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官員從總督府出來,恰好看到了李星沅的行李,好嘛!兩箱書、兩箱衣物,這哪是要常住的架勢,一般的官員,進京述職帶的行李也不止這些,看這架勢李星沅來云南的目的,就是打算在經歷上再添一筆??!
眾人也沒多說什么,各自心里都有個算盤,該挺誰該避開誰,各人心里有數的很。
上任伊始就碰了幾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自己要快速處理滇西事務的策略也被迫停滯,李星沅也蟄伏了幾天,私下里見不少云南的官紳。
到任的第五日,李星沅才依照規矩發了上任摺和一些勸誡的摺子,看來這位新督也有底牌了。
第六日一大早,李星沅帶著云南的屬官一一拜了文廟、武廟、文昌廟、城隍廟、龍神廟,再拜了云南的礦神廟,眾人回到總督府,李星沅第一句話就是要復審張馬投誠一案。
李星沅的話是有講究的,張富,馬效青投清,那叫幡然悔悟,被說成是案子,這位新督的立場就很明確了,追究前事平息回亂,看來有人要倒霉了。
“總督大人,這張馬之事并不是什么案子,何來審問一說?”
事關自身的安危,協辦愛興阿第一個站了出來,當日張必祿率軍平賊,愛興阿也是參與了的,張馬投誠根本沒有疑問,現在扒這事兒,不是給自己穿小鞋嗎?
“本督奉圣諭徹查張馬投誠一節,前任總督賀長齡近日也復報了此事,但圣上并不滿意,這幾日京師那邊接連來了兩份廷寄,嚴令徹查此事。
此事的枝節不少,你們相關的各衙署一定要密查此事,切不可將消息漏到滇西,若是引起回回大亂,罪責各位清楚?!?
圣諭一出在場的眾人都沒了話,這還怎么說?皇上都發了話要嚴查,那張馬之事就是案子。
“總督大人,緬寧之匪乃是保山黃巴巴舊部,與張馬二人無關,此事乃是前任提督張必祿促成,如若追究此事,就怕緬寧之匪起了拼死之心,回回歷來心齊,緬寧又地處邊荒,一旦張馬二人之事處理不好,回亂恐難消弭??!”
這話愛興阿是說不出來的,這些話源自楊猛的師爺徐子渭,無紹不成衙,愛興阿這個滿臣的師爺也是紹興人,有些話徐子渭傳起來,還是很容易的。
這也是楊猛的主意,沒人掣肘李星沅,就怕這位新督,激起滇西回亂的規模,今年的年景不好,緬寧的所在又有些棘手。
上有大理、下有版納、背靠緬越,這處所在回回商人居多,一旦激起他們的兇性,云南的綠營怕是要不濟事。
而愛興阿在上次平亂之中,立了軍功,這位正想著離開云南呢!張必祿那老賊奸狡,一看云南的情勢不好,在賀長齡被降職之后,也走門路調到了貴州,如果上次平亂被李星沅否了,那身在云南的愛興阿,就要背這口無邊的大黑鍋了。
愛興阿身為滿臣,本身就不懼李星沅,讓他拖拖李星沅這位新督的后腿,再好不過了。
“夷性犬羊,這可是你說的,回亂之事不可縱容也是你說的,怎么今天又變卦了呢?
大白象、馬大、馬效青、張富、海連升、馬登霄、馬國海,這些亂匪你能分清了哪個是哪個?
平回亂安回心,這是大路子,但也不能過分的縱容回匪,保山之回可恕,余者皆該強掃!不然怎能顯示朝廷的威儀?
平亂之事我已有定計,諸位不要再多說什么了?劾迆西道羅天池、永昌知府恒文的折子,我前些日子已經上了。
今日除了要處置張馬二人之外,監生沈聚成也該下獄了,這人是永昌屠回的首惡,云南回回切齒之人,不抓不殺不足以平回亂、安回心?!?
“總督大人明鑒!”
李星沅的話頭剛剛落下,徐柳臣帶著迆東道諸位官員,就開始拍馬屁了,看來這幾日李星沅降服了迆東道的諸位官員,滇西的事情要麻煩了。
李星沅所說的回回,楊猛全部清楚,現在緬寧一帶主要是海連升、馬登霄的地盤,這兩人就是黃巴巴被殺之后,與張富、馬效青決裂的回回。
至于大白象、馬大、馬效青,說的就是一個人馬效青,此人也是刺頭,云南回亂事事都有他的參與。保山板橋店之事,是他與七把香會的萬桂林沖突所致。當日就是他不敵萬桂林,敗退之后牽連了板橋店附近的回回婦孺。
滇西回亂他也一場沒拉,最后事有不濟,又攛掇張富投了大清,這人該殺!
馬國海也是與張馬二人一同降清之人,現在又竄到了緬寧,這事兒張馬二人也脫不了干系,據滇西來報,馬效青也帶人奔緬寧而去,只有張富還算老實,帶人回了保山,這次李星沅要翻案,只怕張馬二人要遭難了。
張必祿一走,他訓練的綠營兵也散了,緬寧之事并不好辦,現在李星沅又要把沈聚成下獄,只怕金雞村那數萬哨練也會有反復,起碼不會幫著李星沅平亂。
如果那沈聚成是個精明的,就該把金雞村的哨練交給他干兒子沈振達,有了沈振達的牽制,沈聚成一時半刻死不了。
緬寧的回回只有千余,只是在蓄勢,并沒有作亂,他們剿不剿都成,李星沅如此急迫,只怕是要向朝廷邀功,再從京師那邊做文章,調離云南這個泥潭。
只是他李星沅拍拍屁股能走個干凈,留下的爛攤子該怎么處理呢?緬寧不似永昌,那里回回多是商家,李星沅強勢打壓,勢必引起他們的不滿,有這些人撐著,回亂只怕綿延不絕。
亂一次剿一次,加上今年的饑荒,李星沅再強動兵戈,滇西那邊恐怕要有亂子了。永昌的杜文秀一行人,一去就是一年多,八成是越級告官,在京師被下獄了。
如果讓魏五的那個家仆疏通一下,讓杜文秀在京師告上一狀,會不會牽制一下李星沅呢?
總督府的議事,楊猛沒聽多少,結束之后李星沅就開始了排兵布陣,這位新督絕對是個干才,政事軍事處理起來十分的嫻熟,滇西附近的綠營兵,在他的安排下,分成數路圍向緬寧。
滇西的綠營兵,多數是張必祿練出來的,初戰告捷之后,緬寧的回回陷入了困境。為了求得喘息的機會,馬國海首先倒了霉。
這位不是死于清兵之手,而是被本族之人誅殺,把頭顱獻給了清軍,可李星沅的胃口不小,一個馬國海顯然不夠吃,滇西那邊雖說沒什么戰事,可一張張虛報軍功的折子,卻雪片一般遞到了總督府。
李星沅有了徐柳臣這個云南通,也知道這些捷報里面的貓膩,但他的心不在云南,也就順勢遞了上去。云南綠營不可用、不能戰,這是他沒想到的,現在只能把希望放在對付張馬二人身上了。
馬效青逃奔緬寧,算是一步好棋,安分守己的張富是第二個倒霉的,被保山的差役,直接捅死在家中,頭顱和家人被獻到了昆明。
連戰連捷的折子,也從李星沅的手里一個勁的發向京師,具體是怎么回事,只有滇西的綠營官員清楚。
馬國海、張富,這兩個降清的回回伏誅,加上滇西弄來的案情,一下就把賀長齡和張必祿前次戡亂的功績推翻了。
張必祿精明,事先調到了貴州,加上之前的功勞,他算是逃過了一劫。而賀長齡就倒霉了,這個一心想消除云南回亂的前任總督,四十年勤政惠民,沒有得到一點的褒獎,先是被降到了河南做按察使,羅天池保山屠回一案被掀開之后,來自各方的壓力,讓他絕了繼續為官的念想,賀長齡無奈上書乞骸骨,想要告老還鄉。
可事情往往不盡如人意,賀長齡乞骸骨之事算是成功了,可馬國海、張富伏誅,滇西之事翻盤,賀長齡直接被朝廷褫職,為官四十余年,連最后的體面都被扒了個精光。
從十一月開始,李星沅的布局也開始有了收獲,撤換了一批綠營官員之后,緬寧已經被包圍了,當地的回回懾于清兵的勢力,也開始慢慢散去。
馬效青這個參與所有回亂之人,也被同族獻了出來,被清兵誅殺于滇西。馬國海、張富、馬效青,前次回亂殘余的三大匪首相繼伏誅,李星沅也就有了做文章的本錢。
這次滇西戡亂,軍資雖說耗費不少,但綠營兵將沒什么傷亡,也算是完勝之局,有了這些本錢,李星沅也就有了調職的可能。
而楊猛籌備的后手卻起了反作用,杜文秀和馬青虎,還真是在京師被羈押了,杜文秀一干永昌回回的高層,被楊猛撈出來之后,直接就告了御狀。
永昌回亂的根底也被挖了出來,迆西道羅天池,前云貴總督賀長齡、現任云貴總督李星沅,永昌回亂的苦主杜文秀,四方的折子和供狀一對比,好嘛!四人四個故事。
云南現在也是道光帝矚目的地方,六十多的道光帝,身子骨越來越差,滇銅是他留給后輩的財路,滇西回亂,顯然觸動了這位至尊的神經。
加上楊猛透給杜文秀的緬寧回亂之事,李星沅調職的夢想算是破滅了。緬寧回亂的匪首海連升,成了李星沅的下一個任務。
楊猛本想著牽制一下李星沅,讓他早早調離,可沒想到杜文秀卻在京師壞了事兒,交通不便啊!如果自己的手里有艘小火輪,走長江水道,經運河入京,那事情就會是另一個結局。
強勢的李星沅云南不需要,只要一個似賀長齡一般的人物就好。
最壞的狀況也要出現了,隨著羅天池一案被掀開,恒文被免職,而屠回的罪魁沈聚成就要被問斬了,他那個干兒子沈振達,最近也蠢蠢欲動,滇西的情況也越來越復雜了。
海連升、馬登霄、馬得喜,緬寧回亂的三大匪首,因為先后獻出馬國海、張富、馬效青三人,致使三人死于清兵之手,也被緬寧的回回高層所詬病,這三人做的事情與張富等人沒什么區別,也是投清之舉,沒了回回高層的支持,三人無奈離開了緬寧,往云州方向遁去。
一路上收容本族之人,加上楊猛先前趕到附近的一些山民,近千人的隊伍,又被拉了起來。少了高層們的錢糧接濟,海連升等人一不做二不休,在云州地界搶了幾個寨子。
這事兒李星沅也想壓住,可愛興阿這個協領,因上次戡亂之事受了牽連,也是懷恨在心,趁機又把云州回亂再起,捅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