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價把粥鋪轉讓給了何掌柜, 留了口信讓秦佚帶給宋顯。待一切事情辦妥,一個月后,我、若初、凌踏上了回星宿谷的驛道。
十二月份正是北風呼嘯之際, 我巍巍嗦嗦的躲在馬車不肯出來, 但又受不了馬車的顛簸。為了我, 一行人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一個月的路程現在看了兩個月都難以到達。
凌跟我還是“涇渭分明”, 每一聲“少爺”都好似一把利劍,狠狠的在我心上戳一下。不過慶幸的是,他無法抗拒若初。血濃于水的天性, 加之南宮照顧了他五年,從出生到現在未間斷過, 他二人感情自是無法比擬。
若初奶聲奶氣的叫著“爸爸”, 凌疼惜的回應, 好似在嚴冬注入一股暖流,使得在冬季度日如年的我, 覺得冬天其實也不是那么難熬。
我曾試探過凌對從前的記憶,無奈沒有任何蛛絲馬跡。他的回答千篇一律,“老奴自幼生活在星宿谷,從未離開半步。五年前才隨少爺出谷。”
想來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了,那么謎底就讓我那個鬼靈精怪的糟老頭師父來解開吧。
我是極心疼凌大冷天的在外驅車, 好幾次都開口要求雇個車夫都被他否決了, 而他對我敬而遠之的態度更讓人氣結。最最讓人吐血的是, 他仍舊改不了自稱“老奴”。
我在心底狠狠的抽搐, 以前怎么沒發現凌宮劭有這么強的奴性, 萬惡的封建社會,果然害人匪淺。假使是凌云公子這般飄逸的人都被它俗化了。于是心底的那份偏執更加堅定了, 我將不惜一切代價助他恢復記憶。
漫長的兩個月路程讓凌若初那小子大喊無聊,當然我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于是便動手制作了一副紙牌,跟凌若初二人在馬車里“廝殺”,輸的人按照情節嚴重,酌情打手掌心,玩得不亦樂乎。
我不得不說,這一玩一鬧騰倒是減輕了我的暈車癥,趕路的速度也自然提上了日程。來年的一月上旬,我們已然踏在了星宿谷的范圍圈內。
搖晃的馬車悠悠停了下來,剛想出聲詢問發生了什么事,簾外就有聲音回報,“公子,谷主知道公子近日將回谷,特命我在此迎接。”
是文蘭!
我飛快的撩開惱人的簾子,驚喜道,“文蘭。”
“是我,公子。”七年,足足七年不見了。文蘭豐腴了不少,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愈發的嬌媚了。文蘭一向是個內斂的人,和文竹二人,一張一弛,搭配的天衣無縫。現在的她,發紅的眼眶輕易泄漏了心底的情緒。
我亦動容的跳下馬車,與她一個深情擁抱。
末了,文蘭放開我,對凌宮劭盈盈一福,“大公子好。”
象征性的虛扶,問好。我盯著他一系列的動作,有種回到從前的錯覺。超脫凡俗的的優雅的氣質,似有若無的淺笑,一身正氣卻混有一絲痞態。這就是凌宮劭,我初見他時的最深的印象。
詫異!萬分的詫異!
他真的是失憶了嗎?我不禁有些懷疑。
闊別七年,再次回到谷里,竟有說不出的滄桑,物是人非。
星宿谷的房子不是獨立式的,大多聚在一起,參差不齊,毫無規律的矗立。我和師父、凌,就住在最中心的地方。
我從不知道,凌的房間就在我隔壁。看著他推門而入,原來,我跟他竟是如此的靠近。這么親密的距離卻是被我硬生生的推離了。怪誰?
若初一跳一跳的跟凌進了房間,“吱嘎”關上的木門仿佛把我隔離在了另一個世界。心好似被狠厲的敲了一捶,痛的要滴出血來。
老頭兒去了后山,沒有個余月回不來,這是文蘭告訴我的。想想真是可恨,他竟然在這么關鍵的時刻落跑。這不是我個人的臆測,而是老頭給我留了封信。短短的七個字——解鈴還需系鈴人。
這不擺明不干涉此事,任由我們“自生自滅”嘛。我若是知道如何讓凌恢復記憶,何必在嚴冬千里迢迢趕回星宿谷。沒好氣的在心中翻了數個白眼。
怎么辦呢?如今是真的沒有頭緒了。
叩叩——
“請進。”這個時候會來的只有文蘭了。
端著一盆熱水擱在架子上,轉身對我道,“公子,你先凈個手,我去給你拿飯菜。”
星宿谷里有個不成文的習慣,飯都是單獨吃的,除非有重大的慶典,以酒席的形式聚在一桌,平常時候根本沒有一起吃飯的機會。
“文蘭,”我叫住她,“再多準備一副碗筷,你跟我一起吃吧。”
“好。”報以一笑,文蘭輕快的邁出了房門。
四菜一湯,都是小份量的,所以對兩個人來說并不算浪費。文蘭特意為我暖了一壺竹葉青,“公子,這是您最愛喝的酒。”
端起酒杯湊到鼻尖輕吸一口,酒香四溢。“文蘭,我已經戒酒了。”
“可是您抵不住它的誘惑。”文蘭莞爾,胸有成竹的說。
“知我者,文蘭也。”如她所愿,我將酒杯中的酒緩緩送入口中,一杯下肚,口齒留香。
“飯也吃了,酒也品了。公子有話,不妨可以直說了。”
“文蘭,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精明,給我留點神秘感嘛。你這樣人家會很沒面子的耶。”我故作一臉哀怨,如小媳婦撒嬌。
她瞠了我一眼,示意我進入正題。
“好吧,”我聳聳肩,開始問,“文蘭,你帶若初回谷后,師兄可有回來過?”
文蘭思索了一下,“大概是那兩個月后吧,我曾瞧見過一個背影跟大公子很像,但不能確定。”
兩個月后?算算時間,大致也差不多了吧。五年前,文蘭十月份的時候帶回若初,十一月份時,南宮凌云猝死。從帝都到星宿谷一個月的路程,若我猜得沒錯,文蘭所見之人,必定是凌了。
“文蘭,你……可知南叔?”
“知道,打從我認識他起,他便是服侍谷主的。據說,他跟了谷主三十多年,從小一起長大。”
“那他現在人呢?”果真有這個人,眉頭開始糾結。我在谷里住了近七年,怎么從來沒耳聞過有這個人。
“不知道,五年前突然就消失了。”文蘭似看穿了我的心思,“其實很少人見過他,南叔一直都是住在后山別莊的,不常來這里。”
“那你從何而知南叔消失了?”
“以往每半年南叔就會來這里一次,但這五年他卻沒現身。所以我大膽的揣測,但沒有根據。”
也對,后山有一片迷霧,加之五行八卦陣,常人根本進不去。哪怕是懂陰陽八卦的人也不一定能輕易進去,因為陣內機關重重。
南叔的死活我不管,也管不了。不過,師父讓凌假扮南叔的身份留在我身邊是為了什么呢?為什么要等到我懷疑“南叔”的身份時再讓我知道真相,何不直接告訴我,非要繞這么個大彎子。我一輩子不發現凌的身份,這一生我們就要錯過了嗎?
“五年前,你可有聽說南宮凌云病逝的消息?”我蹙眉問。
文蘭‘噗哧’笑出聲:“公子,你忘了,星宿谷向來都是與世隔絕的,怎會有這種消息傳入。何況大公子不是好端端的活著嘛。”
我輕嘆,是我糊涂了,沒考慮到這么浮淺的一層。
“文蘭,你可知師兄失憶了?”我又試探性的一問。
收到文蘭詫異的表情,“失憶?公子可確定?”
我苦嗒嗒的勾勾嘴角,“他不記得我了。”
“不會的,”文蘭拍著我的肩,給以安慰“大公子那么在乎你,恨不得將你捧在手心里寵,怎么可能會忘記你呢。何況你們還共同擁有若初。公子不要喪氣,這樣都不像你了。您不知道,當初叱咤江湖的時候,您有多威風,多瀟灑。”文蘭一臉崇拜的表情。
文蘭難得調皮的開玩笑,我也很給面子的回贈笑容,心里卻是更加憂愁。不會嗎?可是事實如此。我也希望他仍記得我呀。
若初進來的時候,我正準備熄燈睡覺,“還以為你不來了呢,跟爸爸鬧瘋了吧。”我掀開被子,包裹起他小小的已經冰冷的身子,疼愛的抱住他——我和凌唯一的孩子。
“想跟媽媽睡。若初好久沒跟媽媽睡了。”凌若初悶悶的說,往我懷里鉆了鉆,小手扒著我的腰,“爸爸的沒有媽媽軟。”
嗯?那是什么話?“若初,媽媽不懂你的意思耶。跟媽媽說說,什么叫爸爸的沒有媽媽軟?”這算什么說法。
“媽媽抱,舒服。爸爸硬。”
“呵呵,是嗎?”這個孩子真是太可愛了,不知道凌聽到他的“埋怨”會有什么表情,一定精彩極了。我低頭,吻吻他的小臉,才發現他脖子上掛著一根紅線。好奇心趨勢,我□□一看,蝶形玉佩,凌的貼身之物。
“若初,告訴媽媽,這是哪里來的?”我沉聲道。
“爸爸給的。”他有氣無力的回答。
“初兒,別睡,告訴媽媽,爸爸為什么給你這個?”我輕輕晃了晃兒子。
“……最在乎的人……”凌若初已在我懷里沉沉入睡,我只敏感的捕捉到這極為重要的五個字。
最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