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們心中,修伊是一個大手大腳花錢的人嗎?”從談論修伊的尷尬中稍微回過神,已經被眾人對某人的一致聲討弄得有些糊涂的亞蘭·撒旦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才問出了這樣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你們有看到他平時揮霍無度嗎?”
“沒有,完全沒有,他是一個小氣鬼。”這一次的回答依然維持著整齊劃一的標準,四個人不分男女一齊搖頭,“平日都在營地的食堂和我們大家一起吃飯,摳門到極點的他只吃一些中下標準的伙食,在衣著服飾上也不注重打扮,更不購買任何奢侈品,也不明白他賺那么多錢想干什么?”
聽到這一席話,法狄和亞蘭·撒旦不由得面面相覷,早就知道修伊把所有錢都花光的他們此刻內心所產生的感覺實在是很復雜。
在外人看來日進斗金,為了掙錢不擇手段的惡德皇子,怪點子層出不窮的吝嗇鬼和整人大王,這所有的一切都居然只是一個虛假的表面形象。
“請問陛下,您所問的和修伊大人的賬冊有什么關系嗎?”發覺到兩人神色異常的克雷斯非常小心地觀察著他們的臉色,輕輕地問道。
“有關系,關系大了。”見亞蘭一直沉著臉不肯說話,法狄就決定替他把想說的話說出來,“現在你們可以看那些賬冊了,你們會從這些賬冊中發現,你們從來都沒有真正地認識過修伊殿下……事實上,我們魔界這三百年來會知道修伊殿下真實面目的人,大概也只有和他一起離開魔界的那兩個人類吧。”
“從沒有真正認識過他?”互相看了一眼的四個人不約而同地彎腰揀起一本賬冊,只翻開每本的第一頁他們就怔住了。
克雷斯的那一頁上是這么寫的:“魔界歷一一零七四年八月六日,以‘梅洛克·加斯特’的名義建立第三十四所魔界戰爭孤兒院,收容新進孤兒三百三十四名,并支付工程款和六年的開支生活費四千三百枚銀幣,從修伊·撒旦殿下的庫存賬戶中劃出。
魔界歷一一零七四年八月十一日,以‘霍雷·杜斯普’的名義建造澤蘭哈爾第三中學,免費招收窮苦新生八百六十一名,并支付六年基本教育經費、設施維護開支和工程款六千七百枚銀幣,從修伊·撒旦殿下的庫存賬戶劃出。
魔界歷一一零七四年九月十三日,以‘卡布勒·加敏’的名義向軍方捐助善款三十萬枚銀幣,支持對戰爭中戰死士兵的撫恤金發放,暫時緩解因戰爭而導致的拖欠問題,從修伊·撒旦殿下的庫存賬戶劃出。
……”
只看了這頭三個名字,克雷斯的臉色就發白了。
因為這三個名字在魔界所代表的含義和黑暗之神并沒有什么兩樣,在某種意義上地位甚至還要超然得多。作為魔界三百年來最神秘的二十個慈善家中的第四、第六和第十二名人物,從沒有露面的他們不僅對所有受苦的窮人而言是給予幫助和救濟的救星,還是對戰爭中受害者加以撫恤的暗黑神之使者和推動魔界教育、經濟、科技發展的先驅者。
可以說,如果沒有這二十個人中的任何一個,魔界這三百年的戰爭下來除了一片殘垣斷壁之下的廢墟外,只有數不清的爛攤子和倒退至少百年的文明科技,在漫長戰爭中被高額軍費物資開支折磨得焦頭爛額的魔界上層根本沒有閑暇和經濟實力去管理這一切,所以在魔界人的心中,這些人就是現實之中的救世主。
從克雷斯看到的這本賬冊中,這個救世主的名字至少被一個隱蔽在影子之中的人占去了六分之一,而這個人就是他前一刻還在用血淚加以控訴的修伊·華斯特。
另外三個人的面色也和他差不多,也許是因為他們看到了和克雷斯相似的東西吧。
然而事實卻遠遠超出了他們所有人的預料,只因為亞蘭·撒旦下面說的這句話:“你們很吃驚吧,可惜這五本賬冊只是一部分,只是這案臺上一共一百二十四本賬冊中的一個小部分,如果你們都能像我一樣把這些都耐心地看完,你們應該就能了解到他是一個怎么樣的人了。”
“那二十個人,都只是殿下的傀儡和影子,”法狄發出近乎呻吟嘆息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難怪陛下要殿下去探察這二十個人真實身份的調查會莫名其妙地不了了之……這根本是在騎著馬找馬啊!”
“三百年,一個人,就僅僅是他一個人。”魔族之王的感嘆充滿了蕭索和失落,“你們知道他做了什么嗎?他在這三百年,用自己的雙手支撐著整個魔界的天空啊!”
“這、這么說,修、修伊大、大人他從我們身上所賺走的錢都、都……”平時說話伶牙俐齒的艾莉此刻說起話結結巴巴得像一個剛學會說話的嬰兒,不過和腳都有些發軟的另外三個人相比,她能說出話來還算很不錯了。
“不錯。”苦笑著的法狄說道,“整個魔界三百年來所有的慈善事業開支、教育設施建造、福利經費發放和捐贈,甚至包括作戰部隊武器的開發研制費用,都在這一百二十四本賬冊中的后六十本中全部記載了下來,也全部由他一個人用前六十四本賬冊中所掙到的錢以各種非自己的名義支付了,連他身為暗黑龍騎兵軍團長和魔界情報總長三百年每年三萬枚銀幣的薪水他也都投進了這個無底洞,幾乎連一枚銀幣都沒給自己留下……現在你們應該明白他為什么要到營地的食堂去吃不用付錢的軍隊伙食了吧?”
“全、全部都花到這些上面了?”克雷斯瞪大了眼睛,追問道,“難道他從來沒有為自己花過一分錢嗎?”
“有,只有三筆,總共是一千一百二十枚銀幣,這是他掙了這么多錢后只花在自己身上的總金額,”法狄望了眼中已經有些發潮的亞蘭·撒旦一眼,轉身拿起放在案臺上標記著“一百二十四”的紅色賬冊,并借機偷偷擦去眼中蓄積了好一會、差點在眾人面前滑落的感動眼淚,“訂做一套吟游詩人服裝,二十枚銀幣,在古董市場購買傳說中的魔導樂器‘月神豎琴’‘冰塵之笛’,各為六百一十枚銀幣和五百枚銀幣。除了為自己離開魔界時所搭配的‘吟游詩人’職業買了這些之外,他沒有多用一分錢在自己身上。”
“當法狄查抄他家產的時候,所有的賬戶余額因為這些巨大的開銷而只剩下了不到五枚銀幣,他完全是身無分文地離開澤蘭哈爾的。”亞蘭·撒旦的聲音似乎包含著就像是憤怒到極點的嘶吼,“他幾乎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貢獻給了他所深愛的國家和故鄉,而魔界對他所存留的印象卻只是一個好色無行浪子,再加上喜好惡整他人的貪婪者惡名……他哪里算是魔界的第一天才,簡直是一個空前絕后的超級笨蛋加蠢材!”
不知為什么,雖然他所罵的每一句話都是實在到極點的大實話,而且譴責的語氣也充滿了憤怒和恨意,但是聽到他這些話的人卻只感到無比的傷心和悲哀。
因為他們都聽出來了,亞蘭·撒旦所憤怒、所憎恨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身為修伊父親的自己。
平心而論,在以前,在場的所有人無論如何都無法把修伊的嬉皮笑臉樣子和“偉大”和“崇高”這兩個詞語掛上鉤,但現在則是另一回事了。
盡管他們還是認為修伊配這兩個詞實在是別扭,但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修伊問心無愧。
即使他本人并不是這么看自己的。
“我竟然把這樣的修伊大人說成是一個混蛋……”前后對比和事實真相所造成的反差,讓卡比安不由得失神地喃喃自語,“真正的混蛋是我才對啊!”
兩腿一軟,跪倒在地上的艾莉慢慢低下頭,兩行晶瑩的液體隨之滑落到地上,一旁的蘇也完全呆住了,充滿震驚神情的臉上布滿了因為愧疚而形成的無數淚痕。
克雷斯沒有流淚,他的神色比其他的三個人要鎮定得太多,深深對著魔族之王鞠了一躬的他在帶給法狄和亞蘭·撒旦無比驚訝的剎那間,突然并起自己雙手的指頭狠狠地戳向自己的眼睛。
大驚失色中,反應超人一等的亞蘭·撒旦立即趕在克雷斯的動作完成之前掠到了他的面前,以最快的速度拉開了克雷斯的雙手并反剪向背后,總算是救回了他的一對眼睛:“你干什么?你瘋了嗎?克雷斯?”
“陛下,臣沒有瘋,只是因為它們已經沒有用了而已。”即使搶救得及時,克雷斯的眼睛依然被那兇狠絕情到頂點的一戳傷得不輕,看起來現在就像在流著用鮮血構成眼淚的他是異常平靜地回答亞蘭·撒旦問題的,“可以看清楚眼前的事物,卻不能看到修伊大人真實內心的這對眼睛,留在臣的身上還有什么用處?”
“如果說不能看到修伊內心的眼睛就是無用之物,那么連朕都要成瞎子了!”亞蘭·撒旦厲聲呵斥道,“不許你自責過甚,難道你認為修伊把這些東西給朕看,就是為了讓你自殘雙眼嗎?”
“但是我們以前都像是一群瞎子一樣,居然對……”克雷斯的說辭被亞蘭·撒旦粗暴地打斷:“夠了……這三百年來,他欺騙了所有的人,默默地用他自己的力量保護著魔界的社會結構不至于因為長期的戰爭而崩潰,以二十個不同的名字代替實際意義上的政府安撫著在戰火之中呻吟的民眾,維系著社會文明的腳步繼續向前邁進,卻直到這個時候才把他真實的心意袒露在我們面前,根本就不是為了我們會對他感激涕零或者是對他產生尊敬……在他看來,這一切并非是因為自己身為魔族三皇子的自覺所導致,又或者是想做出什么政績,而僅僅是因為他的心中裝著整個魔界,裝著整個魔界的一草一木和每一個生活在其中的生靈,我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修伊殿下擁有惡魔一族所根本不可能擁有到如此程度的‘慈悲’和‘愛’,而且這些感情不僅如同最深邃的海洋一般廣博深遠,還像天空中的太陽一般放射著無比燦爛奪目的光輝,但是他把這所有的事物都掩藏到了自己刻意偽裝出的淺薄外表下,究竟是為了什么,你們還不明白嗎?”進一步解釋著亞蘭·撒旦話語含義的法狄靜靜地說道,“他做這一切并不為了什么特別的理由,只是為了讓魔界維持下去而已,除此以外他什么都不要,更也不愿意讓別人知道,所以你為了表示對他的歉意而傷害自己的身體,絕對不是殿下所希望看到的。”
“可我們卻不能原諒自己!”艾莉低聲呢喃道,“在背地里,大家不知道說了修伊大人多少壞話,而我們身為前軍團長大人的部下,不僅沒有阻止大家對他的詬病,反而僅僅因為一些表面上的原因,暗中助長甚至是加入了這些詆毀他的群體之中……”
“而修伊大人已經離開魔界了,我們也再沒有機會向他好好地道歉,除了用自己的方法贖罪之外,還有什么別的選擇嗎?”緊接著艾莉話頭說話的卡比安忽地拔出腰間的騎士劍,當即被眼疾手快的亞蘭一腳踢在手背上,還沒有等眾人反應過來,閃著寒光的騎士劍已經旋轉著飛了出去,“奪”地一聲嵌進了一把用檀木制成的椅子椅背上,不停地搖晃著。
“糊涂!自殘身體就算是贖罪嗎?”亞蘭大聲罵道,“你們剛才控訴他惡行的勇氣都到哪里去了?敢作敢當才是身為有自尊魔族的自覺,要贖罪就給我活著向他道歉,不要隨便就用性命或者是肢體來開玩笑!”
“可是修伊大人不是離開魔界了嗎?”蘇不由得問道,“我們暗黑龍騎兵軍團的成員沒有經過陛下的同意,是不能擅自離開魔界去追他的,又怎么能當面對他道歉呢?”
“他的確是離開魔界了,但是這并不代表他不會回來,”亞蘭·撒旦的面部表情極其奇特,似乎是非常慶幸做了某件事情的樣子,“還記得嗎?我在宣布修伊被逐出魔族的時候,我也只是‘代理’暗黑龍騎兵軍團指揮權而已,我可沒有說我就是現任的軍團長啊!”
“陛下的意思是?”
四個所屬暗黑龍騎兵軍團的魔族將領有些愣怔的表情,在下一刻就被亞蘭充滿詭秘語意的話徹底打破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持有暗黑龍騎兵軍團長身份令牌的人并不是我。”
“那個有令牌的人是誰?”
四人一致到驚人地步的問話只換來了一個讓人幾乎集體暈倒的模棱兩可式答案:“那要你們自己去找答案了,反正那個東西在兩天前就莫名其妙地丟掉了。”
“兩天前?”眾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所有的疑心立即集中在了一個經常游手好閑在各處逛來逛去的人身上,又驚又喜的神色隨即浮上了面龐,明顯心有靈犀的人馬上意識到了魔族之王的話里有話,“陛下,請問這塊令牌丟掉以后還有效力嗎?”
“當然還有,只要是手握這塊令牌的人,就是暗黑龍騎兵軍團的軍團長,”亞蘭·撒旦意味深長地說道,“所以這件事情一定要調查個水落石出,我就交給你們了,一定要給我辦好,把那個東西給我想辦法找回來,如果找不回來,你們明白是什么意思嗎?”
“如果找不回來,那么臣等就帶一個新的暗黑龍騎兵軍團長回來!”四聲瞬間就充滿了生氣的回答隨即響起,就在魔族之王和法狄滿意的對視微笑,以及四位首次對修伊充滿敬意的暗黑龍騎兵軍團將領的翹首企盼中,還身在人界的某人被徹底而完全的出賣了。
至少對于此刻正在人界“玩”得非常開心的某人來說,的確是如此。
理由也很簡單,不管修伊·華斯特之前對魔界的貢獻偉大到什么程度,不想再和魔界扯上一點關系確實是他目前的最大心愿。
可惜他不是別人,偏偏就是那個在魔界聞名遐邇的修伊·撒旦的名字更換形態,所以就在他最討厭麻煩的現在,已經有無數的麻煩正在悄悄地向他靠近。
其中離他最近,也將在最短的時間內發生的一個麻煩更將成為他眼下最頭疼的問題。
而這個麻煩就是他曾經的五皇弟,魔族之王亞蘭·撒旦的第五個兒子,伊格斯·撒旦所親自帶領執行的遠程追殺行動,目標正是這個總是沒辦法和各種各樣問題絕緣的天生惹禍精修伊·華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