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惠會傷心。
這句話,倒是一下子刺痛了年雪。
“你是說,他會傷心嗎?”年雪念著這句話,兩手就死死地抓住了弘晞的肩頭。
弘晞知道年雪這是太難過了,一下子也不好掙脫。忍住肩頭上的不適,就對年雪說道:“年娘娘,您一定要振作起來。只有您好起來了,八哥才能放心。”
年雪點了點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放開了弘晞。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呢。蘭心和弘晞都希望,年雪能夠好好地過了這個年。
當日回去以后,年雪倒是沒有再跑出屋子看星星。不過,也讓念兒將窗戶開得很大,她坐在里面往外看了。
“念兒。”年雪坐在窗下,看著天空上的星星就問道:“你說。這么多星星,哪一顆才是福惠呢?”
“咱們八阿哥是個有福氣的。應該,是一顆比較亮的星星吧?”念兒這樣想著,也看向天空中。
不過這夜天氣不好,不大能夠看得見星星。偶爾見到的幾顆,也都是有些暗淡的。
“福惠會不會覺得,我這個做額娘的沒用呢?”年雪低著頭嘆氣,到底心情還是不大好的。
念兒更加不知道該從何去勸。命人端了安神的藥上來,伺候年雪喝下以后便歇了。
當日夜里,年雪在夢里見到福惠。
說來自從福惠過世以后,年雪每每希望夢見福惠,卻并不能夠如愿以償。偶爾幾次夢見,母子兩人也只是短短地相聚。
而這一晚,年雪卻和福惠說上了話。
夢里的場景,大約是在春季的。鐘粹宮外頭的杏花開了,混雜著偶然的春雨,頗有了幾分杏花微雨的意味。
夢里,年雪和福惠一齊坐在廊下看著外頭的花朵。福惠神色有些不大好,顯然是正在思考著什么事情。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樣子?”年雪看著懷里的孩子,稍稍有些緊張了起來。
福惠搖了搖頭,一臉嚴肅地看著年雪說道:“兒子不孝,不能夠長長久久地陪在額娘身邊。”
年雪一怔,沒想到福惠會和自己說這樣的話。可年雪還來不及再次開口的時候,就見福惠又繼續說話了。
“額娘。”福惠抬頭,臉上開始出現淚痕來,對福惠說道:“兒子一個人好孤單。他們…他們都欺負兒子!”
夢到了這里,年雪就醒了過來。
年雪猛地從床上坐起,也不知是不是起身的一瞬間用力過猛。眼前一黑,整個人暈乎乎地,就倒了下去。
守夜的小宮女聽見里屋的動靜給嚇了一跳。心想,莫不是貴妃小主跌下床了吧?
這樣想著,小宮女才大著膽子往里頭走了走。
結果待走近以后才發現,原來貴妃是誰在床上的。但因為隔著帷帳,宮女看得不大真切,并沒有注意到年雪此刻被子是掀開的。
小宮女揉了揉困倦的雙眼,打了個哈欠就到邊上有炭盆的地方。
“虛驚一場呀。”小宮女念叨著,兩眼不自覺地就閉上了。
守夜辛苦,是每一個人都知道。故此許多人在守夜的時候,都會打瞌睡。不過年雪前段時間身子不好的時候,她們是時刻都不敢松懈的。
眼下年雪堅持了這么久,好好地又活下去了。所以守夜的人,多數也就將緊繃的神經給放松了下來。
小宮女自然也不意外。迷迷糊糊地睡著,以為什么事情也沒有。
只是那一頭倒下去的年雪,卻并不是什么事都沒有。
再次暈過去以后,年雪腦海里來來回回縈繞的,都是福惠說他一個人太過孤單的話語。而又因為被子沒蓋上的緣故,更加是讓這單薄的身子受了涼。
次日一早,眼看著日上三竿了,年雪仍是睡著。
念兒覺得有些奇怪,索性端了熱水就進去瞧一瞧。
雖然年雪從前看星星的時候,也時常一夜無眠。但昨晚明明早早地就歇下了,沒理由還睡這么久呀?
“小主?”念兒走到床邊,就輕輕地拍了拍年雪。
年雪毫無反應。
念兒咬了咬牙,索性就將帷帳給打開。
結果一開帷帳,念兒才發現原來年雪被子沒蓋好!此刻整個人臉色通紅,發了高熱。
當即念兒就嚇了一跳,趕忙地催促人去請太醫了。
太醫來過,年雪的情況仍是不大好。
原就是病中之人,眼下又是冬季,高熱來勢洶洶,頗有幾分病入膏肓的意味。
最要命的還是,年雪自個兒的求生意識薄弱。更加因為夢里福惠的那幾句話,沒了活下去的希望。
福惠一個人孤獨,那我便下去陪她吧?
福惠說被人欺負,若是我在,他便不會被人欺負了吧?
于是這樣,年雪高熱昏迷不醒的情況,就一直之持續了下去。
彼時朝廷已經封印。四爺得知了這個消息以后,心情也一直不大好。偶然得空的時候,也會去鐘粹宮里瞧一瞧年雪。
只是年雪醒不過來。三日過去,喂下去的藥也吐了大半出來。
眾太醫瞧著這樣的場景,紛紛也都只能夠搖頭嘆氣。這一遭,怕是熬不過去了。
臘月二十。京城里持續了許多日的雪停了。天氣放晴,明晃晃的陽光照在雪地上,直讓人覺得睜不開眼睛。
這一日,年雪醒了過來。
那時,四爺正好在養心殿里的梅塢。得知這個消息以后,再也顧不上別的。就放下手中的一切,去了鐘粹宮里。
年雪久未醒來,看著外頭放晴,覺得稍稍有些刺眼。
“小主,您終于醒了!”念兒大喜過望,就問道:“可是餓了?奴婢命人熬了稀粥,您要用一點嗎?”
年雪搖頭,毫無食欲。
她大概,不過是回光返照了吧?
念兒有些著急,對年雪說道:“小主,您不吃東西可不行呀。天寒地凍的,不吃東西身子哪里熬得住呢?”
“熬不熬得住,都無妨了。”年雪嘆息著,緩緩地坐起了身子。
念兒還欲再勸,就聽見外頭太監朗聲說著:“皇上駕到——”
念兒像是抓住了希望,盼著四爺能夠進來看一看年雪。索性出了屋子,就然兩人單獨相處一會兒好了。
“朕聽說你醒了,特地過來看你,你覺得可好些了?”四爺看著年雪,心底里也有些不忍。
縱然他在情愛上對年雪沒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他其實是辜負了年雪的一番深情的。
“好些了。”年雪不愿意再讓自己喜歡的人擔憂,又道:“妾剛好有些話,想和皇上說。”
“說吧。”四爺說完,又問道:“你餓不餓?”
年雪搖頭,自顧自地開始說起自己想說的話來。
“那時候在絳雪軒遇到四爺,還不知道四爺是雍親王。只想著,這樣威武的男兒,實在是世間罕見的。”
“雖然我不知道四爺是否娶親。但我覺得,只要咱們能夠相處一陣子,四爺必然也會逐漸接受我的。這是我的驕傲,也是我的自信。”
“但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四爺有心上人了。”
“剛開始的時候,并不能夠接受。但我不恨,因為我愛你,只希望你能夠好。跟…你愛的人好。”
“雖然我也知道這很傻。但后來,我有了福惠。福惠雖然身子不好,但是個孝順的孩子。”
“如今,卻連福惠都沒了。”
說到這里,年雪的眸子就忍不住垂了垂。幾滴晶瑩的淚珠流了出來,留在年雪的被褥上。
四爺沒有出聲,仍是聽著年雪說話。
“我如今沒什么愿望。就盼著,四爺能和四爺喜歡的人,一輩子好好在一起。”
這句話,大概是年雪說的最后一句了。因為年雪說完,她似乎是覺得疲憊了,就是久久的沉默。
四爺心里五味陳雜,半晌只說出一句道:“是朕辜負了你。”
年雪搖搖頭,心中卻覺得并沒有什么辜負不辜負的。
他們相遇的時間不對。若是他們能夠早幾年相遇,年雪甚至覺得,如今能夠和四爺琴瑟和鳴的人,或許就是她了。
“我累了,四爺回去吧。”年雪說完這句,再次躺下了。
四爺沉默了一陣,最終還是離開了鐘粹宮。
四爺走的時候,年雪的目光再一次順著四爺望過去。四爺的步伐有些慢,似乎也是在躊躇著什么。
年雪多看了幾眼,幾乎是覺得再不看,或許以后就看不見了吧?
這樣,年雪才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雍正二年,臘月二十,貴妃年氏薨逝。謚號:敦肅皇貴妃。
年雪的病逝,給整個宮里蒙上了一層陰翳。頓時鐘粹宮里搭起了靈堂,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淚水。
念兒尤為傷感,幾番都在年雪的棺木之前暈死了過去。
直到某一日天明。眾人才發現,念兒在她自己的屋子里,懸梁自盡了。
念兒的兜里,揣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小主,奴婢來陪您了。
頓時,念兒的忠心為人所感動。四爺當即下令給了念兒死后的哀榮,并允許念兒能夠隨著年雪陪葬。
雍正三年的元旦,沒有了往日的熱鬧。宮里各處安安靜靜的,陷入了一種沉悶。
川陜總督年羹堯得知年雪過世的消息以后,也得了四爺的詔令回京。
不過,年羹堯也只是趕上年雪出殯罷了。
年過七旬的年遐齡看著棺木中的女兒,也忍不住老淚縱橫。白發人送黑發人,到底是一種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