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我的眼前所見的,并非是想我想象的那樣——鋪滿青黃相間的草地的平原、突兀嶙峋的怪石、孤獨佇立的老樹……
我眼前的出現的,是一片綠草如茵的平原、點綴其上的糖果般滾圓的石子、茂盛翠綠的矮灌木,灌木上還有討喜的鮮紅色漿果。而就在前方一百多米的位置,有一棟小小的房子隱藏在大團的翠綠色樹葉之中。那房子擁有鮮紅色的屋頂,乳白色的外墻,褐色的窗戶,造型圓潤可愛,就像是童話故事里那種小精靈們的居所——像是一只巨大的蘑菇。
我輕輕地出了一口氣,被眼前的情景震驚得說不出來。我見過戰亂烽火、見過殺戮背叛、見過富麗堂皇的宮殿、見過幽暗陰森的地城,只是從未見過這樣夢幻美妙的場所——幾乎在每一個孩子童年的夢里都出現過的場所。
前方的四個人也同我一樣,沉默無聲、小心翼翼地在草地上行走——不是為了防備忽然跳出來的敵人,而是生怕不小心打破了這種夢幻的靜謐,破壞這詩一般的景象。那個叫羅拉的女人似乎不小心踩在了一塊圓形的石子上,但她隨即輕輕地“咦”了一聲。因為那石子并沒有硌痛她的腳,而是裂成了三四瓣。她俯身撿起了那石子的碎片,四個人立即發出輕輕的抵呼來,像是發現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于是我低頭看向我的腳下……前方不遠處正有一個黃褐色的石子。我俯身拾起了它——分量挺輕,不像是石質。手指再一用力,竟然微微地陷進了它的表面。那不是陷進土塊之中的感覺——這石子的表面似乎有黏性,就像是……
珍妮將它從我手中拿了過去,毫不猶豫地送到嘴邊,伸出舌頭輕輕地舔了一下。那粉紅色的舌尖令我的心里又燥熱了起來,但未等我再想說什么,她已經眼睛發亮、臉上帶著驚喜的神色贊嘆道:“天哪,艾爾,這是一塊蘋果糖”
我從她的手中拿過了那個“石塊”來,也送到嘴邊輕輕地嘗了嘗——這竟然的確是蘋果糖——令人幸福的甜味兒,還有淡淡的蘋果香氣。
這里居住了一個什么樣的人,竟然奢侈到把糖果散落在地上?這種昂貴的蘋果糖,可是只有大貴族們才能常年享受、價格高達每公斤三個歐瑞金的奢侈品
而那些傭兵們顯然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他們被那種比蜂蜜更加香甜、比蘋果更加甘美的味道所征服,像是孩子一樣俯下身去拾取糖果,一路向那座房子走去。他們與房子之間隔了一道蜿蜒平緩的小溪,溪水在月色下反射著銀光。但那銀光并不如何明亮,好像河水并非透明,吸收了月光的光彩。
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種強烈的好奇,我想要走過去弄清楚那溪水里流淌的究竟是什么。于是我很自然地拉起身邊珍妮的手——而她此刻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像那些傭兵一樣俯身拾取糖果……只是又礙于一個貴族的顏面,不想表現得像那些沒有見過世面的傭兵一樣急切。
這時候那四人已經走到了溪邊、俯身、小心地捧了一捧水品嘗,然后就發出驚喜的呼喊,隨即將自己的臉湊到水面大口的喝了起來。他們的舉動使得我的好奇心更盛,我加快了腳步拉著珍妮也趕到溪邊,而他們絲毫沒有對我們的到來表示驚訝——因為他們已經被那溪水里的東西吸引住了。
溪水里散發著濃郁的香氣,在幾步之外就令人身心陶醉。我湊近一看——天哪,那里面流淌著的并非普通的清水,而是乳白色的奶昔而就在這奶昔的溪水當中,還有半透明的魚兒在慢吞吞地游動……珍妮再也經受不了誘惑,俯身極輕松地撈了一條上來,然后毫不猶豫地在魚的身子上咬了一口——沒有四濺的鮮血,也沒有令人厭惡的腥氣,里面露出來的仍舊是半透明的材質——那是一條櫻桃果凍魚。
天這簡直就是仙境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一輩子待在這樣一個地方,再也不四處奔走。復仇、成神之類的念頭……在這種夢幻一般的景象面前是多么的無趣。而不遠處的那棟蘑菇一樣的小房子,里面一定有更多的驚喜在等待我們——因為我現在就可以聞得到那邊隨著夜風飄來的香氣,那是多么令人心醉的味道
我們六個人幾乎是同時踏進了那條奶昔溪水當中,然后快步走向那座房子——就像是急于拆開父母贈與的禮物外包裝的孩童。
我原以為糖果石子、奶昔溪水已經給予了我足夠的震撼……然而這房子再一次挑戰了我心理所能承受的底限——其實那鮮紅色的屋頂,是用澆了果醬的餅干鋪成的。那乳白色的外墻,是由大塊的太妃糖堆起的。而那褐色的窗戶……則是西大陸上極少見的、一種能夠具有輕微苦味兒的甜品,名為“巧克力”的東西。至于窗戶上的玻璃——我估計那也是由蜂蜜澆筑出來的。
房子里寂靜無聲……激動中僅存的那一絲理智令我停下了腳步、拉住珍妮的手,將開門的機會讓給了那幾個傭兵。褐色的門——由餅干制成的門被推開了。
里面空無一人。
但客廳的壁爐內有溫暖的火光——這似乎是這間房子里唯一合乎常理的東西了。火光在由太妃糖壘起的壁爐中升騰,墻壁上的蜂蜜緩緩流淌,卻又在碰到餅干制成的地板時候消失不見。客廳中間有一條長長的餐桌,餐桌上擺滿豐盛的飲食——肥嫩的羊排、冒著騰騰熱氣的烤乳豬、盛在糖果杯子里的櫻桃奶昔、微微顫動著的果凍、芬芳誘人的草莓、金黃酥脆的烤杏仁——這簡直是能夠匹配得上皇家宴席的飲食。
那四個傭兵自從見到我之后就沒有同我說過一句話,而此刻他們更加是像失掉了理智一般,撲向那餐桌,接著抓起桌上的食物大嚼大飲起來。身子地下的椅子可以掰下來吃掉,桌子的桌布可以卷起來吃掉,甚至俯身趴在地板上舔一舔,都是令人快樂得渾身顫抖的美味。
我的頭腦仿佛被一層屏障包裹了起來,隔著那層薄紗,里面是無窮的歡樂與驚喜,但薄紗之后似乎還有另外一些東西,可我觸碰不到。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享受吧,盡情享受吧……忘記那些血腥和黑暗,忘記那些痛苦和不快,永遠停留在這里,沉浸在快樂里……
我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邁著步子走向那餐桌。而珍妮已經在試圖掙脫的我手臂,撲身到那饕餮大嚼的四個人當中去。然而我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兒……眼前的場景實在太過美妙,美妙得讓我不敢相信。我轉頭看向那壁爐中的火焰,試圖擺脫那張餐桌的誘惑。火焰舔舐著壁爐的頂端,蜂蜜不斷地滴落下來,滲透進餅干地板里面。而身邊的珍妮已經在用那種近乎夢囈的聲音對我說:“艾爾,放開我……讓我過去……”
但我緊盯著那火焰,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而后一個念頭像是閃電一樣劃過我的腦海,撕裂了那層薄紗——這壁爐里的火焰如此旺盛,被融化的蜂蜜流淌了如此之多,為什么墻壁上沒有一丁點兒缺損的痕跡?這壁爐里的火焰如此旺盛,這屋子并不寬敞,為什么房間里的溫度還是同外面一樣,沒有一丁點兒悶熱的感覺?
而最重要的是——怎么可能有奶昔的河流?怎么可能有果凍兒魚?怎么可能有餅干房子?
我的額頭頓時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失掉的理智隨著腦海中的一聲鳴響回歸到了我的意識之中。而眼前的情景——溫暖的火焰、美味的食物、香甜的地板,就像是潮水一般從我的身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片令人驚懼的景象
那四個傭兵,此刻正在撲身在一塊巨石之上,滿臉幸福地大嚼著……而他們向嘴里塞滿的是,是爬滿了巨石的蜈蚣、蝎子、蚯蚓、蛆蟲他們的臉上已經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嘴唇被牙齒毫不留情地撕扯著,然后隨著這些惡心的爬蟲被吞咽進身體里……
這一片夢幻之后,竟是如此恐怖駭人的真相
我身邊的珍妮還在試圖掙開我的掌握,撲身到那群蟲子中去,但我毫不猶豫地將她狠狠拉了回來,然后撕扯著她迅速后退——就在我們身后,那條奶昔河流里流淌著的已經不是那些芬芳的液體了,而是散發著腐臭味兒的死水……
我控制著自己,讓自己不再去想珍妮剛才從那死水中撈取的是什么東西,然后取出了我的魔杖,迅速地為珍妮加持了一個法術,“黑暗豁免”。微白的光芒產在她的身上一閃而過,但她的狀狀態依舊沒有改變——這魔法竟然對這東西沒有效果。
不是黑暗生物的誘惑,那么是什么?我再次嘗試了一個法術:“抵制魅惑”。這是一次幽藍色的光亮閃過,珍妮掙扎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然后她面對著那四張血肉模糊的臉,陡然發出一聲驚叫:“這是什么?”
我拉著她繼續后退,一直退到一片生長著稀疏荒草的開闊地,才冷冷地說:“他們陷入了一個極不友好的存在的掌控之中……而我們對它一無所知。”
這的確是一個令人驚懼的存在。若不是我的精神力遠超常人,恐怕現在的我也是那四人中的一員,愷薩所說的傳言果然沒錯,這座山谷當中隱藏著可怕的存在,這存在竟然僅憑魅惑心智就達到這樣的效果——魔法“饕餮盛宴”的效果——那是只被深淵地獄中的高階惡魔所掌握的法術。
而珍妮身上的“安塔瑞斯”之盾對此完全沒有反應——因為這件神器僅僅對具有明顯危害的外界干擾才會做出防御。
四周一片寂靜,甚至連風聲也沒有。那四人的咀嚼聲遠遠傳來,令珍妮的面色蒼白。她拔劍在手,向四周警惕地張望——但那敵人并非是她所能見到的。
而我集中注意力,將自己的精神之力慢慢地發散出去……終于在那四人的附近,感應到了一個異常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