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覺得王經倫最大的本事就是每當工程建設遇到資金問題,遇到縣財政發不出工資的時候,王經倫總是能在關鍵時刻將資金搞到位。
粗略算了一下,王經倫陸陸續續從省市各委辦、廳局爭取了八千多萬建設資金,從省市縣各家銀行獲得了建設貸款將近兩個億。
王經倫甚至在各種會議上明確的提出,不管誰采取什么手段,只要能給縣里弄來錢,就是留縣的功臣。
也就是說,王經倫有關系,還有人支持。
在王經倫的倡導下,留縣人幾乎全都出動四下拉資金,唯獨傅瑩花和平安在拉款項這一塊沒什么動靜。
傅瑩花根本就不會去給縣里搞錢,因為她一直認為王經倫就是在搞面子工程,在搞形象工程,她阻止還來不及,怎么會幫王經倫胡亂折騰?
平安是的確搞不來錢,他在縣領導里年紀最輕,沒人脈,唯一的最大的后臺郭全洲也死了,再說縣里建設拆遷事宜幾乎全都壓在他的身上,他分身無術,每天忙得像是荒原里捕獵打兔子的獵狗一樣,到處的亂跑。
這天平安給傅瑩花匯報工作,剛剛說完,傅瑩花問:“葛天超怎么也插手啤酒廠工程了,這件事,都給誰打了招呼?”
“葛天超?”平安搖頭:“我不知道。”
傅瑩花:“你不知道他就帶一個建筑隊進來?而且沒有進行工程招標。”
傅瑩花絕對不是無的放矢,她說這話還是給自己留了面子,平安也皺眉:“縣里規定縣委縣政府所有領導的親屬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都不許參與工程,這個規定還是王書ji提出來的。葛天超是怎么回事?我去調查一下。”
走出了傅瑩花的辦公室,平安心里惱怒之極。
葛天超是王經倫的秘書,能進工地肯定有原因,但傅瑩花這時忽然說了出來,給自己一個措手不及,也給自己敲了警鐘。
現在要是不知道,今后葛天超的事被人當成鑼鼓猛敲,自己這個副縣長責任就大了去了,起碼是失職。
可是葛天超是怎么就進了工地的?
直接去找葛天超?
不,還是先問一下王經倫再說。
傅瑩花開始用各種途徑和王經倫斗了,自己一定要小心,不然卷進去不說萬劫不復,起碼也會傷骨斷筋。
平安直接去了王經倫辦公室,說了情況,王經倫說:“如果葛天超打著我的招牌安排工程隊進去,我馬上就撤了他的縣委辦副主任的職。”
這就是廢話。
不打著你的旗號,誰認識葛天超是哪個玩泥巴的破孩!
葛天超也真是個王八蛋,你先給我說一聲能死?這不是故意的將我夾中間無法做人?
留縣十萬噸的啤酒廠建設工地共有四支參加過招投標的工程隊在建設,葛天超介紹的天方工程公司負責土建這一塊,土建總投資是兩千二百萬,單工程費就高達七百萬。
從王經倫辦公室出來后,平安沒來得及去找葛天超,東方廠那里有點事,將他叫了過去。
等將東方廠的事情解決了,已經快下午,到了工地外面,王經倫的司機開著車在路邊等,見到平安一臉的笑:“平縣長,天方公司的老板請你去吃飯,請上車。”
上你媽!中午那會見過了王經倫,這會天方老板就請自己吃飯,葛天超這個孫子,不將你爺爺害死你心里就不舒坦?
給司機發火沒意思,平安不動聲色的問:“是王書ji讓你來接我的?”
司機說:“不是王shu記。”
“天方老板是誰?”平安問了一句,轉身就走,不過走了兩步,回頭說:“我還不至于窮的淪落到讓不認識的人請吃飯的地步。”
平安揚長而去,到了啤酒廠工地指揮部的臨時辦公室里,正好現場負責人、縣經委主任張濤在,平安將門關住,只剩自己兩人,很不客氣的問:“是誰同意讓天方公司承包土建的?又是誰讓帶來的?”
張濤見平安這樣,回答說:“是葛天超。”
平安一字一頓的說:“你是聽葛天超的,還是聽誰的?”
張濤:“我……”
“這里誰是總指揮?你,還是葛天超?縣里規定每個工程隊進駐都要進行招標,為什么這么大的工程就隨便讓人進來了?”
張濤有些委屈:“平縣長,你不要對我發這么大的火好不好,我不好向你多說什么,你最好還是問葛天超去。”
“我對你發火?”平安簡直想笑:“我看你是不知道發火是什么樣子吧?我最好去問葛天超?那我來找你干什么?”
張濤:“我……”
“你不用解釋了,你去給傅縣長解釋去。”
張濤急了:“平縣長,我實在難做啊。”
“你難做就讓我也難做?你好做的時候也沒想過我吧?”平安往門口走走,說:“今天要是想讓你難做,我就不會只留下你問話。你要想不難做,好辦,讓葛天超直接給傅縣長解釋,你就不難做了,還省得你跟我都難做。”
平安口口聲聲的說傅瑩花,張濤在后面不知道該說什么。
平安還沒離開工地,葛天超開著車火速趕到,見了平安似乎很客氣的說:“平縣長,這事我正要向你匯報呢,天方公司前天剛來,又沒正式開工,算不上先斬后奏。”
對底下的人客氣,那是當領導的一種親民和姿態,可是對葛天超這個自以為是狐假虎威的家伙,平安就沒必要好脾氣了,尤其面對這這么多人的面:“天方前天到的,沒正式開工,對吧?”
“對。”
“王書ji知道不知道?”
“天方是上面介紹來的,得罪不起。”葛天超答非所問。
“你別給我偷換概念。我問你王shu記知道不知道?”
葛天超不吭聲,平安看看他說:“天方已經進到工地里了,你還說不是先斬后奏。我問你,你的意思是你得罪不起那個上面,還是王書ji得罪不起那個上面?”
葛天超還是不吭聲,一張臉憋得通紅,四下的人想看熱鬧,但是張濤擺手,他們都離開了,不過都走不遠,還在聽。
“不說話?你沒必要給我說那么多,我建議你親自去向縣委縣政府解釋。”
平安沒走多遠,葛天超開著車又追了上來,車后面揚起了黃土塵。
剛剛平安就注意到葛天超開的是一輛豐田越野,心說這車肯定是天方老板的座駕,那些搞建筑的家伙,最喜歡這種大塊頭的車,跟前幾年的李國忠一個德行。
葛天超將車子擋住平安的去路,直接上了平安的車,說:“平縣長,你消消氣,老板他已經夠辛苦的了,不能再為一個建筑隊的事再去打攪他,我給你說清楚還不行嗎?”
葛天超嘴里的老板就是王經倫,見平安不說話,葛天超將頭伸了過來,一副親密推心置腹的模樣:“天方是省工行秦行長介紹來的!咱們在工行剛剛談好了八千萬的貸款,天方這事秦行長提出來了,你說,我該怎么辦?”
“還有,市里的領導也專門打招呼了,咱只能網開一面,以大局為重,你說對吧?”
“現在全縣上下都以建設為中心,你就破一回例吧。”
剛才在眾人面前已經落了葛天超的面子,這會私密無人,平安沒必要再硬氣:“我以大局為重?誰對我網開一面?”
葛天超訕訕的笑,平安惱怒的說:“我早上根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批了一通……你怎么連王書ji都不給匯報一下?”
葛天超嘆氣,想抽煙,又想起平安不吸,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在鼻子下嗅了一下說:“老板太忙了,我也是還沒來得及向他和你匯報。”
“主要由于這是上面有關領導都同意的事,他們就把工程機械直接開過來找我了,我只好先把他們送到工地安頓好,然后再向你匯報。”
平安憋了一會,也嘆了口氣,從葛天超煙盒里也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下嗅著,半天真真假假的說:“你呀!你這簡直就是將我放在火上烤!”
葛天超嘿嘿的笑了起來。
這件事最終以王經倫親自給傅瑩花談話結束。
平安心里越發的不是滋味,神仙打架百姓遭殃,有時候他們兩位針鋒相對斗的你死我活自己在中間眼睛瞪大放機靈點,全神貫注的還能找機會掙扎一下,可是更多的時候這兩人都是隔空過招,自己還得打前鋒,遍體鱗傷就是家常便飯。
怪不得都想當一把手,省得被搞成風箱里的老鼠,進退不能。
城關鎮那一塊的房屋被拆遷之后,負責城建的副縣長“病”好了,從醫院里出來繼續工作,平安是沒有之前那一段忙了,但是從五五七八這個工程開始,沒有一天他不被那些建筑公司、建材公司、磚瓦廠、鋼材廠的老板經理找的。
幸好平安那時候暗地的搬了家,不然真是沒有清靜的時候了,在縣里賓館根本就住不成,手機按照規定又不能關機,所以想休息好,只能往平安易居跑。
這天中午平安就被通知晚上參加省工行秦行長考察貸款投資的項目,晚上在去縣賓館宴會廳的時候,經過院子里的那座假山,看到假山上流下來的水嘩嘩的響徹著。
假山周圍打著燈光,五顏六色的,將水照射的也五彩斑斕,他目光停在假山旁邊的樹上之時,下意識的伸手摸了一下。
這樹是真樹。平安忽然就想起了縣里劇院周圍的那些參天的假樹。
假山和人為的流水拱托著這個院子,讓平安感到自己就是行走在一片虛情假意之中。
平安心說這樹幸好是沒知覺的,否則樹會不會因為被假的一切包圍著而感到有被愚弄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