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漆,冷風習習,草原上又沒什麼房屋城鎮,是以這風便來得更甚猛烈。
肉也吃完了酒也喝夠了,鳳飛夕與靈沉華即使已然醉醺醺卻也不忘禦寒,二人把那幾名宮妖踹到窗邊擋風后便倚在一起枕著赤守彥沉沉睡去了。
一路顛簸,待馬車行到赤宮門外時,已是次日清晨。
輕而易舉地混進了赤宮,鳳飛夕二人的首個目標很明確,就是潛到那所謂‘病重’的赤子王身邊。
雖然赤守彥心智不全是個拖油瓶,但出於種種猜忌,他們還是把他給帶了回來。靈沉華幫他也做了張人皮面具後,纔將他託給馬車上那幾個被下了蠱的宮妖照看。
赤宮規模小,戒備也不嚴密,不出半日的功夫,鳳飛夕與靈沉華就順利地潛到了赤子王所在的仰睦殿。
佯裝成給赤子王備午膳的宮妖,二人光明正大地推開了仰睦殿的大門,只是這裡哪像什麼宮殿,簡直是還不比夕木宮雜房的大小與裝潢。
進門後鳳飛夕擱下餐盤直接奔向褪了色脫了皮的屏風後面,破洞的窗戶紙中投入一道明亮晃眼的日光,而躺在那道日光盡頭的榻上奄奄一息的白髮老者,哪裡還有一丁點兒的君王氣度。
鳳飛夕有片刻遲疑沒有上前,這時靈沉華也行到了她身側,瞧見眼前的光景,他搖首微嘆“唉...到底是何事讓赤子君竟一夜白了頭燈枯油盡到如此地步...看這情況哪還有什麼法子可治,一會兒我們還是讓守彥來見他爹最後一面吧...”
塵埃浮沉,日光渙散的靜止中,鳳飛夕忽晃神憶起了自己那含冤喪命的雙親。
原來,書房中的那一幕,竟是她見到她爹的最後一面。而她那慈愛寬厚的娘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路上小心,早些回來?!笔橇?,那日裡她被孃親遣去黃泉給孟婆送豆糕,回來之後,她爹召見她讓她帶如玉君參觀百花會。百花會,一切,便開始於斯,也恩斷於斯...
猛然回神,是因靈沉華適時拉住了她的手並帶她上前,二人行至赤子王的牀榻旁時,憔悴的老者一雙白眉顫了顫,緩緩擡眼,他的眸光散漫昏沉,似是看到了他們,又似是什麼都沒看到。
靈沉華傾身拂袖坐在牀塌邊爲他把了把脈,再擡眼時眸中卻是一潭詫異“爲何,赤子君身上妖力全無?”直到這時赤子王纔好似有了一丁點兒意識,他乾裂的雙脣微啓,聲色孱弱到渺渺“快...走...”
鳳飛夕驚擡眼,身子卻猛然一個趔趄險些倒地,雙目也開始逐漸不能辨物,她急抓向靈沉華詢問“沉華,怎麼回事?難道這屋子裡有薰藥?”
靈沉華也跟她一樣開始意識不明,顫抖著掏向懷中的藥包袱,他難以置信地慌張道“不、不可能、這是我調製出來的一種無味失力散香...應該只有我與小夜知道的纔對..這不可能...”也不知是因震驚還是無力,他才把包袱掏出來,卻手一抖藥瓶零零落落地散了一地。
鳳飛夕費力凝著神剛要俯下身去撿,卻聞一道清冷纖細的少年之聲橫橫打入這破爛的宮殿。
“哼,靈沉華,栽在你自己調製的薰香上,這滋味不怎麼好受吧?”靈沉華驀然擡首向他望去輕顫道“小夜?不...你不是...小夜他死了,他已經...”
鳳飛夕蹙眉瞇起眼才遠遠看清了一些,來得那人正是疑點重重的赤守蘇。
吼了靈沉華一聲讓他回神,鳳飛夕轉首即刻將所剩已不多的氣力聚到手心出掌向赤守蘇攻去,只是在離他還有兩步之遙時,她卻被一條如蛇般靈動的金繩束倒在了地上。
靈沉華猛然回神飛身也朝赤守蘇攻去,卻見那一貫柔柔弱弱的清秀少年譏諷一笑後揚手自臉邊扯下了那張名叫赤守蘇的人皮面具。
如此一來,幾個疑點倒是解開了,如果赤守蘇根本不是赤守蘇,那麼要登王位他自然是要先除掉赤子王。而也正因他不是赤守蘇,所以才把趕回宮的赤守彥又遣送了回去,至於爲什麼不直接殺了他,估計是覺得這麼個傻瓜殺了也無濟,留著也無濟。
那麼既然如此,這個假扮赤守蘇的少年又到底是何方神聖?鳳飛夕擡眼望去,少年面具下的那張臉,左邊是出塵絕豔,右邊卻是玉顏盡毀。
靈沉華驚瞪著眼驟然止了步,他跌坐在地滿眼不知是驚還是喜的熱淚涌眶而出“小夜?!你真的是小夜?你沒死?你沒死!太好了...可你的臉...”
被他稱小夜的少年挑脣一笑,半邊臉是絕塵脫俗,半邊臉卻是面目猙獰,他的眸中是一汪清寒的死泉,他的聲色是凜冽到慎人的尖銳“我當然不能死!我死了誰來送你們兩個下地獄!”說到這他轉首望向怎麼也掙不脫那金繩的鳳飛夕清冷一笑續道“鳳飛夕,這張醜陋的臉倒是真合適你!對了,我看你也別摘下來了,就這麼以一個醜陋的小宮妖的身份去死吧,也省得丟了我族的臉!”
鳳飛夕聞言詫異地望向他“你到底是誰?我族?你竟然是我靈貓一族的族人?”方纔她還以爲他只是靈沉華的一箇舊情兒,卻原來跟她也有淵源?
少年上前兩步提腿一腳狠狠踢在鳳飛夕身上猙獰道“呵!好啊!公主你竟然早已將我忘了!說到底事到如今我變成這副摸樣還不都是你害得!看來是貴人多忘事啊,公主你仔細想想,三年前是誰把向她示愛的我送到了靈鷲王那當男寵?!世間怎會有你這般踐踏人心侮辱人性的人渣!我那時年少實在是瞎了眼沒有看透你那副華麗的表皮下掩藏的是這麼一顆腐爛人心!”
鳳飛夕被踢到牆角蜷著身子無力地擡眼望向他,那張臉...是了,是斑夜。
十二歲那年,她到桉樹林遊玩時遇到了這名容顏絕塵心性溫婉的少年,少年對她一見傾心折花示愛,但當時正巧剛有了雲中景那個前車之鑑,鳳飛夕心怕再惹麻煩上身,便斷然回絕了他,正當此時靈沉華從天而降來鳳飛島尋鳳飛王議事,他一眼便看中了斑夜,後直接扭臉問鳳飛夕要人,鳳飛夕想也沒想就擺擺手道你喜歡就送你,於是這孽就這麼造成了。
要說斑夜也是在對鳳飛夕示愛的少年中下場最慘的一個,其餘的那些頂多被她侮辱幾句不識身份云云或者帶回宮使喚幾日也就罷了。
但轉念一想,給靈沉華當男寵那也是相當於給皇上做嬪妃呀,他斑夜有必要這麼恨她麼?不過至於他和靈沉華之間發生過什麼,鳳飛夕也不得而知了。
那麼到底是經歷了什麼,竟將這麼一個溫婉卓然的少年變成如今這副猙獰歹毒的模樣?而到底又是誰,毀了他這張如花似玉的臉?
蜷縮在牆邊的鳳飛夕意識開始更加模糊,連張口說話的力氣都已經提不起來,眼看著斑夜又狠狠踢了靈沉華幾腳,她睫毛顫了顫終還是眼前一暗,在一屋子的無味薰香中昏了過去。