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打個惟有跟隨在身邊多年毛離順看得懂的手勢,毛離順立刻上前喝住侍衛(wèi),冷聲質(zhì)問道:“大膽奴才,說!你是哪里伺候的?為何出現(xiàn)在此?”
“奴,奴婢……儲秀宮的寶……林穆芝荏,陸才,才人姐姐命奴婢去湖邊采冰梅花……”輕微啜泣著,穆芝荏緊低著頭,卑微如螻蟻的她,怎能在天下之主面前抬頭挺胸?
毛離順見皇帝若有所思,仿佛在考量著她話的真實性,但這個可能性太低,區(qū)區(qū)一個正六品的寶林,連自稱臣妾資格都沒有的奴婢,皇帝怎可能思考她說的話呢?可皇帝的目光的確鎖定在她身上啊?
踟躇著,毛離順不敢繼續(xù)審問穆芝荏,生怕一不小心,惹惱了皇帝。
這口吻……
誠惶誠恐中透著純真無邪,好熟悉的感覺,似乎在哪里感受過……
食指微微輕點腦門,皇帝聹費神思索著,卻始終想不明白這口吻他究竟何時在何地聽到過,不禁命令道:“抬起頭來。”
陰沉如烏云,又隱約染了幾絲透明清亮的話語,讓人大失驚色,隨駕奴才紛紛在心里揣測著,眼前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寶林,是否會成為飛上枝頭的鳳凰,成為日后后宮呼風(fēng)喚雨的主子呢?
穆芝荏慢慢抬起頭來,目光落在冰冷的地面,游走在周圍,始終不敢與皇帝聹的目光對視,直到她感覺到皇帝聹凝聚在她身上的目光越來越灼熱,似乎要將燃燒至死,威嚴(yán)的帝王氣勢更是壓得她的頭重如萬斤,許久,她終于緩緩抬睫,偷偷覷了皇帝聹白皙的俊顏一眼,被他黑眸中的陰鷙駭住,趕緊低頭,孱弱的嬌軀顫抖如狂風(fēng)暴雨中即將凋化為塵土的飛蛾。
好一對清明恐慌的水眸!分白分明若白水丸養(yǎng)著兩枚黑珍珠,在漆黑的夜空中閃爍著自己微乎其微的光芒,不能與皓月爭輝,亦不能與其他綻放著耀眼星輝的明星相提并論,她是那般的卑微,那般的渺小。
心兒……
她身上純真無邪的氣息,恍若當(dāng)年的心兒。猶記得第一次在山澗邂逅心兒時,她身上便透著這樣的純真無邪氣息,回頭對她嬌羞一笑。
“公子,您是從遠(yuǎn)方來的么?”
至今,他依舊記得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第一次對他綻放出純真笑靨時的模樣,那般純真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假與保留,那般真實,是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宮廷中的偽善的虛假,如同浩淼銀河里的星辰一般,數(shù)不勝數(shù)。
“名字。”略顯惆悵的低沉聲音,有力穿透寒風(fēng)的阻礙,直達(dá)每個人心底,震動每個人心房。
難道,后宮又要變天了?
穆芝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高高在上、受天下景仰的皇帝陛下竟親自詢問她的名字?真是祖宗燒高香修來的福分啊!
“回皇上的話,奴……奴婢穆芝荏。”依舊結(jié)巴的話語,卻是緊張羞澀造成的,凍得紅彤彤的臉蛋上,流溢著嬌羞的紅暈。
皇帝聹淡淡“哦”了聲,懶洋洋吩咐道:“小順子,念在初犯,從輕發(fā)落。”
毛離順壓下眼底的驚詫,忙應(yīng)聲道:“喳。”目光從眼底滑出,瞥了眼松了口氣的其他奴才,喉嚨里溢出半聲蔑笑,皇帝的寵愛豈是那般容易獲得的?
窮緊張。
揮手吩咐隨駕小太監(jiān)將滿臉呆滯的穆芝荏帶下去,雌音高唱一聲:“擺駕鳳暄宮!”
龍輦浩浩蕩蕩繼續(xù)前行。
穆芝荏……
呵,天下不可能有兩個駱凡心!
X X X X
一縷春風(fēng),透過留有潛入一線縫隙的窗戶,悄悄鉆進(jìn)燈火昏暗的屋子里。
裝飾華貴的房間內(nèi),精致的家什物品有條不紊地擺放著,彰顯了此屋主人高貴的身份,然而,價值連城的家什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是數(shù)日不曾打掃過的痕跡。
雕刻著四爪金龍的梨花紫檀木床塌上,一條身影輾轉(zhuǎn)反側(cè)許久,終是難以入眠,猛然掀開厚實保暖的被褥,直起身來,僅著一件單薄小衣雙手抱膝坐在床頭。
朦朧的月光,映過薄如蟬翼的窗戶紙,灑入屋內(nèi),隱約的亮光,將人影拉的纖細(xì)且狹長,分不出人影的身份,唯一可猜測的,此身影是屬于個頭矮小之人,也許是個侏儒。
幽幽吁了口氣,寂寞的氣息悄悄包圍他,或者,換句話說,寂寞的氣息并非來自外界,而是從他身體里散發(fā)出來的。
“心寬體胖啊!沒有煩心作嘔的混事,心情舒暢,自然會胖啦。”
“軒兒,娘知道你想說什么,但你記住,娘出冷宮,是為了來探望你,不為其他。娘不想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勉強的了,若有人強行施壓,娘的反抗,是不計一切代價的!”肅穆的神情,沒人敢懷疑她的話語,更沒人敢懷疑她的堅定,“當(dāng)年娘敢做的事情,現(xiàn)在也敢做,只是換個對象罷了。不要妄圖挑戰(zhàn)娘的底線……后果,不是你能承擔(dān)的!”
“枷鎖,無人喜歡。丟棄,是最好的選擇,怎會去看?”
“婭兒倫公主咄咄逼人,若靈靈一味退讓,豈不太不把烏魯國放在眼里?猶記得當(dāng)年毒漫帕瓦城,帕瓦城五十萬百姓盡數(shù)死去,那效果看起來可怕,行動起來好比吃豆腐,牙齒輕碰,豆腐應(yīng)聲破碎。隨便一句話,三歲娃娃也能輕易毀滅烏魯國,四國使者皆在,不知婭兒倫公主對貴國四王子夭折一事,有何看法?”
“君非君,臣非臣,何須君臣之禮!”
他的母親,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自小,在他眼里,他母親性子溫順,縱然不得父皇寵愛,依舊低眉順眼地過著自己的日子,悉心照顧他、撫養(yǎng)他、呵護(hù)他,所以他不明白,父皇不是喜歡性子溫順的女子么?為什么他的母親是他的皇后,他的正室,卻得不到他半分的垂愛,終于,在那個晚上,在母親還是母后,朝父皇吼叫的那個晚上,他明白了。
他母親歇斯底里的怒吼,發(fā)自心底厭惡憤恨的淚水,他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他的母親并不象他想象中那般溫順,也并非完全的淡漠,僅僅是懶得去理睬周圍的人事物,不屑理睬罷了。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的母親,直到一次無意間聽到小太監(jiān)們私下咬舌,聞得一個詞——外柔內(nèi)剛。
那一刻,他恍然明白,他母親是“外柔內(nèi)剛”的典范,或許他的父皇正是瞧出母親骨子里的倔強剛烈,才不喜歡母親吧。
本以為,母親的剛烈他深深領(lǐng)會到了,他的父皇是大莫的皇帝,敢對皇帝不敬的人,而且是當(dāng)面對皇帝不敬的女人,他母親可是第一個,當(dāng)時他錯誤地認(rèn)為他母親是自恃靠山強硬才敢對父皇如此放肆無禮,不想,在他病愈不久后,緊接著受到第二次的強烈刺激。
她憎恨自己的生身父親!憎恨到欲殺之而后快的地步!
舒相怕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日后會死在自己女兒手中,而且是被千刀萬剮!
他聽到了母親憎恨舒相的原因,但說句實話,他真的無法對舒相產(chǎn)生恨意,就象他無法不渴望父皇的疼愛呵護(hù)般。
不管舒相是出于何種目的,他一直以保護(hù)者的姿態(tài)站在他身邊,縱使他的母親不得寵,在皇宮這種拜高踩地的地方,也沒有誰敢公開為難他,甚至對他惶恐多過鄙夷。這一切都是因為有舒相的保護(hù),尤其是在母親被父皇貶出宮去往邊陲的一年時間里,他真切感受到了舒相對他滿滿的寵愛和縱容,他用他的無比的權(quán)利詮釋著對他的疼愛之情。
敢正面斥責(zé)皇帝!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痛下殺手!敢出現(xiàn)在兩軍對峙的沙場上!
無所畏懼!
他的母親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殺掉自己唯一的后臺,將自己至于死地,完全不給自己留活路,連死都不怕的她,還可能懼怕什么么?
如果,她恐懼死亡的話,就不會殺掉疼愛他的外公,更不會在接到廢后圣旨時臉上閃過驚詫、失望、匪夷所思的神情,在母親的計劃中,她原本是打算從容赴死的吧,否則不會在他出生不久,便讓他認(rèn)當(dāng)時的貴妃、現(xiàn)在的皇后做義母,母親心思之縝密,心機之深沉,遠(yuǎn)非那些在后宮爭奇斗艷的庸脂俗粉可比。
他也是這兩年失去母親的保護(hù),學(xué)著依靠自己在皇宮生存,得到皇后百般照顧后,才漸漸明白了母親伏兵千里的計劃,不禁為母親的聰明才智深深佩服。卻也深深疑惑,究竟是什么樣的成長環(huán)境,使她的母親有如此城府,后宮那些最為擅長爾虞我乍的嬪妃在他母親面前與跳梁小丑無疑,難怪他母親一直表現(xiàn)得無欲無求,那些人實在難以激起母親的爭斗好勝之心。
在母親眼里,皇宮中的勾心斗角既不值得她費心,皇宮是困住她自由的華貴且血腥的囚籠,是故無法得到自由的母親寧可一死以求解脫,也不愿一生終老皇宮。
等等……
他剛才想到了什么?
在母親眼里,皇宮中的勾心斗角既不值得她費心,皇宮是困住她自由的華貴且血腥的囚籠,是故無法得到自由的母親寧可一死以求解脫,也不愿一生終老皇宮。
“軒兒,答應(yīng)娘,不管什么時候,都要好好照顧自己!永遠(yuǎn)記住娘的話,千萬別忘!”
當(dāng)年母親接到廢后圣旨時,若非他苦苦哀求,他的母親可能無聲無息在冷宮一待兩年么?
不……
表面上,母親如黃鸝鳥般嬌小脆弱,實際上,母親是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雄鷹,是潺潺流淌的江水,沒有任何人能折斷她渴望自由的翅膀,沒有人能阻擋她渴望自由的腳步,她永遠(yuǎn)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她的腳步,若非他是母親唯一在乎的親人,若非他是母親唯一的孩子,恐怕……
他曾經(jīng)想過,如果皇妹瑤瑤尚在人間,或許他不能得到母親百分百的愛,更可能母親不會應(yīng)允他無禮的哀求,暫住冷宮三年時光。
三年,三年之期已過兩年,尚有一年時間,母親會食言而肥么?
“婭兒倫公主咄咄逼人,若靈靈一味退讓,豈不太不把烏魯國放在眼里?猶記得當(dāng)年毒漫帕瓦城,帕瓦城五十萬百姓盡數(shù)死去,那效果看起來可怕,行動起來好比吃豆腐,牙齒輕碰,豆腐應(yīng)聲破碎。隨便一句話,三歲娃娃也能輕易毀滅烏魯國,四國使者皆在,不知婭兒倫公主對貴國四王子夭折一事,有何看法?”
婭兒倫公主的話固然咄咄逼人,但他母親并非沉不住氣的人,更非莽撞之人,為何會直截了當(dāng)當(dāng)眾回?fù)羲慷疫€說出那般似乎洞悉烏魯國鮮為人知秘密的話,難道她絲毫不擔(dān)心自己會成為眾矢之的么?
按母親以往的行事作風(fēng)來看,她只可能是隱忍不發(fā),除非犯到底線,否則她的忍耐力絕對是令人嘆為觀止的,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