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門兵馬司的前院里,謝楓的步子剛踏進一步,便見他的搭檔李治樂呵呵的將他拉進屋內,笑道,“快來,快來,這里有位你們同族的人等了你許久了。”
謝府的第一大管家謝來貴,一臉堆笑的走到他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然后從袖中取出一個紅底燙了金字的印花請貼雙手奉上。
“謝楓公子,在下奉我家老夫人之命特請公子在除夕之日到謝尚書府赴宴。”對于這個邀請,謝楓并沒有感到意外。
他知道謝氏有這么一件不成文的規定,凡族中子弟,有官職者人人會被邀請參加。無官職者,但卻是遠近聞名的能人與賢者,通過當地謝氏為官者的舉薦,也有機會得到謝氏族長的邀請到長房赴宴。
謝氏長房,老夫人的手里握著謝氏的所有財脈與人脈,隨隨便便一個指點,將來不是飛黃騰達,也會是富甲一方。
是以,謝氏的子弟們每到了年底都會往謝家幾個為官者的家里跑,說好話的說好話,送禮的送禮,只為得到老夫人的提攜,得不到一個金山,一個銅山也行。
“是老夫人的貼子?”謝楓接過貼子翻開來,問道。臉上不見興奮,表情淡淡。
“是,正是老夫人,老夫人為感謝幾日前謝公子對謝氏長房的舍身相救,特意請公子到府上赴宴。還請公子不是拒絕老夫人的一番心意。”
原來只是老夫人的,而不是謝錦昆的,謝楓心中暗自冷笑,不過,那個地方他也應該去好好的看看了。
“謝楓在這里先多謝老夫人的厚意邀請了,除夕當日一定會到。”
送走了謝府管家,謝楓只將那請貼隨意的往辦差的桌子抽屜里一塞,再不多看一眼。
李治看到他一臉的興致缺缺,不禁挑眉,“那謝氏可是梁國的一個大姓氏,并且,在京中也有不少人為官,很多姓謝的人想去赴宴都沒有機會呢,你還不感興趣?”
謝楓看了李治一眼,不說話,轉身往后院走去。
兵馬司后院,隨從阿海正站在院門口翹首張望,遠遠的看到謝楓走過來,馬上笑著小跑著迎上去。
阿海跟在謝楓的身后一邊走一邊向他倒苦水,“頭,您可總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小人可就頂不住了。”
“誰來了?看把你嚇的。”謝楓斜了阿海一眼,抬腳進了后院。
只見院中正坐著一人,絳紅色長衫,頭戴玉冠,足登墨色厚底朝靴,靴子上嵌著一只龍眼大的東珠。
正抱著胳膊,閑閑的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雙腳擱在石桌上,口里咬著一根草,痞氣十足。
謝楓扯了扯唇,大步走過去在那人跟前站定,“你倒是閑的,又來我這里做什么?”
顧非墨見謝楓走來,喜得馬上坐正了身子,伸手一指旁邊的石凳子,“師兄,坐坐坐,坐下說話。”又招手叫阿海,“快去泡一壺好茶來。”
阿海口里嘟囔了著,“頭兒所有的茶葉都被你嘗了遍,卻統統的被你嫌棄了一遍,哪里有什么好茶?”
但他不敢當面辯駁,還是進屋找茶葉去了。
對于顧非墨的自來熟,對隨從阿海隨意的呼來喚去,謝楓直接忽視。
他小時候是在顧府里長在的,這個只比他小幾個月的顧家大家公子卻沒有公子的架子,與他一直都是兄弟相稱,除了不住在一塊,一直都是同吃同玩耍。
謝楓想了想說道,“非墨,再給我兩萬兩銀子。”
顧非墨揚眉,“昨天不是剛給了你兩萬兩嗎?你的銀子呢?”
“剛才被我花了。”
顧非墨眨眨眼,遙遙指著謝楓,“你你你,你可真會敗家,自從你來京這么點時間,我已經給了你五萬兩銀子了。嫂子沒見你娶一個回來,銀子倒是花了不少。”
謝楓的眼風輕輕掃向他,“我曾經給你的幫助遠遠不值五萬兩,當年在雪山上,要不是我私下里對你進行指點,每晚少睡兩個時辰的辛苦付出,你到現在還留在那里挖野菜過日子呢。”
顧非墨的老底被謝楓揭起,他的臉便掛不住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不成嗎?再給你兩萬就是了,只不過你得再幫我個一忙。”
他走到謝楓旁邊,哥倆好的將手搭在謝楓的肩膀上。
謝楓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忙?像上回你說的那件事?幫你出頭打一個人出出氣的忙,最好少出,本公子沒那閑心也沒有那時間。”
顧非墨拍拍他的肩頭,“不會,不會,事情簡單著呢,你收到謝府的除夕宴席請貼了吧?”
謝楓挑眉,“你怎么知道?”
顧非墨得意一笑,“這種京中大事,哪里有我不知道的,何況是謝府?”
謝楓沒回答他的問話,而是反問道,“你問這事兒做什么?”
顧非墨馬上收了嬉笑的臉,正色說道,“帶我去謝府。”
謝楓白了他一眼,“那天是謝氏的族宴,會開祠堂給祖先上香,你這個外姓,是不會讓你進去的。頂多將你留在小偏廳里給你一碗飯吃,想到正廳里坐上宴席桌絕對不可能。”
“反正你讓我進府就行,化妝成書童,隨從,保鏢都成。我只要進謝府。”
謝楓好奇了,嗤笑問道,“為什么?你堂堂顧氏大公子裝成我的隨從進謝府?還愿意在偏廳里同下人們一同吃飯?”
顧非墨絲毫不介意謝楓的諷笑,“知道謝家三小姐吧?”
謝楓神色一凝,兩眼似鉤的看著他,“謝家三小姐?怎么啦?”
“我喜歡她,不過,我不小心得罪她了,想當面賠禮道歉,但她身邊總有幾個難纏的侍女,一直沒有機會對她說。”顧非墨嘆了口氣,兩眼望天。
謝楓這回沒接話,繼續聽他說,只是眉梢微微一揚,眼神微瞇。
“我頭回見她,也不知道是她。她裝成一個男子到我的順發賭坊里賭錢,并且贏了很多。我覺得這人很奇怪,便帶了人去攔,同她的隨從打起來了,還……”
他臉色忽然一紅,“不過,那是我不小心的,再說當時……我又不知道她是一個女子……但她的幫手挺多,我反而被打了,前段時間我走不了路,就是她的人打的。但她又送了藥給我治腿傷,所以我覺得……她不討厭我吧?”
謝楓的眉毛已擰成了一團,臉色黑得能滴下墨水來。
顧非墨沒察覺,依舊自顧自的說道,“第二回她被人追殺,我將她救了,不過她的脾氣太壞,為了罰她,我將她扔樹上掛著,罰她在樹上看一晚上月亮……”
話沒有說完,只聽“嘭”的一聲,顧非墨被謝楓一腳踢飛出去。
好在顧非墨身手敏捷,兩腳飛快的點地,然后一個漂亮地空轉輕巧地落在地上,才避免了被踢到院墻外去。
他拂了拂袍子上被謝楓踢到的腳印子灰塵,然后伸手怒指謝楓,瞪眼說道,“你發哪門子瘋了?好好的你踢我做什么?我這是新衣衫,剛穿上呢!”
謝楓的臉上黑黑沉沉,拉長著臉,雙手叉腰,“沒什么,就想踢你一腳。”說完,他轉身往自己屋里走,走了兩步,回頭看到顧非墨還在侍弄他漂亮的袍子,他又道,“昨天你借給我的兩萬兩,我不會還了。”
然后又吩咐隨從阿海將他趕出去。
顧非墨當即跳腳,“師兄,你還沒有答應我呢,你到底帶不帶我去謝府?”
謝楓的話從屋里飄出來,“阿海,以后沒我的允許不得隨意讓顧公子進來,還有,你看見他一次,就拿掃把打一次。”
“我是你師弟!”
“天王老子也得打!”
敢欺負曦兒?他皮癢癢了?
顧非墨一頭霧水的被謝楓攆出了兵馬司。
……
謝府的的曦園,云曦換了身衣衫,拆散了頭發坐在桌邊看著醉仙樓里福生今天送來的帳本。青衣忽然走了進來。
“小姐,你讓奴婢查的事情查清楚了,謝府里這幾日莫名的死了家禽,正是那月姨娘搞的鬼。”
“月姨娘?她這是想干什么?”云曦眉尖微擰,將手里的帳冊合上推到一邊,然后又輕笑一聲,“這個月姨娘還真是奇怪,眼快就要過年了,她弄死這些雞鴨貓狗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可有她一頓好罰。”
“小姐,咱們要不要將這月姨娘揭發出來?”青衣凝色問道。
云曦揉了揉額頭,輕笑一聲,“她也沒弄出其他的動靜來,若是咱們鬧到老夫人那里,她會說,那家禽本來就要死了,怕將病體傳給其他家禽,不如早毒死了事。老夫人反會說咱們女兒家的多管閑事。”
“那就這樣放過她?”青衣挑眉,“奴婢總覺得那月姨娘這幾日看小姐的眼神很奇怪。”
云曦站起身來,甩了甩發酸的胳膊,淡淡一笑,“我娘接管了府里的中饋,這府里有多少人的眼珠子滾落了?當然,看到我也會有想法。娘被重視了,我的地位也就高了,她們這是眼紅了。”
她想了想又說道,“月姨娘從來就不是個省事的人,她的奇怪主動,的確還要繼續的留意著,你跟青裳說吧,讓她留意著,她在府里待著的時間比你更多一些。”
青衣點了點頭,走出去了。
快到吃晚飯時,云曦換了身衣衫帶著青衣到了夏園。夏園的院子里。
七八個管事婆子正在向夏玉言匯報著什么。
夏玉言坐在院子中的長木椅上認真聽著,一旁的小丫頭四月正在紙上飛快的做著記錄。
只聽一個管事婆子說道,“二夫人,這些規矩,奴婢們都執行了多年了,下面的仆人們也都習慣了,一時之間哪里改得過來?
這十兩銀子以下的采買可是不需要走帳的,直接從庫上拿了銀子,東西買到府里了就完事。要是這等小額支出都要入帳,那得多少帳本?”
又有一個婆子說道,“自打三少爺出了府,二少爺現在可是咱府里唯一的男子嗣了,銀錢上多用些,老爺老夫人也不會說什么。二夫人何必這樣苛刻著?哥兒們出了府穿用寒暄,未免讓人嗤笑,再說咱謝府又不又缺這點銀子。”
夏玉言的臉色一沉,說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府里有不好的規矩,就得改。”
第三個婆子冷笑,“二夫人竟說這些規矩不好?這些規矩可都是老夫人定下的,府里從一二十年前起就開始執行了。怎么不好?
二夫人難道是在懷疑老夫人制定這些規矩的的用心?還是老夫人的能力?咱們府里一年比一年富貴,讓多少達官顯貴們羨慕著呢!怎么到了二夫人這里就一無是處了?”
好個牙尖嘴利的婆子!
云曦冷笑一聲。
夏玉言氣得滿臉通紅,“大膽,本夫人哪里有懷疑老夫人的用心了你敢惡言誹謗?”
“有沒有,二夫人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婆子兩手一攤,撇了撇唇。
云曦眸色一冷,“青衣,去!給我將這婆子掌嘴二十!居然敢這么說我娘!一個下人竟然在主子面前這等放肆,她的膽子倒是肥!”
青衣也是早就看不慣那個婆子,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這是誰借給她的膽子?她兩步就沖到婆子面前,一言不發的左右開打。
其他的管事婆子們見是三小姐來了,都不管吱聲,退開到一旁,她們也早就聽說了三小姐是個護娘的,以前夏園的仆人們刁難二夫人,被三小姐借老夫人之手全趕除掉了。
云曦走到夏玉言的身邊坐下,夏玉言溫柔的拉著她的手,“今天出去玩高興嗎?”
云曦這時想起謝楓在翠云坊定制的首飾,其中有一套婦人的釵環,笑著點了點頭,“高興。”
然后,她又看了一眼面前一眾管事婆子,說道,“娘,她們這些人,說事就說事,但是主仆的規矩不能壞,娘是主子,有那不聽話的,您只管讓人打!打完再說。
規矩?規矩也是人定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一朝天子還一朝臣呢,何況是個家里?誰有不想干的,竟管說出來,二夫人不會少她的一文月銀錢,拿錢走人!”
青衣的二十個巴掌也甩完了。被打的婆子頓時老實了許多,立在一旁不敢再吱聲。
眾人一聽說三小姐要趕人,有人不服的叫嚷起來,“三小姐,老奴在府里當差了快二十年了,三小姐怎么能隨意趕我走?好歹說出個大的罪名來啊?這不是讓府里的其他人寒心嗎?將來還有誰人愿意到這府里當差?”
云曦眼睛微瞇,看著那個聲音最響亮的婦人說道:“我有說一定要趕你們走嗎?我是說如果你們不愿意,可以走,還有,你是大夫人的陪嫁吧,賣身契什么的不在這謝府而是在安府或是在大夫人手里吧?既然不是這府里的人,你是可以隨時走人的。”
她們雖然這樣吵嚷,無非是想給夏玉言一個下馬威,但誰知云曦一眼看出了她們的心事,打一人殺雞儆猴!
出府?傻子才出府,當個管事婆子,多多少少也可以從中拿出一些好處來,特別是管著一個院子的主事婆子,手中更是如捏著小金庫。
她拿起四月做好的記錄,冷笑一聲看著眾婆子,“咱們府里的規矩很好,好的,當然要留下,像這等不好的,留下有什么用?”
她彈彈紙張,說道,“十兩銀子以下的小額采買不用入帳,那今天這筆十兩銀子買了什么?掃把十把,洗衣的刷子二十個。什么掃把什么洗衣刷要十兩銀子買?
十兩銀子買的大米可以供一個四口之家吃上半年,可是到了你們這里卻只能買十把掃把,二十個洗衣刷子!還不要入帳?余下的銀子哪里去了?”
有兩個婆子嚇住了一臉慘白。
她冷笑著又說道,“二少爺是爺們出門要顧及府里的體面,銀子的確用得多,這是府里的規定,他出門時帶的零用銀子前院帳房里會另外做帳。
但我說的不是這事兒,而是他園子里的用度。上個月,二少爺的園里共用了八十個雞毛撣子,一千斤銀絲炭,二百八十卷手紙。還有……”
云曦的手“啪”的一聲拍在桌上,對夏玉言說,“娘,你說吧。”
夏玉言淡淡的看向那幾個婆子,“二少爺的屋里一共只有十八個人,比老夫人屋里的人還要少十個人。怎么用的東西是老夫人屋里的十幾倍多,有的還是幾十倍多?
老夫人常說出門在外要注意府里的名聲難免會多用些銀子,但在府里要做到盡量節省。或者嬤嬤不懂節省,不如咱們到老夫人那里去學習學習?”
讓老夫人知道了她們還能活命?婆子嚇得再不敢再吭聲了。
夏玉言只看著那個謝誠院里的婆子說道,“你將二少爺院里上個月的用度明細寫出來,超出老夫人用度的,給我全部上繳!繳不出的,家法侍候!”
婆子們囂張而來,惶惶而去。云曦擔心夏玉言手里的人震不住這些囂張的仆人們,讓青裳到夏玉言身邊先幫著。
青衣不同意,“小姐,你的身邊本來就只有我跟青裳兩個人,你還讓青裳到二夫人院里去,誰來服侍你啊?”
“還會有人來的,別擔心,青裳只是暫時的,這府里的仆人有九層以上都是安氏的人,我娘剛接手,最怕的就是小鬼難纏,剛才你沒看見那些人一起圍攻我娘嗎?
不先立起威來,便管不好這府里的其他小鬼。先將幾個打頭的收拾了,再來治那些小鬼們就容易多了。”
青衣見云曦決心已定,也不好再說什么。
“不過,小姐,青裳只能白天過去,晚上還是在曦園里。”
“行,聽你的。”
晚上的曦園的確不安寧,每晚的簫聲吵得云曦睡不好。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到了二更天,云曦睜著眼睛看向窗外,凝神聽著有否有簫聲如期響起。
她被那個斗笠人每晚抓去爬山跑步,正如他所說的,她的感知的確是更敏感了,起初的幾天腿會酸痛,現在這幾天已沒有了酸痛感。
并且,她已漸漸的能跟上那人的速度,不再是被他拖著跑了。爬上那十幾丈高的垂直懸崖,也不再是手腳并用,而是僅用那斗笠人的一根繩子就能輕輕松松的上上下下。
因此,這件事情她也就沒有同青衣與青裳說起。
二更天的更聲已敲過,但那簫聲破例的沒有響起來。
云曦正在詫異時,忽然聽到院中響起一陣衣袂的聲音,她披了一件披風開門來到院子里,只見院子中的小石桌邊上正坐著那個斗笠人,正在自斟自飲。
那人面前的石桌上擺著一只雞蛋大小的夜明珠,照得周身二三丈都明亮如晝。依舊是斗笠上罩著天青色的面紗,隱隱綽綽看不清容顏。
一身如雪的衣衫樣式普通,但前世里見識過好東西的云曦一眼看出,那人身上穿的是萬金一匹的雪蠶絲錦。面前的那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也是世間少有。
這人的身家一定富可敵國。
石桌上還放著一壺酒,兩個杯子。修長如玉竹般的手指捏著一只墨玉杯,玉白手指,墨玉酒杯,一黑一白,倒也相映成趣。
那人姿態閑適的坐在那里,周身卻也透著一股無雙的尊華,執杯倒酒,風雅極致。
云曦的鼻尖嗅了嗅,他喝的居然是落梅酒!而且是二十釀的。這味道同端木雅釀的極像。
云曦挑眉,“你倒是堂而皇之的來,就不怕我的兩個侍女跑出來殺了你?”
聽到云曦問他,他頭也不抬地輕笑一聲,“她們打不過我,并且,我已經點了她們的穴道,她們不到明天太陽出來是不會醒來的。”
云曦被他氣得要吐血了,怒道,“說說你的目的,你倒底要干什么?你讓我爬山,我也學會爬了,你卻耍賴不給我尹山梅嶺圖,現在居然還跑到我的院子里了,你不怕這謝府的暗衛跑出來圍攻你?”
“區區幾個暗衛能耐我何?”那人站起身來,將每晚捆著她跑的細繩子扔在桌子上,緩緩說道,“跟我學劍,學會了,這根繩子就是你的。”
云曦微微扯唇,這人又將她當成驢了嗎?前面掉一個胡蘿卜,然后在她耳邊不停的蠱惑著,“快走,走快點,你很快就可以吃到那個胡蘿卜了。”、
她將頭扭過,“不要學!”尹山梅嶺圖都沒有給她,扔出一根破繩子來?又想騙她了?
那人也不惱,緩緩說道,“這可不是普通的繩子,能承載千斤之重,而且伸縮自如,我也可以教你怎么用這根繩子,當然,這個是贈送的,沒有附加條件。”
云曦眼睛一亮,“當真?”說實話,尹山梅嶺圖她想要,而這根繩子她更想要,繩子只有筷子般粗細,雖然沒見他說的能承受千斤之重,但卻見識過他用這繩子帶著她爬過懸崖。
“當真!”斗笠人將繩子扔到她的手里。說道,“這可不是普通的繩子,是用南詔國一種神蠶吐的絲織成的,火燒不斷,刀劍削不斷。平時不用時,可纏在手腕上。隱在袖子中。”
說著,他做了幾個示范,動作又快又準。
云曦將繩子收在手里,輕輕的挽在胳膊上,然后回想著斗笠人平時用繩的方法,輕輕的抖開,接著手腕一轉,瞄準了院中的一棵樹卷了上去,再兩手收緊,她便輕飄飄的躍到了樹上。
心中更是大喜,果然是好東西,以后爬墻就不用找青衣帶著了,她想去哪就去哪。
她微笑著對斗笠人說道,“這個我喜歡,不知道有沒有名字?總叫它繩子繩子的倒顯不出它的價值了。”
斗笠人又坐回桌邊倒了一杯酒,抬頭看向樹上靈巧翩飛如一只靈雀的云曦,隱約可見天青色的面紗里,兩眼中一絲笑意閃過。
“沒有,你喜歡什么名就取一個罷。”
云曦看著這繩子,銀白色,細軟如發,便說道,“就叫它銀鏈吧。”
說著,她手中銀鏈一抖,纏緊了樹丫,輕輕飄飄的從樹下落下來。
云曦心情大好,輕輕拂了拂了衣衫上的灰,走到斗笠人的面前,說道,“你送了我這個寶貝,禮尚往來,我就勉為其難的跟你學劍吧。”
斗笠人又是輕輕一笑,道,“好,不可反悔了,從今天開始,在跑步二十里的基礎上再加練劍一個時辰。”
云曦柳眉一豎,怒道,“你耍賴,怎么還要跑步?”
“我又沒有說取消跑步?之前不是說好了要跑一百天的嗎?現在才跑了多少天?”
誰說她想的?她是被強迫的!
但是,反抗無用,反對無效,斗笠人拔出他的配劍扔給云曦,自己則是折了一根樹枝,二話不說的對著云曦刺起來。
云曦無法,只得提劍迎上……
……
次日一早,云曦睜眼醒來,照例是屋中亮堂堂時,照例是在床上。以前是腿酸,現在是胳膊酸,抬都抬不起來了。
想起昨晚的事,她挽起袖子看向手腕,銀鏈還在手腕上。
她回想著昨晚斗笠人說給她聽的要訣,手腕輕輕的一抖,銀鏈嗖的從帳內飛了出去,將床對面桌子上的一只杯子卷了過來。
只是手法還有些不準,杯子確實被卷到了手里,但是水全灑地上了。
她瞇了瞇眼,好吧,再接再厲。下次爭取不勞煩青衣,自己也能躺在床上拿水喝。
吃罷早飯后,她喚過青衣。
青衣見她往園外走,問道,“小姐,今天去哪兒?”
“去奕親王府。”云曦說道。賃著記憶,她將斗笠人的外貌畫了下來,對于這種奇人,想必段奕認識。
青衣一怔,然后加快了步子,拉著云曦的手說道,“小姐,要去就快點,不然趕不上了。”
“趕不上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
奕王府里,段奕一身輕裝,手里正在擦拭長劍,明晃晃的劍身映出他的身影。
面前的桌上有一副未銹完的帕子,帕子是女子的,上面的半截折枝梅栩栩如生。
他眉尖微挑,輕嘆一聲,“都說了銹好我的帕子再來換,她是不是忘記了?連這半成品也不要了?”
劍身擦了幾遍后,他重重的往劍鞘里一插,又將那半成品帕子塞入懷里,然后大步往書房外走去。
門外,青一正侯在外面,苦著臉說道,“主子,這都要過年了,您不同曦小姐告別一下?去南疆可是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一個月。”
段奕默了默了,沒說話,依舊往院門處走去。
他也有幾天沒有看到她了,酒樓開張,親人尋到,母親重掌中饋,她忙得是不是將他忘記了?
府門外停著馬車,青隱騎馬正候在一旁。
段奕卻沒有坐上馬車,而是突然將青隱從馬車上拉下來,然后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青隱摸摸頭,問青一,“時間緊啊,再不出發,那南詔圣姑就跑了!主子這是要去干什么?”
青一怒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急這一時!”
兩人正說著話,便看到一輛馬車從另一處方向而來,趕車的是青二,馬車正是他們主子送給謝家三小姐的馬車。
青一兩眼圓睜,瞬即呆住,曦小姐來了?壞了,可是主子不在!
他朝青隱怒吼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將主子追回來!”心中又抱怨主子怎么忽然跑出去了?也不說去哪里!
馬車里,云曦已聽到前面奕親王府前有人在說“將段奕追回來”。
段奕不在?
“青二!算了,你們主子不在就回吧。”云曦說道。其實,她也沒什么事找他,只是想讓他看看斗笠人的畫像。
青二卻不這么想,他甩了甩馬鞭子,狠勁的朝馬身上一抽,朝青一指的方向奔去,曦小姐難得主動來一次奕王府,主子居然出府了?
他將馬車趕得很快,車內,青衣扶著云曦,“小姐坐穩當了。”
“不是讓你們轉道回府嗎?你們要帶我去哪里?”
馬車飛快的奔跑起來,繞過一條街道時,卻見對面有一人正騎馬飛奔而來。
看到他們的馬車后,那人棄了馬,縱身一躍落到了馬車頂上,然后一個燕子倒掛,伸手將那車門上的機關一扣,車門打開后,那人飛快的鉆了進去。
同時,青衣從另一扇車門里跳出來。
馬車趕得太快,早將云曦顛簸得七暈八素,冷不防一個人跳進來伸手將她一拉,摟在懷里。
熟悉的味道,略微帶有涼意的臉頰蹭在她的臉上,但呼吸灼熱。
云曦覺得他將自己摟得前所未有的緊,她拍拍段奕的胳膊,說道,“松開些,我快窒息了。”
段奕心中一暖,她沒有朝他惡狠狠的吼道叫他放開,而是叫他——松開一些。
“好,松開一些。”松松的摟著她,低沉暗啞的說道,“這樣好吧?”
云曦無語,“我來是找你有事的,你松開手吧。”
“不急,等會兒。”
“急!我還有事兒。”云曦捶著他的背,“快放開,不然生氣了。”
“我看看哪里生氣了?”段奕捧著她的臉左看右看,微微笑道。馬車的顛簸,將她的發髻弄得有些凌亂。
他將她頭上的一只發釵一抽,如墨的發絲整個兒披散開來,如瀑布傾瀉而下。
“你將我頭發弄散做什么?這個發式很復雜的,我不會梳,還有,我待會兒下了馬車,讓人看見換了種發髻,而你又在車上……青衣那嘴碎的丫頭還不得編排我?”
云曦憤憤然的瞪眼看著段奕。
“她不敢,否則,我便將她趕到青山酷司里去趕馬去買大米去。”段奕說道,然后手指在一格暗格上輕輕扣了扣一下,一個小抽屜彈開了,里面放著梳子,鏡子,胭脂之類的東西。
他伸手取出梳子坐到云曦的身后開始給她梳頭。
梳子剛落入發間,云曦馬上扭頭看向段奕,上下看了他兩眼,“你給我梳頭?你會不會啊?”
“當然會,還會梳得比你好。”段奕淺淺一笑。
云曦愕然,一個大男人會梳女子的發型?還比她梳得好?她要不要活了?
段奕將她的頭搬正,說道,“放心,我會梳一個同你剛才那個一模一樣的發髻,不會讓人發現你的頭發亂過。”
要不要看看我的手藝?不會讓你母親發現……
云曦的身子突然間又如雷擊了一般,透過手中的小鏡子,她看到段奕修長白皙的手指從她的發間時時穿過。
輕且柔。這副場景又在哪里見過呢?為什么在段奕身上總會有一些奇怪的記憶出現?就在她發怔的時間里,段奕已將她的頭發梳好,正往頭發里插入發釵。然后從她手里奪過小鏡子說道,“怎么樣,是不是一模一樣?”
云曦拿著鏡子左右照了照,說道,“還真的一模一樣。”
段奕看到她手腕上繞著一根銀絲繩,伸手將她的胳膊托起,眼神微瞇,說道,“你剛才急急慌慌的,不是說有事找我嗎?什么事?”云曦揮開他的手,從袖子里取出一張畫像,“你認識這個人嗎?”
畫的正是斗笠人,正是昨日晚上在曦園里喝酒的樣子,閑適的坐在桌邊,自斟自飲。
段奕將她垂到畫像上的頭發絲拂開,伸手接過那畫像,凝神看了一會兒后,說道,“他便是青云閣主。”
云曦訝然,這青云閣主,她也略略聽過一些傳聞,據說這人有三個最,財富最多,簫聲最佳,容貌最佳,且風姿卓絕,又才華橫溢,是天下女子最想嫁的人,更有女子為他大打出手。
只是這人前幾年突然消失不見了,怎么現在又出現了?
她一個在閨中的小姐,而且從五年前就不怎么出門的人,他怎么就找上了她?還莫名其妙的逼她學劍學武?
“這段時間這個青云閣主每天晚上都來找我,硬逼著我出去跑步爬山,昨天晚上又逼著我學劍。”
段奕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輕摟著她的肩頭,“這些我都知道。”她的許多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說,將自己藏成一只烏龜,碰一碰就縮在殼里。
但是,這樣一件機密的事,她瞞了許久最后還是對他說了。
信任,如一瓣落花飄到心湖上,將平靜的水面蕩漾開來。
“你知道?”云曦更驚訝了,“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害得我整晚提心吊膽的擔心他晚上閑得慌耍弄我。”
“好吧,都告訴你,之所以一直瞞著你,是他不讓說的。還有你園中的兩個侍女吟雪與吟霜也是他安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并且,你一出門身后就會有四個影子一樣的人也是他的人。從你決定踏出曦園的那一步開始,你的身邊就有他的人暗中在保護你了。但他后來又認為不能讓你當一朵溫室的花,才決定要你自己學武。而你身體里也本身存在潛在技能。”
“他?青云閣主,可我真的不認他?他到底是誰?”
“你的舅舅。”
……
京中一處老舊胡同里,有一間極為破舊的院子,院中一角坐著三個婦人,氣度不凡,但衣飾卻是簡樸,正是換了裝的顧貴妃與她的兩個嬤嬤。
顧貴妃捂著受傷的肩頭坐在地上不停的喘息著。
景姑著在一旁做著警戒,蘭姑替顧貴妃包著傷口。
顧貴妃憤恨的沖兩人吼道,“你們是死人嗎?我辛苦這么多年建起的幾個暗樁,怎么全被段奕毀了?這不可能!”
蘭姑說道,“娘娘,你忘了那麗娘還在段奕的手里。只要一逼問,麗娘就會說啊。”
“段奕——”顧貴妃咬牙,“走著瞧,只要我不死,我便不會放過他!”
景姑這時也蹲下身來說道,“娘娘,咱們還沒有同段奕撕破臉,表面上,他還是要對娘娘客氣的。只要娘娘還在宮里,這大梁的天下還是娘娘說了算。”
蘭姑這時抿了抿唇,想了一會兒還是說道,“娘娘,段奕之所以對您態度大變,是不是想起了要為五年前的端木雅報仇?奴婢記得他與那端木雅的女兒走得近,是不是那端木雅的女兒唆使著段奕與您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