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東西——和邇維長著一樣面容的“人類軀體”, 從嘴裡呼出了空氣,從他們的身上卻感受不到任何人類活著的信息。
——這只是傀儡。
沒有自我、沒有靈魂,徒具肉.體的空洞傀儡。
然而在這些傀儡的注視下, 邇維的身體僵硬、動彈不得。冷汗不受控制的流淌, 而掌心的風暴, 不知從何時開始, 慢慢的散開來??粗袷鞘チ怂械膽鹨?。
空氣中甜香的味道瀰漫, 邇維只覺得眼前一陣恍惚,那些眼睛、那些寶藍色的空洞眼眸似乎在眼前放大。他定了定神,試圖驅逐腦海中的眩暈感。然後, 一拳揮出。
將頭湊近了邇維的少年樣人形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到了鼻頭,它仰面摔倒在地, 大睜的眼睛一酸, 就有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臉上卻仍舊是面無表情。顯得頗爲詭異。
邇維卻顧不得這麼多了,他環視著四周。朝著自己圍過來的東西有大有小, 從四腳攀爬的幼兒,一直到步履蹣跚、顯然還沒能適應走路感覺的青年,每一個每一個都有著和他相仿的臉龐以及寶藍色的眼眸。
——他和這些東西,沒有不同。
藍眼的少年呼吸急促,他的眼底寒芒涌動, 卻在下一個瞬間化作茫然, 而最近的嬰兒已經到了他的腳下, 短小纖細的雙手一伸, 抱住了邇維的小腿。
邇維試圖將這個攀上自己腿的東西踹開, 豈料對方卻抓得更緊了。他只覺得自己的頭腦暈暈乎乎的,太陽穴一突一突的抽痛, 耳邊只剩下了心臟跳動著的聲音——
噗通、噗通、噗通!
空氣中的甜美香味越發濃重。
那些東西——那些傀儡,緩緩的咧開了嘴。
如果邇維這個時候注意到了的話,他會發現自己體內的力量正在消失。
他茫然著惶惑著,心臟的跳動越發急促。
在他擁有意識之前,他曾經……是這其中的一員。
淺色的水光自眼前波動。 www ?ttk an ?CΟ
從中有模糊的光影投到眼中。
透過粼粼水光,透過粘稠藥液和玻璃的阻隔,在視線所及的地方,有身著白大褂的身影,也有成百數千個和自身相仿的培養罐出現。
在一片混沌中睜開眼睛,有頭髮花白的老人將手掌印在他的眼前,也有帶著欣喜殷切期盼的眼神投入他的視線。
他,是帶著某種不言期盼而誕生的造物。
而那些搖搖晃晃的向他走來,向他靠近的傀儡,是沒有能夠誕生自我意識的失敗品。
和他擁有相同的基因,爲了相同的目的,爲相同的技術所創造。
是了,他在因爲那血肉相連之感而惶惑迷茫。
爾後,邇維在想到某些事情之後,眼中的光彩慢慢黯淡。
藍眼睛的軀殼們張開嘴,從喉管中發出無意義的聲音。
聽在邇維的耳中,卻像是在嘲笑他——你看看你,居然被嚇到腿都軟了。至於是不是被嚇的,誰知道呢。當然,也不會有人需要知道。
趴附在邇維腿上的嬰兒軀體張開嘴,露出沒有幾顆牙齒的牙牀。它短小的手指抓著邇維的小腿,從它可愛的臉蛋上卻看不出多少屬於嬰兒的表情。它埋著頭,手指的指甲突然間長長,然後刺入了血肉。
突如其來的痛感讓邇維反射性的想要將腿上的東西踹開。那個東西卻在他動作的那一瞬間鬆開了手,幼小的手掌中滿是邇維的鮮血,而那些血液並沒有落下,反而像是找到了巢穴的乳燕,亦或是找到了主人的小狗——融入了嬰兒的身體。
嬰兒看著它自己的手掌,看著那些血液消失融入它的身體,咯咯的笑了。
邇維後退一步,擡首看去,卻見那些踉踉蹌蹌向他走來的空殼、那些空洞無物的眼睛,在某一個瞬間,亮了起來。
那些東西、那些東西……試圖吞噬他、試圖取代他!
莫名的戰慄。
透過那些狀況不明的玩意之間的間隙、透過培養罐玻璃的折射,邇維看到了躲在之後的帶著奇異笑容的老人的臉龐。鋼鐵的人偶卻和某個重要的存在一起消失無蹤。
腦海中的思緒已經飄遠,即使身處不利境地,被包圍,藍眼的少年仍舊精神恍惚,提不起什麼勁來。
頭腦昏昏沉沉,身體也十分的沉重。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壓制住了一樣,體內的力量也在逐漸的消失。是十分不利的狀況。
空洞的軀體們發出讓人不安的聲音,它們的眼中極爲人性化的出現了甚至可以稱之爲“渴.求”的光芒。
踉踉蹌蹌的穩住身體,拖著腳步,靠近邇維的這些東西,圍著他,卻沒有急著出手做什麼。倒是坐在地上的嬰兒,伸出粉嫩的舌頭舔舐著浸潤過他鮮血的手掌。
他們在等待,等待一開始被邇維打摔在地的少年樣人形站起來,等著他先做出行動。
除了衣服和印記之外和邇維別無二致的少年慢悠悠的站起來,它扶著自己的膝蓋,直起身,然後慢慢的靠近。
和邇維一般高的軀體已經和他離得極近,一雙眼睛直直的看著少年,那毫無感情的空洞眼眸,將對方任何細微的表情都盡收眼底。即便這對於這具“殼”來說,毫無意義。
邇維甚至可以感覺得到那空殼的呼吸,是溫熱的,人體的溫度。
“滾、開……”
邇維咬著牙,臉上的肌肉輕微的痙攣著。
“啊——啊、啊——”
徒具外表的東西,伸出手來試圖觸摸他們之間最爲特殊的那個個體。它的動作僵硬,卻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意圖,也有可能,並沒有任何別的含義。而只是被對面的少年所賦予了某種動機。
“咕嗚……”
害怕?恐懼?還是說,對於自身的不自信?
邇維不知道,在他的眼底光芒徹底灰暗之前,恍然間、有一雙眼睛出現了。
是黑色的、古井無波的眼睛。
似乎那雙眼睛裡什麼也沒有,可是那雙眼睛卻在注視著他。
溫柔的,只看著他一個人。
就像是看著唯一。
邇維猛地睜開眼。
——不,這些沒有靈魂的東西,憑什麼阻止他?!
邇維眼中的茫然徹底消失,水洗過般的眼眸恍若冰封,眼底寒意升騰,他的面色肅冷,惡狠狠的掐住了面前軀體的脖頸,一扭!
少年狀人形脆弱的脖頸頓時斷裂,歪向一邊,從大動脈中噴涌出了大量的血液。腥甜的血液味道瀰漫在空氣中。四周的溫度似乎上升了一些,而那些人形的東西動作似乎也凝滯了。
人形狠狠的摔在地上,身軀還在無意識的抽搐著。
臉上染著斑斑血跡,即使尚處於包圍之中,能力也在緩慢的消失,邇維還是彎起嘴角,笑了。
“你們,請去死吧。”
邇維眼中帶著笑,眉梢的印記越發鮮豔。
棱墨在哪裡?
不知道。
現在他只想找到那個人,然後離開。
既然不知道的話,那麼把所有的東西殺掉就行了吧……?
他不需要!
不需要那些和他相似的、或許可以取代他的東西!
他是唯一的、唯一的唯一的唯一的唯一的唯一的唯一的唯一的唯一的唯一的——!
相似的東西也好某種意義上的兄弟也好,任何可以造成困擾的東西統統不需要!
與此同時,閉著眼漂浮在基地中心的系統猛然睜開眼,眼底帶著幾分惶急。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聯繫、我和親愛的邇維的聯繫變淡了,他一定受了很重的傷、一定出了什麼事情……”系統捂著自己的胸口,她半透明的身體在空中轉來轉去,臉上的表情急到就像是要哭出來了一般。
“別急,系統。”登的表情溫和又淡定,聽聞系統慌亂出現帶來的消息他即便內心焦急,表面上也維持著那副樣子,溫聲安慰著對方,“他們一定不會有事的?!?
“可是、不、不行,我要過去——”系統就算是聽到安慰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心中的不安感,她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的身體猛然頓住,眼看著就要離開,卻被爆發的祭司給喊住。
黑色長髮的女性略有些呆滯的低頭看向對方,這個無論何時都帶著笑的人此刻卻失了笑容,露出了生氣的模樣。
寶藍色的瞳孔和亞麻色的瞳孔對視,尷尬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登頓了頓,擡手揉著眉頭:“抱歉,系統小姐。是我唐突了。我可以理解你焦急的心態,因爲我也是一樣的,畢竟基地不能失去中心。但是這裡離不開你。這個基地需要你的維持——我們不知道何時就會受到裁決部的反擊,基地的能源運作也需要你的參與?!彼钗艘豢跉?,“沒關係的,艾雅已經拜託人趕過去了。而他們,絕對不會有事?!?
系統愣愣的看著祭司,眼神閃爍,半晌後,一咬牙:“我知道了。我會維持基地本身的運作,迎接他們的歸來。”
“如果我的邇維沒了。如果我的邇維出了什麼事,我就催動這個地方,毀滅研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