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平和的心境被打破,都憤怒地看向聲音發(fā)起處,見是一個髒兮兮的長髮老頭,不由得議論紛紛,還有人慾上前將他趕走。
神昉卻是喜笑顏開,將民衆(zhòng)勸回後,快步奔向老人處,行了個大禮,說:“老師父見諒,貧僧自幼唸佛,所見僧人皆講的是小乘佛法,卻不知大乘佛法如何。老師父既贈我佛寶,若能再將這大乘佛法點明一二,貧僧自當感激不盡。”
老人說:“你這小乘佛法,只可勸人向善,驅(qū)人煩憂,卻不能度亡超升。我這大乘佛法,能超亡者昇天,能度難人脫苦。凡夫大衆(zhòng)修了我大乘佛法,纔可勘明至理,解百冤之結(jié),消無妄之災。莫說這茫茫大漠,就是百般災厄,萬般妖魔,也能超脫破滅,另闢淨土,重燃文明之火。”
聽了這話,就連一旁的李世民也激動起來,上前細問:“老師父此話當真?”
老人這一段話,一一對上了他所操心的幾大治理問題,尤其是最後提到的另闢淨土,可不就是他最關心的移民大計麼?
先前神昉講經(jīng),雖然能讓長安居民心境平和,減緩了封閉的地下生活導致的種種問題,但李世民知道這終究不能治本。特別是老人提到的超度逝者、淨化亡靈一事,和清除罪孽、消解災厄的效果,正是他最需要的。
如今見識了佛寶顯靈,他對老人自然再不生疑,也和一心追求佛法的神昉一樣,追著老人詢問大乘佛法的奧義。
老人反問道:“長安雖和諧安穩(wěn),也有不少人潛心向善,但李世民你可曾記得當年地府之行,閻王傳予你的使命?如今實現(xiàn)的又有多少?”
李世民又驚又喜,驚的是這位老人居然知道自己去過地府,喜的是此時終於有人確切地承認,當年的地府之行並非幻夢,總算解開了他多年的心結(jié)。
“老師父身懷佛寶,談吐不俗,一定是仙人下凡。地府之行,我自不敢忘,這幾年間也不懈努力,只求將長安治理妥當。但能力所限,諸多困難依然無法克服,還請仙師多講些大乘佛法之妙!”他激動地說。
老人搖頭道:“大乘佛法何等精妙,豈是單單用於治理的工具?你過於急功近利,只怕這佛法給了你,也領悟不得真諦。我佛如來雖有心宣揚正果,也須你這長安衆(zhòng)生堅定信仰,苦修佛心纔是。”
神昉跪倒在地,向老人深深一拜,說道:“請老師父明示,只要求得這大乘佛經(jīng),貧僧哪怕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老人讚許地點點頭,雙手合十,唸誦了一段經(jīng)文,忽然周身遍佈五彩光華,將四周映照得有如幻境一般。
耀眼的光芒散去後,老人先前所在之處已經(jīng)空無一物。人們正奇怪他到哪兒去了,忽然有人感受到頭頂灑下萬道佛光,趕緊呼喚左右去看。
只見一名身披白袍、腳踏祥雲(yún)的仙人飄在人羣上空,這仙人玉面紅脣,生得俊美和善。長髮垂肩,白衣勝雪,眉目間盡顯莊嚴。她一手捏了個法印,另一手託著寶瓶,瓶內(nèi)斜插著一枝青翠欲滴的楊柳。一朵巨大的蓮花托在她盤起的雙腿下,緩緩旋轉(zhuǎn)。
正是觀音菩薩!
人羣沸騰起來,大家齊齊拜倒在地,口中念道:“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
玄奘同樣混在跪拜的人羣中,說服自己放下心理潔癖,不讓對方看出他的動作神情有什麼不妥。
只是看著觀音那半透明的乳白色肢體外殼,關節(jié)處露出的精密構(gòu)造,還有那投影而成的蓮花座,他不由得開始思考:爲什麼派來的只是個化身?
不過她的本體也已經(jīng)改造得不似人形,這個化身反而更符合人們印象中的觀音形象,而且顯露出這麼多神性,已經(jīng)足夠震懾了。
觀音俯視著不停磕頭的民衆(zhòng),朱脣輕啓:“爾等凡民聽好,我佛如來爲宣揚正果,普渡衆(zhòng)生,今造大乘佛經(jīng),存於天竺大雷音寺。若有不畏艱險,肯去西天取經(jīng)者,將得正果金身,成濟世之業(yè)。”
說完金光一閃,菩薩已不見了身影,只留點點梵香。
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從地上站起來,興奮地談論剛纔的奇景,慨嘆今日能見觀音菩薩一回,必得佛祖護佑終生,死而無憾。
李世民拍去膝上的塵土,擡起頭,看見神昉已經(jīng)來到自己跟前,誦了聲佛號,懇切說道:“大人,貧僧今日目睹神蹟,心下激盪不已。又受菩薩賜寶,佛音感召,實在久久不能平靜。貧僧現(xiàn)向大人請願,誓將抵達西天聖地,爲長安求得大乘真經(jīng)!”
“我雖孤陋寡聞,卻也知天竺距此不止萬里之遙,而且一路妖魔橫生,困難重重。大師真願爲長安踏上取經(jīng)之路?”李世民嚴肅問道。
觀音說出取經(jīng)一事時,他心中躍出的最佳人選自是神昉無疑。他毫不懷疑神昉信仰之堅定,但神昉纔來長安兩年,對這個避難所恐怕沒有太高的忠誠可言。
然而神昉直起身,朗聲說道:“長安是我所見最美之處,此間衆(zhòng)生最具慧根,若不能將大乘佛法傳入長安,纔是愧對我佛良苦用心。貧僧在此發(fā)誓,若不能將真經(jīng)帶回長安,貧僧將粉身碎骨,魂消魄散,永世不得超升!”
隨後取香拜佛,又以菩薩所賜寶物爲信,在誦經(jīng)機前再次重複誓言。
見他態(tài)度如此決絕,李世民不禁深受感動,扶起神昉,共同向下方的民衆(zhòng)宣佈西行大計。衆(zhòng)人聽後,紛紛讚揚神昉大師一心向佛,忠賢無雙。
玄奘看他們在人羣的歡呼聲中退進大門,想必是急著商討取經(jīng)事宜,應該忘了自己的存在。這樣最好,他趁機趕緊離開現(xiàn)場。看了這麼長一段演出,聽了那麼久別扭的仙式官腔,他真是受夠了。
不知道觀音的真身是否也在長安。楊戩那條緊急警告只提到了她已到達長安,卻沒來得及說清具體情況。
現(xiàn)在只看到了一個觀音化身,所謂化身,當然是隨便扔出幾個都沒問題。因此儘管戲已演完,取經(jīng)的任務已經(jīng)傳達到位,按說一切都進入了尾聲,玄奘卻還是不敢放鬆警惕。
李世民貴爲一城之主,眼界比普通居民要開闊許多,又受了這麼多年的技術薰陶,本來不該被一個機械化身唬成這樣。
但這只是玄奘的看法。他將心比心,也理解在李世民看來,佛家的科技與避難所的科技是真正的天壤之別。所展現(xiàn)出來的效果,已經(jīng)和仙術魔法無異。因此,凡民終究還是會臣服於神佛的天威之下。
人間的科技發(fā)展,永遠制約於技術奇點和神佛的監(jiān)視,始終無法突破穹頂。巨大的區(qū)別,幾乎已將出自本源的人和神劃分爲兩個物種,何等的悲哀。
想那些都太遠了,他必須恢復原有的實力,才能改變這一切。眼下西遊已經(jīng)確定,如何進入這支遠征隊伍,纔是玄奘應該關心的大事。
除了編些理由說明自己能爲神昉做貢獻以外,他倒是還有另一條路可走。當初以信使身份進入長安,既是爲了某些行動上的便利,也是給自己留個退路。他還可以再利用這個身份離開長安,找個藉口與神昉同行。
反正二郎神的主要目的只是讓他跟在神昉身邊。
之後的幾天,一切都呈現(xiàn)出令人不適的平靜,沒有人找他麻煩,也沒有危機需要他處理。玄奘享受著難得的清閒,在長安四處遊玩,彷彿自己真是長年生活在這裡的居民一般。
但是終於,廢土助手的震動還是打破了這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