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看到的就是“反彈琵琶舞姬”形成的全部過程。
五分鐘前,烏云中的樓閣、舞臺都漸漸散去,正中央只剩下烏黑翻滾的一團。
忽然間,黑色云團裂開,一個陀螺般飛旋的黑影逐漸放大,人身、頭部、四肢、裙裾等等細節漸漸浮現。就在一分鐘前,那烏云中的影子陡然間向上翻身,琵琶、發髻、五官、雙肩、四肢……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甚至能感覺到,那影子的眼中微波流動,風情萬種,仿佛馬上就要躍上半空,引吭高歌。
“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這是古老的中國東方藝術,不屬于北方大國……可是……它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那些蟲子、米揚科夫怎么會制造出這種影像來?極丑的和極美的兩種元素怎么可能混雜在一起?”冰夫人的思維也變得極度混亂,說話漸漸失去了邏輯性。
這一刻,我的第六感只告訴了我一點——“反彈琵琶圖是入口,也是出口。從那里消失,就要從那里出現。這才是顧傾城失蹤的關鍵,一定要到契卡鎮去,一定要借著這個最好的機會揭開真相。平衡……需要高度的平衡才能化解危機,切記,任何時候都要掌握平衡,絕不可失之偏頗。”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走到了大屏幕前面,與烏云中的“舞姬”面對面直視。
“顧傾城在哪里?顧傾城在哪里?”我雙手按向屏幕,失態地連叫了兩聲。
在我的感覺中,反彈琵琶圖里的舞姬是活生生的真人。只要是真人,就會有與人溝通的愿望,我愿意做她的知音,聽她說說過去發生的故事。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我的問題,一切都仿佛進入了戰爭的靜默期,畫面中沒有任何聲音。
“龍先生,冷靜,冷靜。”冰夫人走過來,輕拍著我的后背。
“我去那里。”我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一切謎題的答案,都在那里。”
“那是一幅畫,也是魔鬼隱藏之地。”冰夫人說。
“畫非畫,魔非魔。”我糾正她。
要想知道畫中有什么,就一定得到畫中去。要想看到魔的樣子,也一定要進入烏云才會達到目的。
“我能不能最后勸你一次?”冰夫人問。
我搖搖頭,向加波夫指了指:“真正能幫助我的是他,不是別人。”
“先生,先生,我有種想法,你可以聽一聽嗎?”一個電腦操作員突然站起來。
我點頭:“請講。”
他有些緊張,語速極快:“我觀察畫面,烏云的變化是有軌跡可尋的。當它變成剛剛的樣子時,似乎是一個美女在向我們發起邀約。從善意的角度來理解,它非常盼望有人接近,所以不斷變幻形狀,就像女招待站在酒館門口招攬客人一樣。所以,我支持你到契卡鎮去,那里并不一定就是龍潭虎穴,很有可能是另外一種景象。”
“會是什么?請為我勾畫一下?”我對這些話很感興趣。
“是和談,不是殺戮。”他回答。
“一派胡言,什么和談?跟誰和談?”加波夫不滿意地嘀咕。
“理由?”我繼續問。
“如果一種力量大到可以毀天滅地的話,直接進行下去就是了,而不需要耍任何手段,就像龍卷風、龍吸水那樣,何嘗需要跟人類商量?現在,烏云擴張緩慢,就是在耐心等待,等待大人物出現。另外,我注意到,之前的衛星訊號不斷提到‘流鬼國狩魔族’,那也許就是烏云等待的和談者。”那操作員說。
我很佩服他的聯想能力,如果這種思路是對的,那么接下來,就是一次嶄新的和談,決定著契卡鎮、靺鞨神廟的未來的和談。
“要不要跟我去那里?”我問。
那操作員立刻用力搖頭:“不不,我不去。我只是紙上談兵罷了,沒有更深的見解。”
他不愿涉足險境,即使明明做出了正確的判斷,也因為懼怕而放棄實踐。所以,他只能夠安安穩穩地在兵營里做一輩子電腦觀察員,卻無法將這種聰明頭腦奉獻給國家和社會。
“好吧,謝謝。”我向他點頭致意。
實際上,現在的契卡鎮已經成了神魔交戰的焦點,冰夫人下令將那里劃為禁區,也不失為一種明智的做法。
在大事發生時,進與退都是應對之策,無論如何,都該做點什么。相反,如果什么都不做,聽之任之,就變成了掩耳盜鈴的傻子。
“沒有人愿意跟我到那里去嗎?”我大聲問。
五名電腦操作員同時低下了頭,包括剛才對目前形勢高談闊論的那個,也垂著頭,雙手按在鍵盤上,裝出一副專心思考的樣子。
這就是現實,很多人在災難來臨時,只做鴕鳥,把頭埋在草堆里,一動不動,任人宰割。
大自然永遠充滿著動蕩不安的災難,或小或大,或早或晚,像這五個人那樣,最終會死于溫水煮青蛙式的生活,不值得批評,也不值得同情。
“好了各位,祝我好運吧。”我向那五人揮手,然后走出了作戰室。
在大屏幕上“遠觀”烏云,只能是坐以待斃,總得有人突入禁區,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抱歉。”加波夫代他的手下向我致歉。
曾經,北方大國以盛產勇士著稱,而且在亞洲歷史上的黑暗時刻,“北方大國大力士”這樣的招牌貼滿了半殖民地的街頭,成為一種力量、霸氣的象征。現在,災難已經發生在北方大國本土,那些所謂的“勇士、大力士”卻銷聲匿跡了。
“人各有志,不必勉強。將軍,再見了。”我說。
“我們身為大國軍人,災難來臨時,竟然需要外國人替我們解決麻煩,這真的是一種……一種恥辱。”加波夫低聲說。
我搖搖頭,笑著上車。
“龍先生,保重。”冰夫人扶著車門,勉強笑著向我道別。
“等我好消息。”我淡定地說。
“龍先生,龍先生,等等我,等等我。”喬伊娜從另一間營房里跑出來,已經換好了迷彩服,肩上背著巨大的野戰登山包,兩邊腋下分別垂掛著***和****。
十幾個軍人從其它營房里鉆出來,向這邊張望著。
“將軍,我請求保護龍先生進入禁區。”喬伊娜向著加波夫立正敬禮。
“批準,保重。”加波夫還禮,替喬伊娜打開了另一側的車門。
“多謝將軍。”喬伊娜靈巧地上車,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你不能去。”我立刻拒絕。
不等喬伊娜回應,冰夫人和加波夫同時反駁:“她當然能去,這是北方大國的軍事行動,必須配備軍方觀察員和行動助手。龍先生,你不能拒絕,這是命令。”
喬伊娜笑了:“龍先生,我是軍方的人,去與不去,無需你的同意。好了,現在可以開車了。”
加波夫退后,舉起右拳,向前揮動,做了個“出發”的手勢。
我沒再強行拒絕,喬伊娜有她自己的行動自由,而軍方出于各種考慮,也的確應該派人前往契卡鎮。
車子駛出軍營,沿著山區公路北上。
導航儀顯示,四十分鐘后到達山脊上的埡口。埡口向下,一路下坡,五十分鐘后抵達契卡鎮。
喬伊娜拉開了駕駛臺下面的抽屜,檢查里面裝著的**、手槍、手**、步話機。
她的動作異常熟練,一看就知道是久經戰陣的高手。
“在港島那段時間,還習慣嗎?”我問。
“不習慣,港島的生活節奏太快,夜生活太晚,給人以黑白顛倒的感覺。我不喜歡港島,而是喜歡中國的北方,那里民風淳樸,生活節奏中等,人們的思想觀念略為守舊,與我們國家近似。”喬伊娜說。
“你在中國北方也待過?”我敏銳地發現了她話中隱藏的線索。
喬伊娜一怔,隨即搖頭一笑:“龍先生,不要查我。有些經歷是軍事秘密,檔案解密之前,哪怕只說一句話,都是泄密,會被推上軍事法庭的。要知道,這輛車子里布置了最靈敏的監聽裝置,哪怕我們只是坐著不動,呼吸也會被麥克風收錄進去,傳到軍營監聽室里。我是軍人,永遠直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里。”
我知道,自己面對的都是北方大國的間諜高手、軍中高官,他們是看在冰夫人的面子上,才會對我客客氣氣。
喬伊娜隨車而來這件事看似突如其來的變化,加波夫也裝得十分意外,但是,實情肯定不是這樣。這是軍方的一步棋,非走不可,勢在必行。
喬伊娜打開了手提電腦,展開高加索山區的電子地圖,迅速定位到前方的埡口。
“有一條小路,可以在三度垂降之后,十五分鐘內抵達靺鞨神廟上方兩公里處。從衛星圖上看,那地方就在烏云的邊緣。如果我們的目標是契卡鎮,就沿著埡口公路下去;如果目標是烏云,則垂降是最好的選擇。”喬伊娜說。
我一手把住方向盤,一手拿過筆記本電腦,快速地掃了兩眼。
現在,我需要知道流鬼國的高手在哪里。
“接通作戰室,全地圖搜索流鬼國異常人物。我猜測,那些獨特人物本身會發出異常能量,使用人體熱量感知系統掃描全地圖區域,那些過熱、過冷、過大、過高的目標,就是我需要找的。”我淡定地吩咐。
“是。”喬伊娜立刻打電話聯絡加波夫。
只有一分鐘左右,作戰室內的大屏幕圖像就傳到了喬伊娜的筆記本電腦上。
我的判斷非常正確,就在距離靺鞨神廟最遠的鎮子尾端,有一座兩層小樓,里面出現了體溫極低的活動目標。
“放大那邊的圖像,我需要看到那目標的全貌。或者,如果能聯系上附近的士兵,就派人過去監視,直到我們抵達。”我繼續下令。
跟隨沙洛上山時,我發現契卡鎮像一個倒放的琵琶,琴頭直抵靺鞨神廟,琴身即鎮子最遠端的密集居民區。
那小樓的位置恰恰就在居民區的正中,也就是琵琶樂器的發聲之處。
這有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某些高手的有意之舉。
“沒有人,聯系不到任何人,我們只能瞎子摸象了。”喬伊娜回應。
“到那里去,一起見見流鬼國的高手吧。”我說。
如果一個人能夠將生死置之度外,那么去見任何人甚至任何妖魔鬼怪,都是一件簡簡單單的事。
我可以為流鬼國的高手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多年以前,高加索山以北是流鬼國的地盤,狩魔族在此地自由自在地生活了數千年,從未受到人類的驚擾。當全球各國開發者將鋤頭對準北極圈時,狩魔族的生活就遭到了嚴重的破壞。開發者帶來的水域污染、環境污染極大,連人類環境保護學家都發出了抗議,就更不要說流鬼國的原住民了。為了保護家園,狩魔族不得不出手阻止,這才有了電隼被挾持事件。
畫非畫,魔非魔。
在人類的全球大破壞面前,流鬼國那樣的半人半魔也深受其害,只能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