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已過，京城迎來了又一個夏日。
這年的夏日似乎來得格外早些，紫禁城里躁意升騰上來，讓四爺這個一貫耐不住暑熱的就有些受不了了。
“還是你這里涼快。”不到午時，四爺就已經乘坐轎輦到了永壽宮里頭了。
這時蘭心也給熱得不愿意出門，正坐在桌子前看書呢。
蘭心聽見四爺的聲音，抬頭見著四爺滿頭大汗的樣子就道：“怎么今日這么早就過來了？還出了這樣多的汗？”
說完，蘭心便從袖中掏出帕子，來幫著四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這一幕，和從前一樣。持續了幾十年，仿佛是二人最美好感情的見證。
四爺順勢握住蘭心的手就道：“想你了，所以便提前過來了。待會兒天熱了，再過來豈不是要遭罪？讓你心疼了，我自個兒也要跟著心疼不是？”
…
“這么多年了，怎么還是這么油嘴滑舌不著調？”蘭心沒好氣地說道：“章太醫說了，您這是虛熱，得多鍛煉著。”
年輕時，四爺也時常早起在院子里晨練。但隨著年歲的上漲，身上開始長膘，越發也懶惰了起來。
如今肌肉已然松弛，人到中年難免也有幾分發福。加之戰時舊傷在身，運動過度容易復發。
故而，四爺在鍛煉這一環上頭，已是比不得從前了。
“哪有時間鍛煉。”四爺道：“這幾年弘歷雖然越發出色，能夠幫著朕處理不少的事務了，但到底經驗和眼光上頭需要時間的積累，朕并不能夠完全放心。”
“孩子總是要慢慢成長的。”蘭心道：“您若是不放手，又哪里知道弘歷真正去施展拳腳的時候，會如何呢？”
這話，倒是讓四爺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弘歷年過二十，在處理政務方面比起四爺當年，也算是不遑多讓了。四爺雖然有心讓弘歷鍛煉，但一直沒能夠完全放下。
“等弘歷滿了二十五，朕打算退位。”四爺冷不丁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讓身邊的蘭心身形都跟著頓了頓。
退位？
歷史上，不是沒有帝王在年齡大了以后選擇退位的。
例如唐玄宗，在安史之亂以后回到長安，就選擇了退位。但往往那個時候，帝王年紀已經很大了。
四爺雖然已經五十幾了，但手腳還算是利索，再多活十來年也毫無問題。若是想要退位，再晚上個幾年也是毫無問題的。
自古帝王，對于手中的權力，都不是那么容易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權力的滋味，只有嘗過才知道。
不然為何自古以來的帝王，都是在那張椅子上坐到死呢？
“怎么好端端的說起這個了？”蘭心皺眉，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些不好的預感，看向四爺就道：“您…該不會有什么是瞞著妾的吧？”
譬如，身子其實并沒有現在這么好？
四爺見蘭心忽然緊張，輕輕地攏過蘭心，拍著蘭心的背就道：“沒有，朕說過，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事情瞞著你。朕身子還好，你放心。”
蘭心仍然不能夠完全放心，抬頭看向四爺，問道：“那怎么想著要退位了？”
“朕最近總覺得力不從心，大概也是因為人老了的緣故。”四爺道：“朕也想著，放下朝政，才能有時間穩穩當當地陪著你。”
在四爺的心目中，并不是天下蒼生的位置超過了蘭心。而是覺得，他已經找到了一個合格的接班人了。
他曾經為了天下蒼生與她分開過一次。那么現在有了機會，才是真真正正地能夠讓兩個人再一次，彌補從前損失的那些時光的機會了。
“到時候，咱們去圓明園里頭。那里冬暖夏涼，可不正是養生的好地方么？”
對于未來，四爺也都已經規劃好了。到時候也不管弘歷到底要如何，左右圓明園里頭那么大，總有四爺和蘭心的住處就是了。
再不濟，暢春園里頭的鏤云開月館有著二人的回憶，到時候住到那里去也不錯。
“你若是還覺得夏日太熱，朕倒是也不介意帶著你去承德。”
多年未去承德避暑山莊，四爺想起當初二人在那里的一幕幕，四爺仍抱著幾分回味當年的態度。
那些二人曾經去過的地方，都還想著要再去一次呢。
年少時的心境，與如今的心境，還會一樣嗎？
“不管你想去哪里。只要朕這副身子骨受得住，朕都是愿意陪你去的。”
四爺說完這一籮筐的話，并未注意到蘭心已經淚流滿面了。
他們盼了許多年的白頭到老，如今已經到了呢。
“不管如何，以后發生什么事情，妾都會陪在您的身邊。您想去哪里，妾便陪你去哪里。”
“天高水長，有你的地方才是咱們的家。”
蘭心說著，似乎想象到了兩個背部已經佝僂的老人，互相攙扶著在街上行走時候的場景。
那樣的場景，大抵是許多有情人期盼老了以后的場景吧。
縱使一生坎坷度過，最終還是能夠攜手走到最后。
幾年以后，當四爺宣布要退位當太上皇的時候，朝臣們雖然并不覺得十分驚訝，但都還是選擇了對四爺進行挽留。
縱使他們與弘歷之間也算是熟識，但在朝臣的心目當中，總有一道不那么過得去的坎兒。
但他們也都知道，四爺一向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即使朝臣們并不情愿，這一意志最終還是被執行了下去。
至于弘歷登基以后要面對什么樣的情況，以及朝政上會遇到什么樣的問題，那都是弘歷自己的事情了。
四爺樂得做個甩手掌柜，圓明園里頭逍遙自在。就連有時候弘歷帶著難題過來找四爺，甚至都不能夠找得著人影。
即使見到了四爺人，四爺也以一句：“如今倒是可以給你出主意，以后等到不能給你出主意的時候呢？你又當如何？”
弘歷啞然。
雖然弘歷也知道，四爺其實如今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只想和蘭心多待在一起罷了。
至于兒子女兒什么的，都隨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