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再加一圈肉18
我亦步亦趨地走著, 義達的步伐很快,看的出他情緒激動。
雪無聲地落在我的脖子里,已經沒有阿信圍巾里的溫暖。
下山的路很安靜, 溫度低的我的臉部已經沒有了表情。
他突然停住, 我也急剎車。
他停頓了2秒, 繼續往前走, 我跟上去, 不知道跟了多久。
我想這2秒他是不是在猶豫著什么。
原來雪落是有聲的,我聽得到。
關于過去的猜測反復地刺激著我的腦皮層。
心臟有點難受,一股氣流提升到胸口, 我不停地深呼吸。
凜冽的空氣劃著我的鼻膜。
我的腳步有些機械了,我很想倒地躺下就這么死睡過去。
我咳嗽, 想把胸口那股悶氣給咳出來。
義達的腳步噶然而止, 轉身。
我抬頭看他, 想說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于是我們對看。
他看我的眼神讓我很想逃避,就象一群鬼魅的天使在地下隧道里跳著馬戲團里的戲碼。
“為什么要跟上來?”他的聲音如此平靜, 像一汪深深的雪。
“義達,”我說,嘴唇在顫抖,“我們都不要被過去打敗?!?
然后我僵硬地微笑。
我們相距5米,雪在我們之間飄落。
他微笑了一下, 近似輕蔑。
我一步步地走近他, 腳步有點戲劇化, 以某個蒙太奇的方式, 讓我可以充分考慮在走近他后應
該做什么。
我站在他面前, 仰起頭看他,想讓他看懂我眼睛里的意思。
因為有些話, 我自己都說不出來。
“小渝,可以讓別人不喜歡上她嗎?”義達說。
我仰頭的姿勢一剎那間停滯了。
他突然把我擁進懷中,好用力,因為我的心臟突然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你可以讓我不要愛上你嗎?”他的顫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
他的懷抱里,僵冷的外套而讓我止不住要閉上自己的眼睛。
我的身體在他的懷里下墜。
暈倒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姿勢。
我一直痛恨冬天,因為我的心臟經常無法負荷這樣的溫度。
小渝小渝??!他焦急的聲音在我的耳邊炸開,他的表情,我就看不到了。
義達,我們都沒錯,傷心的不止是你啊。
這句話,沒有來得及開口,我就墜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我才明白,他停住的那2秒不是猶豫,而是下定了某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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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溫暖的病床上,我閉著眼睛想著。
如果我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阿信,我就皺皺眉;如果是義達,我就繼續閉上眼睛裝睡;如
果是怪獸,我就沖他笑。
這么決定后,我偷偷瞇出一條縫觀察我的四周。
空蕩蕩的房間里,義達站在窗臺邊,昏黃的夕陽包裹著他,一如我第一次,哦,不,是第二次
見到他的情景,在新生禮堂里,那個融化在橘色光線里彈著哀傷曲調的男生。
他看著窗外,忽然嘆了一口氣,猶如一個世紀那么長,長的容納的時光空間的重量都無法計
量。
于是我睜開眼睛,叫道:“義達?!?
他猛地回頭,搞不好還被我靈魂的突然復蘇嚇到了。
“對不起。”他一張口就說。
“恩,你知道2002年全國人民最不想聽到的一句話是什么嗎?”
他的眉毛擰成一個問號。
“道歉有用的話,那還要警察干嘛?!?
他笑了,我喜歡看他的笑。
氣氛在我的控制之中,還不至于太悲傷。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彼哌^來,為我墊高枕頭,一切都象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們的默契很好。他是
個有分寸的孩子。
“還好,去年冬天,我就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別這樣?!彼f,端了一杯水給我。
在裝可憐的時候被人揭穿感覺不太好。于是我撅起嘴說:“你是喜歡小渝呢,還是喜歡小渝和
阿信分開呢?”
“這不是一樣的嗎?”他的反應很快。
“或許不一樣哦。”我微笑,這個微笑猝不及防,有點窺探別人隱私的嫌疑,讓我對自己的八
卦感到一點無奈,于是搪塞地傻笑兩下。
義達的側臉很嚴肅,帶上當初在地鐵站里看到的那個輕吟淺唱著自己的旋律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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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歲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晴,她在為萱擦眼淚。
萱不小心把網球拋到樹上去了,她想要爬樹撿球蹬了兩腳就滑下來了,坐在軟綿綿的泥土地上
哇哇大哭。
我知道她一點都不疼,她不過是想哭而已。
于是我爬上樹為她們撿那枚無足輕重的網球,那是我第一次爬樹,爬上去不是很困難,隨即我
發現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下來。
但我裝得很嫻熟的樣子就從樹干上滑下來,粗糙的樹皮擦破了我雙肘的內側,那天我一直把手
背在身后,因為我不想讓晴看到。
她沖我微笑,指縫間是萱的眼淚。
我當時只覺得,她的笑容很勇敢。
多年來這個笑容一直在我的腦海里盤旋著,我思索著為什么當時我會把這個笑容和勇敢聯系在
一起。
后來我才知道,因為這個笑容里,她給我的肯定程度并不是很多。
我總能很輕易地分辨晴和萱,我不知道為什么大人們總把她們弄混,她們是這么的不同。
晴總是走在萱前方0。5公分,笑容可掬;萱總是拉長著臉,似乎這個世界都在和她作對。
8歲的時候在葬禮上看到阿信,他驕傲的樣子,就象一塊碎裂的陽光。
晴走過去和他說話的時候我在猶豫要不要拉住晴,如果那時我拉住了她,歷史會改
寫嗎?
只要你高興就好,即使這樣的快樂要以傷痕累累為代價。
“阿信有什么好?”12歲的時候,我這么問她。
她坐在秋千上低頭看書,劉海自然地垂在她的額間,白色裙擺在悠悠地晃啊晃,飄過來陣陣香
水百合的味道。
我實在形容不出它的味道。是花香,還是是阿信的味道?
她抬起頭看我,表情認真得象個小老師:“阿信他就只有我們而已,知道嗎?義達,以后不許
再問這個問題了。”
可是他似乎并不需要你的補償。
我并沒有把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說出口,我總是順從于你的意思。
晴,在這一點上,我是不是已經輸給了阿信?
蕭邦杯全國鋼琴比賽,市代表就只能有一名。
在賽前的一個組委會的新聞發布會上,我坐在阿信的身邊。
15歲的我已經自詡自己為一個男人,于是我用自以為是男人的目光鄭重地瞥了一眼阿信。
他低著頭,在睡覺。
鎂光燈在我們面前閃耀,我突然露出了微笑,我知道我的心里失去了平衡,我的野心在膨脹。
我的鋼琴我的晴,我不想讓掉。
比賽前夜,我平躺在床上,把手心舉起對準著白熾的燈光,看著小指指間超過了無名指的第一
道褶皺。
那是鋼琴者最基本的一個特征。
門口響起敲門聲,我的心一緊,坐起來。
晴探進一個腦袋,怯怯地問:“義達,我可以進來嗎?”
“你怎么了??”我看到她紅腫的雙眼,就已經知道了接下來的情節。
她沖進來,哭倒在我的懷里。
家里沒有人,樓下只有一個耳背的管家奶奶。
她可以放聲大哭的,可是她卻在我的懷里嚶嚶地啜泣。
我的胸口濕了一大片。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已經習慣晴的眼淚在我的胸口第二和第三個
紐扣之間的部位里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我撫摩著她的頭,輕聲安慰道:“就讓它去吧,你知道阿信只是嘴巴上刻薄而已,他心里肯定
不是那么想的。沒關系的,他是個善良的人,他沒有惡意的?!?
你看,我又口是心非了。
晴,在這一點上,我是不是又輸給了阿信?
我擦掉她臉頰上的淚水。晴,眼淚真的很不適合你,我還是喜歡那個當年在大樹下對我微笑卻
并不是很肯定我的晴,而不是現在在我的懷抱里淚眼朦朧并對我百分之百依賴的晴。
晴不應該是這樣的,你為什么要迷失在自己的愛里呢?
她停止了抽泣,看到了我枕頭上的琴譜。
“你也在看琴譜啊,阿信真是的,比賽都已經迫在眉睫了,他連琴譜翻都沒翻一下,他總是這
樣,對什么事都漠不關心。大家都在刻苦,他卻在偷懶?。 ?
“明天的比賽,你希望他贏嗎?”
“當然啦!!”她脫口而出,那速度幾乎讓我心碎。她遲疑了一下,朝我點點頭:“當然也包
括義達?!?
“哦。”
“如果贏得了代表權就可以參加全國的比賽,就有可能被國家音樂學院錄取為音樂預科班的學
生,阿信那么有才華,只要他想做的事肯定能做到,不過,他就是事事不積極!!他要是有你
一半就好了?!?
晴,其實你有沒有發現,你為別人假設的完美未來,未必是人家的理想生活。
“有一天他會理解你的?!蔽遗呐那绲募绨颉?
其實我更想告訴自己,義達,你以后千萬別后悔。
我站在厚重的猩紅色帷幕后面,聽著主持人報幕說13號選手義達因為身體原因棄權。全場一片
嘩然。
我看著坐在第一排的晴焦急地沖著帷幕的方向看。
可惜,晴你看不到我的表情吧。
我的右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
我的手臂中度骨折,連端起一只螞蟻的力氣都沒有。
主持人報幕14號選手文翎信,觀眾席里爆發出一股熱烈的掌聲。
阿信走過我身邊,瞥了一眼我那還帶著藍藥水味道的繃帶。
我說加油左拳擊擊他的胸肌。
原來我們都有了些許肌肉,原來我們已經可以晉格為男人。
他沒說什么,徑直走上舞臺。
我一直躲在帷幕后看晴的表情,聽著阿信大失水準的演奏。
晴的表情是興奮的。
晴,你知不知道阿信又故意讓你傷心了呢?
我們樂隊在比賽失利后成立。
在我們商討組建樂隊的時候,我和怪獸選擇當吉他手,康熙自然是鼓手,阿信說他什么樂器都
不會,就只能當主唱。
那次不愉快的鋼琴比賽成為我和阿信之間的轉折點。
從那次開始,我對阿信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觀。
男人和男人之間解決問題的方式應該是決斗,而非逃避。
這個道理我懂。
我保持著表面上的理智,可我清楚地知道,我已經被情感完完全全地操縱。
晴,你不快樂。
我想給的你不要。
你想要的我給不了。
晴來找我的次數越來越多,她的眼淚就象大海一樣,滔滔不絕地匯入我的胸膛。
晴,你心里的大海倒出來了,哪我呢?
我終于發現,原來世界上存在著晴的義達,卻沒有義達的晴。
晴在選擇大學志愿是填報了服裝設計系。
連鎖反應一樣,我們考進了同一所大學。我的專業是社會學,怪獸是建筑系,阿信是素描科,
萱同是設計系,康熙是企業管理。
我拿著我們的錄取通知書走到醫院的路上,全身都在發抖。
晴住院了。
這是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有什么東西在我的喉嚨里一道道里劃開,當找到晴的病房時,我告誡著自己要記得微笑。
正準備轉動門把,卻聽到里面傳來的笑聲。
晴笑的好開心,久違的笑。
我承載著她的大海,快忘記了她的笑。原來她并沒有忘記曾經那個開朗的自己,只不過那個勇
敢又開朗的晴已經是阿信的專署。
偷過門縫,我看到阿信的背影和晴溫馨的笑容,還有花瓶里怒放的香水百合。
我轉身離開,一個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讓我不寒而栗。
不管晴如何在我面前哭訴,我一直篤信自己會是最終把晴拉出旋渦讓她找回自己的人。
我以為有一天她終究會發現我一直站在原地等著她未曾離開過。
可是今天我可以明確地告訴自己,可以救贖她的人是阿信,一直都是。
白血病是什么概念,我不知道,晴還那么健康地活著,只不過偶爾頭暈,需要輸血。
2個月后她只能坐在輪椅上了,她正漸漸虛弱下去,可是她的氣色依然很好,大概是阿信的緣
故。
我推著她在醫院的草坪上散步,她貪婪地仰起臉迎接著陽光。
我久久地凝視著她的這個動作,眼淚差一點就涌出眼眶。
我在她面前蹲下,仔細地看著她。
想把她微笑時酒窩的位置,也牢牢地刻下。
“義達,住院的這段日子,我真的很開心啊?!彼芍缘卣f,臉仰著,任由夏日的陽光的炙
烤。
阿信的態度180度的大轉彎,晴你這2個月的快樂比你19年的還要多。
“阿信,他終于肯接受我了?!?
你覺得累嗎?晴。
可是越覺得累,大概就是越不能放手了吧。這樣的感情游戲,我和你都樂此不彼。
此刻的我,實在能體會你的心情。
“乖乖配合治療啊?!蔽艺f,摸摸她的頭。
她卻一個苦笑,有點調皮。
推著輪椅經過走廊的時候,前方一陣騷動,鄰房的一個重度的白血病病人躺在急救車上,護士
高舉著點滴瓶,一行人吵吵喳喳地沖進急救室。
那個男人骨瘦如柴,眼皮似乎都關不住了。醫生一邊走一邊退壓著他的胸腔,他突然吐出一股
糊狀的粘物,嗷嗷地痛苦地叫著。
那種無意識的,完全出自身體反應的□□聲最終漸漸消失在走廊的盡頭,留下一股長期住院的
腐爛蘋果的味道。
低頭看晴,我突然痛恨起自己。為什么要讓她看到這一幕??
此刻她的臉色,煞白的可怕。
那次急救的偶遇使晴莫名地沉默了起來。
她開始長久地注視著窗臺上的香水百合,一看就可以是一個下午。阿信在旁邊看著琴譜,我把
頭埋在報紙堆中,這樣的姿勢可以讓我安全地一大片時間一大片時間地看著她。
這樣,就算她偶然地回頭,也不會發現我一直注視著她的目光。
萱不敢來醫院,康熙在家里陪她,怪獸準時來給我們送飯,他的手藝可以讓那些長期吃醫院伙
食的人痛哭流涕。
某個午后,我正在給香水百合換水。
晴呆滯地看著我換水的動作,于是我摸摸她的腦袋,弄亂她的頭發。
她沒有躲開我惡作劇的手,反而溫適地微笑著,臉靠在我的手掌里,摩挲著我的指間,那上面
有多年彈琴留下的老繭。她的臉有些冰涼,只有觸摸到她的肌膚,才能體會到她是個病人。
“你知道香水百合的花語是什么嗎?”晴問。
她微笑著,象一個安靜的天使。
“為什么我愛的不是你呢?”她說,目光并沒有從百合上移開。
那個不曾肯定我的晴,終于給了我一個答案。
“這句話,就夠了?!?
“香水百合的花語,是偉大的愛。”她說,似乎并不關心我的回答。
我感覺到手心里的溫度,正在迅速地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