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再加一圈肉
3
左手抱著那本幾斤重的《構圖概念》和筆記本,看著右手拿著的自己寫的才101個字的總結稿,
那怪獸幫我寫的那8999箇中文字的總結報告,豈不是可以出書立著了。而且他還是建築系的,
這次友情跨刀,我該怎麼謝他好呢?
一邊走一邊看,突然額頭砰地被撞得很響,我被一個硬物撞翻在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冒金
星。
天啊,腦子本來就不怎麼好用了,再這麼一撞,智商豈不是又要下降N個百分點。
我揉著腦門,擡頭看,真不知道該罵自己蠢好呢,還是譴責一下學校公共設施設計的不合理。
我撞到了學校的展覽布告欄。看來這布告欄的質量還是很好的,我的頭暈得半天了才站起來。
還好沒有流鼻血,不然就糗大了。
我爬起來,撿起我的書,既然撞到了,就順便看一下展示的作品吧。
這是個長長的鋁金布告欄,展示著美術系和設計系的衆多素描,油畫,設計稿和電腦繪圖。
我慢慢地看著,目光停留在一副素描上——《ANGLELICAL》,素描有一個很好聽的題目。
鉛筆的力道很足,飽含著作者的感情。
畫上是四個大男孩和一個長髮女孩坐在一張寬厚的沙發上。
女孩很嫺靜地坐在正中間,其餘四個人或是曲手坐在她身旁,或是斜坐在沙發把子上,或是隨
意地坐在沙發前的地上,或是抱手站在沙發後面。
而且很奇怪的是,每個人臉上,都沒有五官。
只有一個臉形的輪廓。
可是,透過那無形的臉,你卻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們是在微笑著的。
沒有五官,只有身材和頭髮長短的區別,可是卻可以感受到,他們那年輕,些須羞澀或者張狂
的笑容。
恬淡,就象17歲那年的夏天。
我被這副奇異的畫吸引住了,我想,作者心中一定有很多很多話要說的吧,可是因爲要說的話
那麼多,反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就用空心人的表現手法,去展示這四個男孩和這個女孩之間的故事。
一定是個很動人的故事吧。就象名字那樣,ANGLELICAL,象天使一樣。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下作者的姓名——00級美術系,文翎信。
是阿信。
仁輔大學有一個很有藝術底蘊的傳統,就是每一個禮堂都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比如我每天打
掃的“新生禮堂”,而眼前這個由999塊琉璃玻璃搭建外表的禮堂,就叫“時光禮堂”。因爲每
塊玻璃反射的太陽光,就像是每個人不一樣的年少時光。
門口有人進進出出,一副忙碌的景象。我走進去,看到大家正在佈置會場,拖著展板跑來跑
去,或是拉彩條掛橫幅,沒有人注意到我這個無關者的闖入。咦?那個站在舞臺中間指揮來指
揮去的,不就是怪獸嗎?
看到他,我嘴巴都忍不住笑歪了。怪獸穿著紅色的T恤,紅底黑格的長褲,典型款式的阿達的三
槓條紅色運動鞋,天啊,夏天尾聲的紀念麼?
看著這個鮮紅的火焰在舞臺上走來走去的,我都不忍心去打擾他了。
我四處看看,準備撿個角落坐下來等他發現我。
“同學同學,把這個展板拿到那邊。”一個高個子八撇胡的男生把一塊比我高半個頭的展板推
給我,就跑到另一邊搬桌子了。
蝦米?變成苦力了?
好,就當幫怪獸的忙吧,對他那8999個字的總結的一點小小的回報吧。可是,這個木頭展板,
怎麼象鋼筋那麼重啊,我拖,啊,拖不動,我推,還不動?!
真是糗大了,平時吃那麼多肉,能量都被吸收到哪裡去啦??
我只好背扛著展板,把著兩邊的凸起處,低頭拖著走。
奇怪,怎麼每走一步,這個展板就重一點呢?當我走了五步的時候,我就死活都拖不動展板
了。氣死我啦,這是什麼鋼筋水泥做的?!
當我轉身要放下這可惡的展板時,看到了站在展板後阿信那得意的笑臉。
他手拽著展板的把手,下巴擡高地對準著我。
蝦米?!原來一直是他搞的鬼,從後面拽住我的展板,怪不得我使出渾身解數都拖不動,這,
這??真是有損我“新人王”的歷史形象。
“你幹嘛?!”我高聲質問他。他真的很適合去拍鬼片,就是會突然出現在你背後讓你不寒而
慄的那一類鬼。
他笑笑,張口又要譏諷我,可是眉頭卻在揶揄的笑下皺了皺,問:“你的額頭怎麼了?”
“撞到布告欄了。”
“怎麼撞到的?”
“走著走著就撞到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笑得很難看。
他突然把展板扛起來,把頭一歪,說:“到那邊坐著。”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挑了一張凳子坐下,額頭似乎真有點疼了,我摸摸,平滑的額頭似乎鼓出了0。03公分。
怪獸在舞臺上忙的不可開交,他那雙紅底黑碎格的褲子真是很好看,很復古的風格。
我盯著出了神,也知道過了多久,阿信已經神不知鬼不覺走到我身邊。他總是來去無影蹤。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我來拿怪獸幫我寫的總結。”
“那你怎麼不叫怪獸過來。”
“他在忙啊,我在這裡等他好啦,不知道他突然發現我時,會不會很驚喜呢?”我說,揚起頭衝他笑。
“會被嚇死吧。”阿信冷淡地說,低下頭,湊過來看我額頭上的包,說:“你撞得還真有藝術性啊。”
他的臉湊的好近,呼吸都撲到我的臉頰上。
他的眼睛突然放低看著我的眼睛,鼻子一皺,說:“你幹嘛臉紅啊。”
“我?!”我啞然笑道,“那,那當然是因爲室內空氣不,不流通,太悶熱了嘛,有什麼好奇怪的,沒見過人臉紅嗎?”
我把臉往後一靠,低下頭。手指下意識地摸摸臉,哇塞,怎麼是燙的啊。
我站起來,也不看他,拿起我的書和稿子說:“我去找怪獸了。”
“喂!”
“喂什麼喂?我有名字的呀。”
“拿去。”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藥瓶,丟到我的懷裡。
我好不容易接住——是跌打水。這傢伙怎麼會隨身帶著跌打水呀?
“下次走路把眼睛睜大一點,如果掉進坑裡,喊救命都來不及。”他雙手插兜,擺出一副英雄救美后還不甘願的高傲姿態。
我衝他做了個鬼臉轉身跑掉。
他不是英雄,我也不是卡在英雄前面的美女。
我只是個沒有人要的孩子。
一個披著刺蝟的甲冑,刺傷了別人也刺傷了自己的翅膀的,天使。
跑到舞臺邊上,忍不住回頭看。
我這人就是這點最討厭,心裡想的常和做的不一致。
然後我楞住了。
阿信插兜的姿勢沒有變,一個長髮盤盤的,穿著一襲黑色連衣沙裙的女孩站在他面前正在和他親切的交談。
阿信微笑著,是那種平等的自然的由衷的微笑。
是一種真誠的笑,還伴隨著他略微的點頭,或許他們已是多年的老朋友,這份熟絡和親切,是如此的貼切。
那一剎那我發現,對阿信甚至與怪獸和義達,我不過是一個臨時闖入的陌生人。
那個儀態翩翩的黑髮女子,纔是他們真正的朋友吧。
ANN的辦公室。
ANN坐在皮椅上,看著我拿打印成厚厚一打比原書還要厚的總結提綱。我背手站著,盯著她那又
高又挺形狀又好看的鼻子。這鼻子真是巧奪天工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鼻子呀?
ANN從那粉色的鏡架上方看了我一眼,咦?不太對勁,有殺氣。
“這是你自己寫的?”ANN問。
“恩。”
“每個字都是你自己寫的?”
“恩。”
“那第21章提到的《法國革命》的構圖是採用了哪個流派的學說?”
糟糕,後面都是怪獸代刀的,我連章節都沒有看過呢,那,只好堵一堵她那巧奪天工的鼻子了。
“啊戚——”我打了個長長的噴嚏,連忙道歉說:“對不起……”
她皺了下眉,眼珠擠在一塊看著我。
“老師對不起呀,最近季節變換,我不小心感冒了,醫生說是感染了病毒性感冒……啊戚~~~”
我揉揉鼻子,剛好今天欠覺,眼睛紅腫聲音低沉,看上去還真有那麼一回事,“現在室內又那
麼不通風,我的鼻子估計受不了了,啊戚~~啊戚~~啊戚~~”
我順便雙眼迷離地看著她。
她已經把我的總結稿丟在桌子上,一副衛道士的樣子。
“老師,您最好還是帶下口罩吧,因爲這種病毒性的感冒傳染性極強,如果老師您不小心倒下
了,那我們的構圖課怎麼辦呢?還有,老師您那漂亮的鼻子……”我喃喃地說著,看到ANN的臉
色由黑入白,漸漸變得蒼白。
“夠了。”她粗暴地打斷我,“你可以出去了,如果下次再在課堂上睡覺,就沒有這麼容易讓
你過關了,行了,趕緊出去!”
我鞠了一個90度的躬,拖著鼻音說:“謝謝老師。”
轉身走出辦公室的瞬間,我很用力地笑了。
果然,後來我知道,她那漂亮的鼻子是隆高的,所以她特別害怕感冒流鼻涕,那花了很多個零
做出的鼻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仁輔經典系列之
地球的另一邊
——設計系高年級服裝作品展
9月25日晚7時,時光禮堂,期待您的光臨。
地球的另一邊,有我們曾經最愛的天使。”
海報欄前人頭攢動,時光禮堂的海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呀,時光禮堂九月的展覽SHOW啊,這是仁輔大學設計系最有有潛質的高才生的作品展示呀~~~
小渝你要去看嗎?”琪琪興奮地說。
我看著宣傳標語,什麼話都不想說。
我開始想念地球另一邊的人,但我不確定她是在地球的另一邊,還是就在我身邊。
她丟下了我,她丟下了所有人。
“哇,果然,參展的首位就是大三的蕭景萱呀,聽說她已經提前被‘巴黎之夏’錄取了哦,你
知道巴黎之夏嗎?就是目前國內首屈一指的服裝設計公司!啊,萱學姐,真是我們設計系的偶
像呀。”
蕭景萱,很文雅的名字,可以估計到她的出身和家世。
好名字,也順便反映出父母的文化水平和生活層次。
“小渝你怎麼一點反映都沒有?”琪琪搖搖我的手臂。
“我的心中的偶像只有一個。”
“是嗎?那是誰?”
“周渝。”我說,很自豪。
“啊?是你自己哦,你會不會太自戀啦!”
“未必是我自己呀。”
“啊哈?難過是三國時代被諸葛亮氣死的周瑜?”
不是被諸葛亮氣死的周瑜,是被我氣死的周渝吧。
姐姐,有生之年我還可以得到你的原諒嗎?
我甚至還擅自用了你的名字——周渝。
在這個校園裡,沒有人知道我的真名是叫周葳,當我聽到周圍人周渝周渝地喊著你的名字而看
著我時,我又開心又難過。
開心的是好象你一直就在我身旁沒有離開,難過的是你真的已經離開了。
我好喜歡周渝這個名字,每當聽到,就渾身充滿了力量。
…… ……
剛到法國時,什麼都不懂,陌生的語言,從來煮不熟的牛肉,陰冷的天氣,在學校裡被同齡的
男生欺負,罵我是中國來的罐頭。
我躲在你的身後,淚眼朦朧的。
你教我每一個法語單詞,如何和別人擁抱,在睡前給我講很好聽的伊索寓言,告訴我站在別人
面前,大聲地告訴他們我是周葳,不是什麼劣質罐頭。
喝著你煮的香蕉咖啡,拽著你的衣角,姐姐,你就是我的天下。
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但我不知道這句話還有沒有機會說給你聽。
…… ……
站在新生禮堂外的自動販賣機前,我不停地回憶著,硬幣丟進去,卻一直忘記了選擇飲料。
一個修長的手指在“奶茶”的鍵上撳了一下,一罐奶茶掉出來,伴隨著清亮的一聲哐啷。
不用擡頭我也知道,這個曾經丟給我綠茶和跌打水的手,這雙手,在我沒有見到它主人前就已
經救過我一命。
“小姐,你擾亂公共秩序了。”阿信丟進一枚硬幣,要了一杯咖啡,生硬地說。
在打掃禮堂時我說要買飲料喝,就跑了出來。
我擡頭看他,以我的身高,剛好可以牴觸到他的下巴吧,那尖尖的棱角分明的下巴。他的眼睛
不大,細長而分明,可是隻要他微微一顫睫毛,就可以把眼神裡那股傲人的氣勢壓迫出來,讓
你不得不擡頭仰視他。
“你選一杯奶茶,不需要三個時辰吧。”他說,下巴微微擡起,臉上帶著訕訕的表情。
“爲什麼要選擇呢?”我問,面無表情。
他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高傲的神色似乎也在那一個瞬間稍微動容。
“選擇,不就意味著結束了嗎?”我黯然地說著,眼睛開始起霧,不要,我不要一個陌生人看
到我哭。
我一點都不傷心,我只是有點近乎於絕望。
那隱藏在平日無所事事的笑容背後的決心,已經在動搖。
我轉頭跑掉,跑得飛快。
因爲我眼淚,再也止不住。
“地球另一邊的人。”
這是誰的創意?
那麼神奇地擊中我心靈最脆弱的部分,讓我幾乎崩潰。
我想,阿信又帶著他那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吧。
在他眼裡,我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大概已經和神經質小孩劃等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