不能失了許家的規矩。
許青峰雙手交疊,平抬至眉。待姑姑姑父給祖父叩首行禮之后,他也帶著自家弟弟妹妹上前行禮。
等這長長的一禮行完,沈幼芙兄妹幾人早已經下了馬車,也開始行了一番冗長的禮儀。
互相問好之間,許青峰的眼神輕輕掃過眼前。
三位表妹里,為長的沈幼蘭英氣十足,一點沒有女兒家的柔美——剛才可能是她。
六小姐沈憐是庶出的,規矩教養恐怕也差一些,剛才也有可能是她。
還有一位……許青峰朝沈幼芙看去。
這位據說是沈家最端和得體的女兒,琴棋詩畫皆是出類拔萃。可上一次她來,祖父才夸獎過她幾句,第二日她的丫鬟便丟了那么大一個人。搞得祖父都自打臉面,從此不喜……
想來想去,最有可能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