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緊迫,玄景沒休息多久就走了。奇怪的是,這次討論結束的時候,肖媚瑤看向重子墨時,那一眼的深意。
紋娘沒有再叫賽博宇文去假扮公儀生,日日看著她的碧兒,生怕別人把她的兒子害了。出其不意的是,有一天她叫了賽博玉過去。
重子墨怕紋娘傷害她,自然是不同意她單獨去的。賽博玉不禁哭笑不得:“人家可是說了只請我一人。”
“你是我的未過門的妻子,我陪你去有何不可?”重子墨看著她,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她額上的青筋跳了一下。
“你當真要去?”她微笑。
“當真。”他點頭,好看的眸中滿是無奈。
她忍不住按住了額角,道:“我相信紋娘,她不會傷害我的。”
“那我就在房外等你吧,如果她真的敢……”重子墨偏頭看她,神色頗爲玩味:“我不介意來一場驚天動地的力戰羣雄。”
賽博玉進到臥房的時候,紋娘一身絳紫羅裙,彎彎秀眉似一輪新月,正站在懸掛於房中的畫卷前,專心致志地看公儀生的丹青。
賽博玉沒打擾她,靜靜的在一旁候著。過了很久,紋娘幽幽開口:“你不必驚慌,我是叫你來陪我喝杯茶的,坐吧。”
賽博玉點點頭,和紋娘對坐。紋娘爲她和自己倒了杯茶,又過了半晌,慢悠悠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入邪道嗎?”
賽博玉猶豫了一下,思考著“與紋娘喝茶”和“實話實說”之間是不是存在些必要的矛盾,最終還是點頭:“知道。”
“我自從被公儀生休了後,還對他抱有一絲希望,直到孩子的出生,他竟連把孩子埋在公儀氏祖墳的機會都不給。我對世間情愛再無任何期許,甚至覺得那都是財富名利背後的籌碼。可那天看到了重子墨對你的深情,我才知道我錯了。賽博玉,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紋娘嘆息一聲。
她瞪著眼睛,驚疑的問:“深情?他不過是爲我療傷啊。”
紋娘苦笑,眼神中隱隱有藏不住的哀痛,輕聲道:“我種下的毒都是邪界的,非死即傷,你當日被我廢了靈根,真以爲施幾次治療術法就能治好?是重子墨散了靈力救你的,稍有不慎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能爲你做到如此,還不算是深情?”
賽博玉訥訥地開口:“他散了靈力……”
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曾以爲他們之間不過是一句玩笑之語,不知何時起,他一點點融入她的生活。在她受傷時,依戀他的懷抱。
紋娘斂了斂眸光,“本來這件事我不該告訴你的,到底是多嘴了。”
她看著茶杯,有一下沒一下地磨砂著,凝了半日,才道:“紋娘,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紋娘似是嘲諷,似是苦澀道:“他告訴我,愛是生死相依,不離不棄。”隨即,紋娘像是陷入了與公儀生在一起時的回憶,道:“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是世家小姐,我們還會不會相遇,可是沒有家族的寶物,我和他也不會成親吧。我想過回曾經的生活,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賽博玉道:“你都明白這些道理,爲什麼堅持要入邪道?”
“一念是正,一念是邪,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來正邪之說?你們所謂的正道,難道就是公儀生嗎?”她冷笑。
是啊,有些人披著人皮做惡事,與邪道有什麼區別?
賽博玉問道:“那你還愛他嗎?”
紋娘神色黯然了些,卻立馬否定:“不愛,我恨他,從我戴上面具的一刻,對愛情還有憧憬的紋娘就死了。”
“若你不愛公儀生,怎麼會留著他孩子的屍體,反而讓邪界魔靈救碧兒?”賽博玉很沉靜的說道:“其實你知道碧兒死了,只是無法接受事實。碧兒就算會哭會笑,終究不是活人,你不過是把他留在身邊,給自己一個對公儀生的念想罷了。你也知道邪界魔靈救碧兒,將會控制你入邪道,泯滅人的心智,但你爲了這念想,什麼都不管不顧,這樣值得嗎,紋娘?”
說到最後,她有些茫然,愛,究竟是什麼,會讓人不惜毀滅蒼生,也要執著下去?
如果斷情絕愛,又會怎樣?
紋娘默了許久,擡眼看她:“值得。”頓了頓,眼神變得堅定,說道:“你說的對,我還愛他。或許你不會懂這種感覺,如果有一天,你也找到心中所愛,也會同我一樣。
玉兒,我卻不曾後悔過。”
賽博玉愣了愣,也會同她一樣嗎?想著想著,思緒漸遠,竟連什麼時候回到客房都不自知了。
不久後,玄景回來了。他說,這次調查的雖有些麻煩,但好在玉兒的方向說對了。不出所料,公儀生確實有一個同胞弟弟,名喚公儀搏。
公儀生自幼體弱多病,他父母將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公儀生身上,忽略了他的弟弟。他的弟弟不管做了多大的努力,父母都很少關心過,所以公儀搏就記恨上了他。在公儀搏十歲那年,外出時迷路了,自此不知去向。
要說公儀搏走失就算了,偏偏他是個愛記仇的。只認爲他哥哥搶去了父母的愛,原本的一切都該是他的。公儀生和紋娘成婚後,他易容在公儀府當下人。紋娘族中至寶被他得知後,他殺了紋孃的父母,秘密被公儀生髮現,他順便把公儀生也殺了。由於他們是同胞兄弟,長得一模一樣,公儀搏又自小與家人走散,少有外人知道公儀生有親弟弟,雖言行舉止不同,也沒人懷疑。
玄景最後總結了一句:“也就是說,現在公儀府裡的,是公儀搏,真正的公儀生早就死了。”
風沫香顫巍巍地道:“那是他的親哥哥,公儀搏怎麼下得去手。”
風傑也點點頭。
玄景抱著臂膀,看向賽博玉,問道:“小玉兒,你怎麼看?”
賽博玉沒說話,起身就出門了。
“她要去哪兒?”
賽博宇文搖搖頭。
玄景掩脣打了個哈欠,慵懶的說道:“我先去睡一覺,這幾天調查公儀氏真是要累死我了。”
賽博玉一路走的急,風塵僕僕的到了紋孃的臥房,看到還在盯著公儀生丹青看的入神的紋娘,把到嘴邊的話塞回了肚子裡。
她怎麼開口?說公儀生死了?不妥,紋娘愛了他那麼久,怎麼受得了。說公儀生被假冒?還是不妥,紋娘應該早就看過,公儀搏並不用帶人皮 面具易容。
她素裙淡妝,清麗如蘭,靜靜地沉思一番。只是輕喚了聲:“紋娘。”
紋娘收起視線,見是賽博玉,笑道:“你來了。”指了指旁邊的臥榻,“坐。”
賽博玉搖搖頭,向紋娘走去,試探地問道:“紋娘,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的夫君,他從沒背叛過你,或許他是有難言之隱?”
紋娘愣了愣,拿起一把剪子,修剪花枝:“玉兒,你不必安慰我了。就算我愛公儀生,也不會原諒他的。”
看來這樣說是不行了!
她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牙齒咬得生痛。什麼辦法能間接的影射紋娘和公儀生呢?想了又想,她道:“我聽說前朝樑太后沒進宮之前,有一段風流韻事。她年輕那會兒,與一個男子私定過終身。後來,樑太后進宮不久,皇帝就死了,她獨守空閨的時候曾經與她私定終身的男人又來找她,你猜後來怎麼了?”
紋娘挑眉:“舊情復燃?”
賽博玉點頭:“沒錯,但是這個男人在找樑太后之前去過負林帝國,他在太后身邊總插手國事,加之他從來都不爲自己辯解,樑太后就以爲他是別國派來探取國事機密的奸細,把他秘密 處死了。”
就要到正題了!賽博玉略帶激動的講:“最後經過調查,樑太后才知道男人的外公是負林帝國的人,他外祖父病逝他只是去送終而已。但是爲時已晚,她後悔也改變不了什麼了。”
紋娘輕輕點頭,賽博玉以爲她是明白了這層含義,不由道:“可見對於感情的問題,光看表面是不行的,有誤會就要立刻解決,萬不可一直拖下去。”
她暗示的已經如此之明顯,奈何紋娘生生曲解了她的意思,無比震驚的看著她,語調都顫抖了幾分:“你是想影射,重子墨就是那位皇帝,就算你嫁給他也不會付出真心,其實你喜歡的是玄景?”
“……”
“玉兒,聽我一句勸,玄景生性風流,你和他怎能結合?”
“……”
“你從進門開始就一副魂不捨守的樣子,到底要說什麼?”話鋒一轉,紋娘忽然擡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賽博玉蠕動著乾澀的脣,“其實我想說……”她頓了頓,道:“若是公儀生死了呢?拋棄你的人不是他呢?”
紋娘手中的剪子一下偏了幾分,花枝斷了,剪子也掉在了地上,她猛地緊握住賽博
玉的肩膀,神情激動,言語間盡是惱怒難過:“你說什麼?生哥,生哥他……”
賽博玉將調查出來的事一股腦的說出,看著紋娘淚如雨下,她剛想出聲安慰,紋娘就甩開她,像一陣風一樣衝出門了。
她看著紋孃的背影,一時感慨萬千。不知道告訴紋娘實情到底是對是錯,她只是不想紋娘活在甜蜜與痛苦的回憶中。
紋娘與公儀生的這段情,終究是錯過了。一個死了,一個入了邪道,他們的結局太過悲慘。
賽博玉走出房門,仰望長天,如果當初公儀生沒有救下迷路的紋娘,結局又會是怎樣?
低頭之際,看到了一個頎長的身影背對著她,那少年回過頭,令人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是重子墨,他來了。
賽博玉走過去,眉目笑意溫柔:“子墨。”
賽博玉在房中足足等了七日,紋娘纔回來。昔日威風霸氣的紫衣被染紅了鮮血,手中的長劍也流淌著血液,紋娘木呆呆的抱著一個牌位,把它放在桌上,然後重重地跪地。
她的周身冷的發寒,那把劍上的血也凝住了一般。
賽博玉見狀,驚訝道:“你殺了公儀搏?”
紋娘許久都沒有作答,在賽博玉以爲她不會開口的時候,她才低聲道:“沒有。是我無能,沒能讓碧兒活著,公儀搏到底是公儀氏最後一根血脈。他死了,我怎麼向生哥交代,我廢了他的靈根,挑了他的手筋,他終生都不能再修煉害人了。”
“那你以後去哪,回到公儀府嗎?”
“不了,我回去也沒用。”
賽博玉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紋娘沒有再解釋,扔給賽博玉一個瓶子,“玉兒,你們走吧,這是控魂散的解藥,你們的歷練時間也快到了。”
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紋娘接著道:“你放心吧,邪界魔靈我會處理好的。”
賽博玉點點頭。隨後,把解藥分給各個學生,一起走出了銜龍傭兵團。
那一路,他們走的極其平順,就連魔獸的沒有遇到。
途中倒是看到幾個銜龍傭兵團的侍衛,無意中聽到了一句:“主上不知怎地,竟然解散了銜龍,我們以後去哪生活啊……”
賽博玉腦中一震,滿臉焦灼地衝上去,“你們說什麼,紋娘解散了銜龍傭兵團?”
侍衛不明所以的點點頭。
她“唰”的一聲,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玄景都沒攔住,重子墨蹙眉道:“你們在這兒等我,我去追玉兒。”
回到銜龍傭兵團的地界時,已經被大火瀰漫,那熊熊大火彷彿發了瘋似的,隨風四處亂竄,肆無忌憚地吞噬著一切,四處都是燒焦的氣味。
賽博玉焦急的向裡面跑,“紋娘,紋娘你快出來!”
重子墨及時跑來攔住她,陰沉著臉,“你幹什麼,這火是用邪術施的,你進去就是送死!”
賽博玉看著重子墨,火光很大,照在他面如冠玉的俊臉上,美到極致。她愣愣地說:“那紋娘救不回來了嗎?子墨,我知道你的魔法很厲害,你快施水系魔法滅火好不好?”
他靜靜地看著她,涼風拂過,帶起墨發飛揚,無奈道:“我施的水系魔法,對付不了邪界的火。”
房子開始一點點的塌陷,張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火海。赤紅的火焰彷彿一個狂妄的漆工,所到之處都是黑色。
賽博玉啞了嗓子,和重子墨守在火海之外,久久無話。
紋娘在火中出現了一道影子,她笑著道:“玉兒,別救我了,死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我終於可以和孩子在一起,見到我的夫君了。”她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碧兒此時已經不再是蒼白色的臉,反而帶些紅潤,像初見時那般的啼哭聲傳來,紋娘慈愛的親親碧兒的臉頰,“邪界魔靈已經毀了,不會再爲禍蒼生了。”
賽博玉訥訥的不知說什麼,只是緊握住重子墨的衣袂,怕自己癱軟在地上。
紋娘道:“玉兒,看的出來,重子墨是真心對你的。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幾十年,想找到真愛更是不易,千萬不要像我和公儀生一樣錯過。”
最後,她望了望眼前火海,緩緩摘下臉上的面具,那本該是花容月貌的臉,因爲一場誤會,生生被逼進了邪道。她說:“生哥,沒有人會拆散我們了。”
那一場火,起的很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