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隱隱猜測到這個可能,但余長寧聞言心頭還是一震,沉著臉正色道:“皇子,此事非同小可,請你務必慎言。”
中大兄冷哼出聲道:“余少卿,你覺得本皇子會將此事拿來看玩笑,那幾個黑衣人的確進了吐蕃使臣的木樓。”
余長寧沉吟片刻正欲出言,突然有一名上前勘驗尸體的軍士高聲稟告道:“大人,有發現。”
余長寧聞聲回頭,疾步走到那具尸體前,軍士指著尸體的手道:“這人好像手中捏有東西。”
余長寧沉著臉吩咐道:“將他手掌掰開看看。”
“諾。”軍士拱手應命,已是俯下身子忙碌起來。
不消片刻,軍士便取出一塊黑色的布料放在手中,遞給余長寧道:“大人請看。”
余長寧接過黑布攤在掌中一番端詳,中大兄已是猜測出聲道:“這莫非是那些黑衣人留下的?”
中臣鐮足補充道:“這必定是嘉南他們與黑衣人搏斗時,扯下黑衣人衣服上的布料所留下來的,我們只要按圖索驥,必定能查明黑衣人的真實身份
。”
余長寧沉吟片刻,突然揮手道:“唐校尉,點上兩百名軍士,跟隨本官前去吐蕃使臣木樓。
剛剛走出前院,便見幾名轎夫抬著一頂軟轎疾步前來,典客令柳元正亦步亦趨地跟在軟轎后面,邊走還邊不停拭汗。
眼見余長寧迎面走來,柳元頓時雙目一亮,輕步上前稟告道:“少卿大人,李大人聽聞國驛館發生了命案,也抱病前來了。”
余長寧微微頷首,走到轎前拱手道:“下官余長寧,參見鴻臚卿大人。”
轎子內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白發蒼蒼的李百藥已是顫抖著聲音道:“長寧,可有查明事情的經過?”
余長寧略一沉吟,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地道來,末了道:“大人,下官正準備帶人前去吐蕃使臣所住之地搜查,務必抓到行刺真兇。”
李白藥聽得老眼一閃,捋須正色道:“自從我大唐開國以來,還未發生使臣在國驛館內被殺害的事情,今日這件事不僅僅關切到大唐與東瀛的關系,更關切到大唐在四夷中的威名,所以不管牽涉到哪一國的使節,也不管牽涉到多少人,少卿務必要查明真兇,以便朝廷斡旋處理。”
余長寧抱拳亢聲道:“下官領命。”
李百藥滿意地點點頭:“本官身體不便就在鴻臚寺中等你的消息,余少卿,一定不要讓本官失望。”
言罷,李百藥朝著轎夫揮了揮手,四名轎夫便抬起軟轎轉身去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余長寧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帶著兩百名紅甲軍士氣赳赳地朝著吐蕃使臣木樓走去。
眼見使館樓突遭唐軍包圍,且嚴格把守不許進出,祿東贊不由憤怒了。
他帶領著麾下武士來到院子中又吵又鬧,但把守唐軍依舊猶如冰山石雕般冷冰冰地毫不退讓,不禁讓這位吐蕃名臣大覺無可奈何。
此刻,余長寧帶領著軍士到了,祿東贊一見他,立即憤怒嚷嚷道:“余長寧,你吩咐軍卒限制我們出入,這是什么意思?”
余長寧開門見山地說道:“祿東贊閣下,一個時辰前東瀛使臣居住之地闖來幾名黑衣人,有數名使臣慘遭殺害
。”
祿東贊聞言一愣,又是怒聲道:“東瀛人死了關我們鳥事!”
“本官也不喜歡牽涉到你們,但許多人都看見行兇的黑衣人是逃到了你們這里。”
一瞬間,祿東贊的雙目瞪得老大,不能置信地開口道:“什么?逃到了我們這里?”
余長寧點頭肯定道:“不錯,所以本官現在帶人前來搜查,請你們務必配合。”
“不行!”祿東贊堅決地開口道,“使團居住之地乃是一國國體象征,豈能你們說搜就搜?”
余長寧冷笑道:“此乃我大唐國土,出了命案自然要以大唐的律法進行裁決,祿東贊大人,本官如此也是為了追查真兇。”
“說不行就是不行!”憤激之下,祿東贊頓時漲紅了臉,盯著余長寧滿是怒氣。
余長寧冷冷地看了他半響,一字一句道:“你,莫非是做賊心虛害怕了?”
“荒謬!我祿東贊堂堂正正,何須干此等宵小之事?”
“既然如此,那請你讓開!”
“不行!”
見談話又回到了原點,余長寧不愿在與他多作糾纏,高喝下令道:“眾將士聽令,上樓搜查刺客行蹤,若有人膽敢阻攔,格殺勿論!”
“諾!”
只聽見轟然一陣高聲,紅甲軍卒們如狼似虎地沖進了樓內,里面頓時一片驚呼喝斥之聲。
祿東贊氣得須發戟張,嘴唇哆嗦,戟指余長寧喝斥道:“你,你竟敢如此侮辱我吐蕃國。”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祿東贊大人既然沒干過,又何須如此害怕我們搜查?”
聞言,祿東贊怒極反笑道:“好
!好!我們今日就讓你搜,若待會什么都搜不出來,別怪我們不客氣。”
余長寧不置可否地一笑,從容不迫地坐在了廳內的椅子上,靜靜地等候消息。
不消片刻,幾名軍士快步咚咚地走下樓來,手中捧著幾件黑色衣服道:“大人,我們在二樓的一間房內發現刺客穿的衣服。”
原本憤怒難當的祿東贊頓時露出了驚訝之色,張大嘴巴終于說不出話來。
余長寧接過黑色衣服扔在地上一通尋找,終于發現了有一件衣服前襟有破損,掏出剛才那塊黑色布料一比對,頓時絲毫無差。”
祿東贊從驚訝中回過了神來,又驚又怒地高聲道:“你,你這是栽贓陷害,余長寧,我要到唐皇面前去告你一狀。”
“悉聽尊便!只要你現在能夠出去,”余長寧冷笑著一句,對著甲士朗聲吩咐道,“將這些吐蕃人全部看押起來,沒有本官的命令,誰都不許出去。”
說罷,他也不理會祿東贊強烈的抗議,轉身大步出門去了。
前往鴻臚寺向李百藥稟告了事情的經過,李百藥捋須良久沉吟,斷然開口道:“長寧,此事干系甚大,若真是吐蕃人所為,必定會引起一場兵戈,本官覺得你現在便進宮稟告天子,請他定奪。”
余長寧一望銅壺滴漏上的時刻,伢聲道:“大人,現在還不到四更,這樣前去打擾陛下睡眠,似乎有些不妥。”
李白藥搖手笑道:“若是歷史上別的皇帝,本官不敢說,但當今圣上乃奮發有為之君,時常批閱奏折到深夜,對于急務,更是從來不會耽擱,你放心前去就是。”
余長寧點點頭,稍一沉吟,坐上馬車朝著皇宮而去。
深夜的皇宮,搖曳著星星點點的火光,萬千龍閣鳳樓沉寂在飛揚的小雪中,層層疊疊延伸至了遠方。
在一名老內侍的帶領下,余長寧快步地走過了宮門大道,又是曲曲折折地走了半天,終于來到了李世民居住的寢宮外
。
這座宮殿乃是大唐天子的起居之地,宮門外任何時候都守著一個手持佛塵,面無表情的老內侍,一動不動仿若石雕木俑。
余長寧走上臺階對著老內侍輕聲說了想要覲見天子的事情,老內侍也不刁難,輕輕一句余大人稍等,便轉身走了進去。
不消片刻,宮殿大門頓時打開。老內侍請余長寧進去稍作休息,幾名侍女輕步上前點亮了四周的銅人燈,又給他端來一盞熱茶,余長寧剛剛揭開茶蓋輕呷一口,便看到李世民正滿臉困倦地從里面走了出來,張口便道:“余駙馬,深夜覲見所為何事?”
余長寧看到李世民單衣木履,身上只披了一件厚實的披風,不由心生感動,拱手行禮開門見山道:“陛下,剛才東瀛使臣居住之地突遭幾名黑衣人闖入,數名使臣慘遭殺害。”
李世民一聽頓時睡意全無,疾聲道:“那可有當場抓到刺客?”
余長寧回答道:“刺客雖然沒有抓到,但目前所有證據都表明乃是吐蕃人所為,而微臣也在吐蕃使臣居住之地發現了刺客的黑色夜行服。”
李世民聽罷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黑著臉默默思忖了半響,突然拍案下令道:“來人,即可傳房玄齡、長孫無忌、馬周、侯君集四人覲見。”
一旁伺候的老內侍應了一句,疾步去了。
不消片刻,房玄齡等人到來,李世民也不多作解釋,便讓余長寧將事情的經過敘說一遍。
房玄齡與長孫無忌乃尚書省主官,馬周則是李世民著意培養的又一肱股之臣,而侯君集乃前不久征討高昌國的主帥,回朝后擔任兵部尚書之職,在軍事領域有著莫大的發言權。
聽完,布衣宰相馬周首先拱手出言道:“陛下,微臣認為當務之急,首先要查清此事是否乃吐蕃使臣所為,若真所有證據都對吐蕃不利,且坐實祿東贊的罪責,朝廷不僅要立即終止與吐蕃的和親,更要松贊干布對我們大唐作一個交代。”
房玄齡點頭道:“馬大人說得不錯,然而老朽卻感到有些奇怪,祿東贊乃吐蕃名臣,按道理來講不應該做出此等宵小之事,因為這樣做除了能呈一時心頭之快,對于吐蕃一方沒有任何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